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镇上没有卖刀具的地方,购买刀具就和铁制农具一样,需要到铁匠铺子定做。
贺明隽花了三元五角,订了一把砍柴刀和一把杀猪刀。
因为资金有限,他就没买斧头。
剩下的钱,贺明隽也没有还给徐立松,而是买了一些昨天忽视的日用品,还有两斤鸡蛋糕。
将鸡蛋糕分给徐立松几个,贺明隽拒绝了他一起玩游戏、去吃肉酱面的邀请,又交代徐立松他要等取刀时再来镇上,然后他就回上石桥村了。
这时已经临近晌午,贺明隽到半路就开始像刷新NPC似的,一会儿就能遇见一个熟人。
他们问的问题还都是差不多的——
“你和杨家又不结亲了?咋回事啊?”
“你咋退亲了?红蕊那丫头长得也不赖,还对你挺主动,你都不满意啊?”
“是不是你又看上她姐了?”
……
贺明隽不胜其烦。
眼看着距离村子越来越近,村口或许还有更多人等着,贺明隽干脆绕开,走了小路。
结果,他又撞上了刚才村民八卦中提及的另一个当事人:杨一一。
或许应该称呼她为“杨依依”。
那时贺明隽正走到一片玉米地的田埂上,地里已经枯黄还有些歪斜的玉米杆遮挡住了他的视线。他还没有看见人,先听到了声音。
贺明隽立即判断出,又是那个混子在纠缠杨依依。
混子的声音充满得意:“我这不叫纠缠,现在都讲究婚姻自由了,我是在追求你。你就算喊来了人,我也是不怕的。刚好还让他们看看,我是怎么追求你的。”
“你真的想娶我?”杨依依的声音压得有些低,“那你走近一点……”
随后,就是“噗咚”一声,有重物落在水中。
那混子骂了两句脏话,接着就是“哎呦”“哎呦”的惨叫声,中间还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响动,像是石子砸入水中。
没过一会儿,混子就开始求饶:“姑奶奶,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追求你了,不,是再也不骚扰你了。”
贺明隽恰在这时从玉米地的拐角绕出来,他就看到杨依依举着一块脑袋大小的石头站在河边威胁道:“你要再敢来,这块石头会落到哪里,就不好说了。”
她说完,将石头砸在距离混子两三米远的地方。
她的动作吓得混子怪叫着将自己的脑袋转过去埋入水中,还升起胳膊去挡,然而落到他身上的,只有溅起的水。
杨依依拍拍手,又捡起一块稍小的石头,在手里抛起又接住。
她语气幽幽地问:“你觉得,如果我和人说,你是想对我耍流氓,逃跑时掉到河里摔死了,大家会不会信?”
“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混子在冰凉的河水中痛哭流涕地求饶。
但瞥见贺明隽后,混子就换了副劫后余生的欣喜表情,冲着贺明隽喊:“救命啊贺哥!这个臭娘儿们疯了,要砸死我!”
杨依依抛石头的动作一顿,她转过身,果然看见贺明隽正朝这边走来。
她皱着眉没有说话,可眼中的鄙夷厌恶快要溢出来。
贺明隽却根本没有看她,对水中呼救的人也置若罔闻,他沿着河岸往前走,都不曾回头看一眼。
到了那棵长歪的大柳树旁,他平稳地走上去,跳到了河对岸,渐渐走远。
贺明隽从来不多管闲事。
之后再遇到熟人,贺明隽不等对方开口,先说自己有事就快步离开。
贺明隽回到家时,就发现贺小溪带着女儿已经到了,正在拿着软尺忙着裁布。
一见他回来,廖春花有些惊奇:“这么早就回来了?”
贺明隽“嗯”了一声。
贺二丫高高兴兴喊了声“小叔”,还说:“我们又摘了好多野菊花。”
贺大丫跟在后面“嗯”了一声。
贺小溪也和他打招呼,然后又扯过沉默的小女儿田慧:“你这孩子,见了你小舅也不知道喊人。”
田慧很明显是个害羞甚至有点胆怯的小姑娘,听了这话更不知所措,抿着唇就是叫不出口。
贺明隽在这时轻飘飘开口:“一家人,没必要讲究这些……”
他顿了一下,把本来想说的“虚礼”改成了“客套”一词。
贺小溪讪笑一声,解释:“这孩子比较木。”
旁边的廖春花也赞同道:“她是没有她哥伶俐。”
贺明隽听了这话,眉头就是一皱。
这样的差别,她们有没有想过,是怎样造成的呢?
说起来有些可悲,廖春花与贺小溪都是在重男轻女环境中长大的,等她们为人母,依旧将这传统“传承”了下去。
尤其是贺小溪。
她与女儿田慧一样,出生时都是龙凤胎。
但不同的是,贺小溪那个比她晚出生两分钟的弟弟没能活下来。
那时候,贺小溪他们的奶奶还在世,整天在家骂贺小溪是扫把星、命里带煞,对她十分苛刻。
如果不是廖春花拦着,他们奶奶在贺小溪双胎弟弟死亡的当天,就要把贺小溪扔到山里去让她自生自灭。
贺小溪是怀着负罪感长大的。
等她嫁了人,也产下一对龙凤胎。
先出生的哥哥只有四斤重,弱小得让人担心他哭着哭着就会断了气。
而妹妹的情况就好得多,她重六斤多,长得白白嫩嫩的,哭声也很嘹亮。
贺小溪理所当然地把更多注意力放到儿子身上。
他们田家人更理所当然地把好东西都给自己的儿子/孙子。
田慧是廖春花、贺小溪用米汤喂大的。
两个孩子的区别对待,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丝毫改变。
即便现在田慧看起来才像是先天不足的孩子,田光宗这个哥哥已经比她高,他胖得眼睛被挤成一条缝,胳膊都比田慧的腿粗了。
田慧依旧会被教育“要让着哥哥”。
或许贺小溪一开始是怕女儿像自己一样,背负上克死哥哥的骂名,才会那么偏心儿子,但无法否认,实施情况是,她的言行对女儿造成了伤害。
这么几年下来,贺小溪可能都习惯成自然了。
贺明隽如今要广撒网,拥有更多可能的小孩当然更值得培养,他怎会眼睁睁看着他们把孩子养歪?
但有些观念在他们脑中已经根深蒂固,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
尤其是这个年代,很多人将新生婴儿淹死、丢弃,他们竟不觉得自己谋害了一条性命。要他们认识到,孩子是独立的个体,何其困难。
贺明隽没有调-教、改造人的爱好。
仔细想想,他也没必要刻意去改变他们的认知,只要这几个孩子更听他的话,这些大人们找到自己的特长、好好搞事业就够了。
贺明隽松开眉头,对贺小溪说:“你想让她和人打招呼,就直接告诉她‘喊小舅’就好,别用那种指责的语气。”
那种否定的句式,会让敏感胆小的孩子更加张不开口。
贺明隽自觉他的语气已经够平和了,可落在别人的耳中,还是有点生硬。
而且,他回来后,连声“大姐”都没喊。
贺小溪听到他的话,动动唇,没有吭声,她脸上满是尴尬无措,细看她的表情中还带点委屈。
她愿意忍,贺小草却受不了贺明隽这样的态度,帮他们大姐发声:“你怎么和大姐说话的?”
他们小时候,尤其是在奶奶去世之后,大人要忙农活顾不过来,就把他们交给贺小溪这个大姐带。
在这个家,贺小草最尊敬、最心疼的人就是大姐。
面对贺小草的训斥,贺明隽还没有说话,廖春花先不乐意了:“那你又是咋说话的?你娘我还活着呢,轮得到你在家大呼小喝的!”
贺小草不服地反驳:“你就会向着你的宝贝小儿子,他连对他那么好的大姐都是这态度,你觉得等将来他还会孝顺你们?”
廖春花闻言,都快被气炸了,她单手叉腰,将声音放得更大:“你先看看你对老娘是是怎么态度!我幺儿比你有良心得多!”
眼见着她们要吵起来,贺小溪一脸着急,但奈何嘴笨,除了拉住贺小草劝她“别和妈吵”外,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
在旁边被忽视的田慧大概是觉得这场争吵是因自己而起,都被吓哭了。
而在这种时候,作为罪魁祸首的贺明隽却先把鸡蛋糕拿出来解开放到旁边,然后不紧不慢地去洗了手。
“谁说我不孝顺父母的?”
他说着,捏起一个柿子大小、形状像胖蘑菇的鸡蛋糕递到廖春花的嘴边,那伞状边缘都碰到了廖春花的牙齿。
“妈,你吃。”
趁着廖春花的嘴被占着,贺明隽转向贺小草,问道:“先别扯那么远,你就说,我那句话有错么?”
这时廖春花已经伸手接住了那个鸡蛋糕,贺明隽便松开手,又去拿了一个鸡蛋糕,另一只手对还在流泪的田慧招了下。
“过来。”他用的是祈使句,“叫小舅。”
田慧本来就是个习惯了听话的小孩,在这种无措、没有人理会她的时候,贺明隽的声音无异于救命稻草。
她乖乖走过去,小声喊了声“小舅”。
贺明隽“嗯”了一声,将鸡蛋糕掰下来一小块喂给她,又说:“先去洗了手再吃。”
一场母女俩的争吵就这么被化解。
贺小草惊讶地望着贺明隽,不敢相信他竟然会带吃的回来,还分给外甥女吃。
而廖春花闻着鸡蛋糕的香甜,心里觉得甜蜜的同时,脑子却没有被迷惑,她埋怨贺明隽:“你这个败家子,又乱花钱。”
贺明隽没有辩解,只说:“觉得这种鸡蛋糕口感绵软,就给妈买一点。”
廖春花瞥了桌子上那一堆,没好气地说:“这是一点儿?”
当着大家的面,廖春花不好直接问他是不是将自己给的一块钱都花完了,就说他手太松攒不住钱。
但这到底是自己最稀罕的小儿子,而且他还没有吃独食,她也就不忍心多骂。
贺明隽说是给廖春花买的,可她作为家长,怎么可能真的只自己一个人吃?
她也洗了手,开始分鸡蛋糕。
田慧这个外孙女吃了一个,那大丫、二丫这两个孙女就不能少。
庞冬妮肚子里揣着一个,也分她一个鸡蛋糕。
儿媳有了,那自己的闺女总不能干看着吧。
廖春花又拿出两个,分了贺小溪一个后,将另一个放在茶碗上,对着贺小草阴阳怪气:“我幺儿买的。”
贺小草撇嘴,心说:还不是你的钱。但她不想再吵起来,就说:“给慧慧吃吧,看她瘦的。”
廖春花又拿出一个给贺明隽,就准备把剩下的鸡蛋糕放起来。
贺明隽接过后,就说:“把鸡蛋糕都分了吧,也没多少,放着容易招老鼠。”
然后,他就将这一个鸡蛋糕连带刚才掰过一块的那一个,都放到田慧的手中。
听到贺明隽的话,廖春花又想骂他了——这败家子怎么越来越大手大脚了?
结果见他一个鸡蛋糕都没留,廖春花就转移了注意力:“你给了外甥女,那你的一份可没有了。”
贺明隽摇头道:“太甜了,我吃着有点腻,还没有妈你蒸的鸡蛋羹好吃。”
廖春花被气笑了:“就你会吃!”
接着她大手一挥说:“都分了吧,反正早晚都是落到你们肚子里。”
虽然廖春花说着“你们”,平时她也确实是这么做的,把好吃的都留给小辈,但现在有贺明隽,他不会看着她如此节俭、硬要委屈自己。
他执意给廖春花三个鸡蛋糕,其余每人两个——包括下地干活还没回来的贺父与贺大山,刚好分完。
三个小朋友都小口小口地吃着,想要慢慢品尝。
大人们就反应不一了。
廖春花只吃了一个,就将剩下的放在一块,准备做饭去了。
贺小草没忍住,掰了半个吃了,剩下的分给三个小朋友——现在她反应过来,只给田慧不太合适。
庞冬妮倒是谁也没分,估计是记挂着肚子里那个。
而贺小溪则是一个都没吃,多半是想带回家分给儿子。因为田光宗小时候总生病花了不少钱,现在田家的条件不如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