养心殿西配殿是间书房,古韵雅致,和温暖的东暖阁全然不同。
大理寺少卿汪大人正是不惑之年,身着官袍,朝中官员为显身姿挺拔,如鹤上松,就是冬日里边也不会穿多厚的衣物。
西配殿存放古籍,书离明火,取暖用得暖炉自然也摆得远远的,身子骨一下被冻了激灵,打起十二分激灵道:
“科考试卷与八位学士同住翰林书馆,书馆在翰林院最里端,要想进翰林书馆需走过四道门,共三十二位侍卫,臣查明,第一道门在辰时四刻、未正与亥时四刻更换,第三道门比前一道更换时间长半个时辰,第三道是一个时辰,第四道两个时辰,更换间隙也不过瞬时,若想通过此举进入翰林书馆,恐怕大罗神仙也不能销声匿迹般,进出共为八次顺利看到科考试卷,再将其带出。”
潇霁光简言意骇:“翰林院内,谁有资格进出书馆。”
大理寺少卿道:“唯有翰林学士,和主持科考的几位大人。”
潇霁光搁下笔,大理寺少卿又呈上一本记录进出翰林书馆的通录,道:“臣查了前三月,唯有杜大人和翰林学士进过书馆,而翰林学士最后一次进去记录,是在十一日,谢侍读收取贿赂贩卖科考题目的前六日。杜大人是在两个月前。”
春闱在三月初,考题由礼部和翰林院共同负责,每年派侍卫重关把守,是为阻考题泄露。
而能进出翰林书馆的,只有礼部尚书张庶人的父亲,杜太傅和翰林院翰林学士可入内。
春闱题目是在一月初正式定下,但到三月初还有二旬时候,所以题目也会随之变化,改几个字眼换个意思之类。
“翰林书馆墙沿高耸,若想通过飞檐走壁的法子,除非是武艺佼佼者,或许有一线的希望。”
潇霁光把玩着手里紫檀羊毫笔,弹劾谢识攸贩卖科考题目者是翰林院另一位侍读,此人得翰林学士青睐,乃去岁殿试二甲传胪,一年时间从八品典籍到六品,迁升速度显然快于常人。
汪大人在心底斟酌一下,埋下头道:“张大人和翰林学士私下曾把酒言欢,称兄道弟,微臣拿捏不准,还需陛下圣裁。”
他怕得罪人,张氏虽然不及从前繁荣昌盛,前些日又没了家中嫡女,但上头还有礼部尚书、和大司农,若他没有估错,张家还打算送位嫡女入宫。
但皇帝眼前也要交差,又怕落个办不好差事的罪名,只能提这一句话,让皇帝再派人去查。
潇霁光摆摆手,汪大人如释重负,明明是冬日,西配殿炭火不足,只有时而送来的一点微热暖意,但他后背却出了身汗,衣服和后背黏在一块,出了西配殿,迎面而来是呼啸寒风。
刘庆宝进殿,送上热茶道:“皇上看重柔主子,为这事忙了有两日了。”
作为总管太监的他一来二去也有了些眉目,这些大臣肚中藏了秘密,就像今日,明明可以直接点出翰林学士和张尚书,非要模拟两可,若真查出什么,都把自个摘得干干净净。
“事不关她,朕作为中兴之主,只要保持公正,不能枉了哪位臣子。”
潇霁光神色淡淡,并未因刘庆宝的话高兴。
他全不然是为了阿芙,春闱事关大启学子,若这次当个睁眼瞎子任由朝臣糊弄,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让兰珩带着夜行都去查,此事结果未定,不准打草惊蛇了。”
刘庆宝弯下腰,略有为难,仅仅是一眼,又恢复往常恭敬模样:“奴才会吩咐给兰珩。”
得罪人的差事兰珩从前做了不少,刘庆宝从前受过端仪贵妃和朱小仪的恩惠,在他眼中,朱家人都是顶好的,可惜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是盛极必衰的景象。
从前也从中为起说好话妄想打消潇霁光的念想,但每每都不如人意,惹来连坐的冷待。
他以为潇霁光做了皇帝会有不同,可被人蒙蔽双眼窥探不了的真相只会愈陷愈深,恨不得所谓的始作俑者身处地狱,恨屋及乌。
潇霁光眼下心情不好,宫里内侍都是小心眼的,他也一般。
在明知对方正在厌烦,又对舒小仪厌恶时提及:“舒小仪还在廊下等着,奴才劝也劝不动,主子金尊玉贵,是否请进屋,以免冻坏了身子。”
“她哪里都比不上阿芙。”潇霁光重重叹气,“哪怕有德妃一半稳重也好。”
潇霁光看中舒小仪缘由自也多多,恰似故人像一个咒语,让他深陷其中挣脱不了身上束缚。
他想要回到过去,但那会的他无能无力。
他找了许多想象曾经美好的女子,柔音是,蓉妃是,佘小仪是,阿芙和舒小仪也一般。
“朕以为她冰雪聪明,实则不过如此,愚蠢至极。朕不想在她身上花时间,她若想站着,便站着吧。”
刘庆宝低声道了是,眸光瞥过窗柩看屋外高挑倩影。随即摇了摇头,领着自己差事往角房跑。
西配殿重归宁静,半敞的窗通过一枝枯枝,滢滢雪色添了分色彩。
……
谢博士一家住在平安坊,在城东一角,地方偏每日上朝都要比其他官员多两刻钟的时间,好在屋子是二进的屋子,前院有假山花草,后院是一家四口,角落是丫鬟婆子住处。
不过经历多遭,二进的屋子只剩下两人,在这儿显得空旷。
谢夫人日日以泪洗面,谢博士焦头烂额,焦躁一点也不少谢夫人。
夫妻两苦等整整五日,递了信进宫也没准话,气得谢夫人捏住拳头砸在谢博士身上:“你说说你,当初为了她将她记在我们家名下,好处没捞着,阿荷现在在寺庙里,连攸儿也入了大狱,我都要人老珠黄了,全部盼头都在一双儿女身上,结果什么都没了!”
谢识攸虽然平平,但照谢博士在翰林多年经营,平平稳稳她也能当着小官夫人,而非现在儿子入狱,丈夫停职。
他们见识少唯一一次见着贵人的时候就是去岁除夕,哪里能惹到上面的人。
只能是宫里的阿芙,得罪了人让她遭了报应。
谢博士捂住她的嘴,走到院子前关上院门,惶恐道:“你不要命了,这话也能乱说出来,你知不知道这事是皇上的决定,我还能越过皇上拒了皇上不成?”
若是有选择,他当然第一时间将自己女儿送入宫,而非依靠像是施舍一般,连眼都未给过她的阿芙。
“现在说再多也无用,只有快些想想其他法子,让攸儿早日洗刷冤屈,她不中用,唉……” 谢博士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为夫递了折子,明日你见了柔充容,断然不可失了规矩,你如今是她母亲,以我官职也引荐不了其他大官寻求帮助,只能去求求她,至少在皇上跟前有个辩驳机会。”
谢夫人多有不愿:“你明知道因为她我折了女儿进去,现在又要我去求她,和拿刀剜我的心有什么两样。”
她将阿芙比作仇人,世间哪有去求仇人办事的道理。
谢博士道:“为了攸儿,你总不能眼睁睁瞧着攸儿蒙冤,狱中是什么样的日子你也不是不知,只要攸儿能早日脱离苦海。此事还要为难娘子了。”
谈及谢识攸,谢夫人擦拭眼泪道:“妾身知道,我就这一个儿子,为了攸儿,我也会去求她的。”
……
“听兰公公说,礼部尚书和翰林学士关系走得近,两人私下交往密切藏藏夜间密谋,还有皇上那,也有进出翰林书馆的通录,想来这事也快有了了断。”
瑶草手腕不断翻转,发髻向上盘绕,簪上成套首饰,一个朝天髻映入铜镜。
“今日谢夫人进宫,多半是为了谢大公子的事。”
瑶草自长信宫起就跟在阿芙身边,谢家和阿芙占了名义上的关系,感情并不热络,连几次见面关怀都是干巴巴的。
女子坐在中堂百宝花卉宝座。
随着身份晋封,殿内堂设也会不一般。
清音阁自她晋为充容后,颜色摆设更为贵重,都是贴身身份喜好布置,瞧着更为气派庄重。
谢夫人其实是个半吊子,私底下底气足,那是没碰见人,现在看见阿芙就坐在宝座上,小腹微微鼓起,喝着牛乳茶,眼尾带笑看她,气势一瞬间削弱。
“阿芙,娘今日来不是为了旁的事,你兄长入狱的事你也该知道,你身在后宫这事本不该麻烦你,可我与你父亲实在走投无路了,只能求到你这。”谢夫人谈到儿子,泪水又止不住流,说道:
“前朝后宫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道理你该明白,你父亲和兄长得皇上重用,你在宫里的路也更顺畅,不说能帮多少,至少你兄长能平平安安出来,再是经历这事,也该给他升升官,以作补偿。”
阿芙放下茶盏,抬着眸子直勾勾看她:“母亲要来,女儿特意备下玫瑰牛乳和玫瑰酥,哪有竟都不是母亲心爱之物。”
谢夫人笑容僵滞,默了一瞬又是苦口婆心:“你现在的风光,若都依你自己,如何能走到九嫔的位分?”
“家中七品的官位,确实不入皇上的眼。”阿芙摸着肚子,“我有宠爱,有皇子,能走到九嫔,自然是靠自己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