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珩对她感情微妙,时而挑拨讨好,更多是下意识的行为。
比如刚刚还乖溺蹭着手,这会儿眸子恢复以往的清明,撒娇讨好的意味通通消散。
阿芙当他是元年雪夜留下的习惯,习惯
去亲近帮过他的人,有过阻止,但时间长久并未有什么,便也顺着他,只要别太过分。
她心里一紧:“皇上罚你了?”
宫里内侍地位甚至不如宫女,潇霁光有不顺心时抄起手边东西砸人的习惯。
兰珩抖弄衣摆,他衣摆有残留的水渍。
炕几上成套和田白玉茶盏少了一只,软翠色地毯中间深了大块。兰珩咬着唇,他本就是唇红齿白,眉眼浓稠含笑,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内侍少时净身,随着年纪渐长不比寻常男子,身材会更纤瘦,而兰珩习武,虽说只比阿芙高了一个头,是平日习惯伏小做低,才会瞧得和阿芙差不了多少。
他平日是挺直腰板,殷红的袍子穿在身上瞧着有些清减,却不减长松挺直的身姿。
红色正好配他的容貌,和眉心的朱砂
痣。
阿芙一时瞧迷了眼,伸出手对他招手:“哪里伤着了,要我替你抹药。”
夜色融融,烛火惺忪。
兰珩眼角在灯火摇曳下泛着红,有一滴泪珠挂在睫羽上。
“都怪奴才今日多嘴,提了主子一句,哪里知道皇上突然生气,那半日都不好过,好不容易熬到晚上,来了这见不着主子的人,皇上又生气了。”他说得缓慢,音色拖的长。
阿芙听了觉得再说下去他该哭了。
“皇上用茶盏砸你哪了。”
阿芙带着引导,她第一次见兰珩起,就记着潇霁光喜欢踢人的脾气,而兰珩正正是那个发泄桶。
“不疼的,和以前比起一点也不疼。”他咬字清晰,带了可怜感觉。上挑的凤眼敛下,无意瞥过地上水渍。
“皇上讨厌我也是应该的,不过我不恨皇上,害我至此的是太后。”
兰珩唇角是挂着笑。
阿芙吸了口气,“在你头顶上的是皇上,你受太后惩戒,如何不是打皇上脸面。若有下次,你就拿皇上压他,大不了让太后和皇上去争论争论。”
兰珩微微错愕,阿芙说这话时是带着笑,她眉眼间是揉不散的疲惫。
“不过添堵的事还成,但大逆不道的千万别在我这儿说。”
阿芙无婉拒他无礼的请求,她惜命,从小就惜命。
兰珩略有不甘:“当年向刘奄打听往事的人,坟头草都有三米高,在宫里一个不慎失去性命的可多了。太后委实管得太宽。”
“你打算让我做什么,”阿芙抬脚将他踢开,“我一个小小充容,要权势没权势,只有这一条命在,耗不得太后只手遮天,不避着还能上赶着去?”
她自幼养了顺从脾气,但人又不是水做的,以她的家世在宫里,这就是最好的活法。
兰珩被她气笑了,发觉这位柔主子真是柔柔弱弱狠不下心,太后也知道和皇上关系不和忧心忡忡,唯恐从前使在别人身上的手段都到自己身上,安排心腹在尚药局,日日为自己调理诊断信不过他人。
“此事奴才会做妥善,娘娘只用霸占着皇上宠爱,做好宠妃的位置。”
舒小仪姓林,单字一个羡,听闻是自幼的弱症,兰珩在宫里干过许多差事,他也见过许多人。
她和柔音姑娘一样的柳若扶风,不同于是柔音当年为了照顾潇霁光而累坏的身子。
就是有这份恩情在,也恪守成规,不敢觊觎身份以外的半点。
舒小仪的宠爱注定长久不了。
……
舒小仪自入宫以来就风光无限,昨晚上从清音阁抢人的事第二日便满宫尽知,新入宫的七人里只有她先侍寝,这些日可以说出尽风头。
其余六人早有听闻柔充容是宠冠六宫的,早就吓得如鹌鹑,仿佛要瞧瞧这位宠妃会有什么手段收拾舒小仪。
今日难得又是一次齐聚,原以为宠妃要给个下马威,结果真坐在椅子上安分喝茶。
立威没有,给舒小仪树敌也没有。
甚至其他妃嫔也没异议。
除了本身话就多的妙容华。
“臣妾从皇上口中闻得柔姐姐是温婉贤淑的性子,他最喜爱蓉姐姐和柔姐姐两位女子,今日瞧见和皇上口中所说好像确实一样,这样的性子,是谁都合的来的。”
说话的是舒小仪,橘黄色衣裙娇艳,长长柳眉入鬓,一颦一笑间竟显得意,“妹妹第一次离家身边没有熟络的人,一时没习惯方有不适,宫人心急才会去请皇上,还请柔姐姐见谅。”
宫妃们看过去,她们手里茶碗都要见底,再瞅阿芙,桌上的红豆饼都吃了四五块,大伙都准备走了,舒小仪开始发难了。
“呵呵。”蓉妃笑出声,抬头直勾勾看着舒小仪,“皇上都赞柔妹妹是宫里的婉约人儿,她自不会和你生气。”
舒小仪道:“有姐姐的话,妹妹也就放下了。我原先还怕柔姐姐会生气。”
阿芙放下茶盏:“是你自个猜忌多了,才会忧心忡忡休息不好。”
她要使难,早发泄了才对。
倒是舒小仪,打早上起到这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几次欲言又止,在心里做了好多勇气才敢说出来发难。
杜皇后皱眉,“她们都是性格温和好相处的,你既得皇上宠爱,当以侍奉皇上早日得皇嗣为重。”
皇后看不得妃嫔间小打小闹,这儿是凤仪宫,吃吃茶聊聊天便可,何须唇枪舌剑争论不休。
杜皇后提点道:“舒小仪刚入宫多有不懂的地方,德妃同住在东六宫,往后你便去她那,让她再给你讲讲宫规。”
舒小仪姣好面容扭做一团,不满道:“这些规矩在储秀宫时臣妾就听嬷嬷讲过,长春宫离甘泉宫不近,就不劳德妃娘娘费心了。”
阿芙接着吃剩下的红豆饼,舒小仪太功利,杜皇后提点是为劝诫,新人刚入宫先是明着面截宠,又率先挑衅。
杜皇后对这类女子感到头疼,原因自然是不安分,会把宫里惹得鸡飞狗跳。
若是听得进话也罢了。
德妃哼了声:“舒小仪进宫几日了。”
静思附在她边上说道:“今日是第三日。”
德妃冷嗤一声,上下打量着她:“本宫还以为舒小仪入宫有些时候了,这般眼高于顶,以为是个什么响当当的人物。”
舒小仪驳道:“是皇上说我不用委屈自己,有他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归宿。”
杜皇后听得头疼,伸出手打断她们言语,斥道:“既然是皇上喜欢,那便算了。德妃处理宫务本就繁忙,也不必再劳烦她了,时候不早了,都回去吧。”
众妃行礼告退,西六宫住得嫔妃不多,新入宫的妃子都先紧着有主位的地方住进去。
只有舒小仪和一位家世出众的美人得了没有主位的住处。
回去路上,绮山有事先行离开,次数多了瑶草也见怪不怪,只当绮山是管事宫女管得东西要多。
潇霁光见绮山的频率从一月两次到现在的好两月才问上一回,阿芙在心里算着日子,离上次是隔了整整两月。
她是放心的,关系潇霁光的处置她都会顺从去接受,她做得事也非杀人放火之类。
“先回去吧,绮山办完了事,自己会回来。”
身份低微却莽撞娇纵,阿芙猜不透他的心思,不过这些手段偶尔一次两次是情趣,次数久了终有厌倦的时候。
……
潇霁光几次刁钻问着绮山各种问题,有些话翻来覆去问了好些遍,比如阿芙近日做了什么,有见过什么人。
绮山自也一五一十,换了委婉说辞道来,见实在问不出什么,又问了自舒小仪入宫的事,她二人可有因昨夜而闹不愉快。
戚山自然也把白日请安的前因后果说出来,这会轮到潇霁光皱眉,捏着眉心烦道:“她小孩子心性,说话没有把关,皇后不喜欢她,但阿芙脾气好懂规矩,让她多照看照看。”
绮山一一应下,再从养心殿回到清音阁,将原话说了出来。
当然这事潇霁光也派内侍转告过舒小仪,不过舒小仪是个没有把关的,将总管大太监刘庆宝给得罪了。
舒小仪清高自傲,不喜拉帮结派的做派,说起话来也不含糊,自然敞开心扉地讲。
可刘庆宝自打皇帝御极,连皇后、德妃都要给三分面子,一口一个刘公公哄着,眼下被舒小仪讽刺一通换了方式讨回来。
衣食上边动动手脚,或她想要给皇帝送东西全都拒了,在选择妃子侍寝时故意捏造她病了不能侍寝之类。
久而久之,自入冬起,舒小仪有大半月未见潇霁光。
宫里喜事从新妃入宫起便好事连绵,先是慕容美人有孕晋封小仪,再是阿芙紧接其后,曾经宠冠六宫的美人再次握拢帝心,赐下承诺顺利产子便封其为妃。
幸事连绵洗刷了冬雪带来的晦暗,避世宫中不问世事的长乐宫又没那么好运。
自入冬起,太后身子愈发不好,前些日连着病了三日,皇后宽衣解带身旁伺候,但太医院紧皱的眉头不曾松懈,连带皇后也病了。
新的一岁除夕宫宴,德妃坐上曾经属于杜皇后的位置,圣旨已下,高居贵妃一位,代皇后享协理六宫之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