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遍遍叫着萧长明：

“主人……”

“主人……”

“主人。”

起先思绪狂乱、语气低落，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大，语气越来越舒展、甚至狂放。

最后，他压着萧长明放肆的哈哈大笑起来。

“主人，誓言已成，你再也不能丢下我！！”

从六岁自请成为萧长明的影卫，至今十六年，第一次，萧长生没有在萧长明面前自称属下。

萧长明眨了眨眼，又挑眉。

“这么高兴？”

他想挣脱束缚爬起来，挣了几下没成功。

他也不介意，只是扭了扭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声线懒散含笑的问，“嚣张成这样，长生啊，你是不是越矩了？”

他又拿肩膀推了推缠在身上的霸道黑雾，示意萧长生管着点自己的本能：“这小东西如此无礼，怎么，你还想用它给我打个印记，不允许我跑不成？”

萧长生不笑了，歪了歪脑袋，沉思。

他好像真的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行了啊，越来越离谱。”萧长明又好气又好笑，心里倒是长舒一口气，看来这次谈心算是成功了，“给我解开，没大没小的，真是放肆。”

他嘴上这样说，脸上还是笑着的。

萧长生转回脑袋，看着他一本正经道：“主人明见，属下从不逾矩，主人不要冤枉属下。”

这样的氛围、这样的对话，十足让人留恋、不舍。

但萧长生冷酷的无视了内心的不舍。

他认认真真收回黑雾，自己起身，快速整理好自己，又俯身将懒懒的躺在床上的主人也拉起来。

转身将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茶倒掉重新换上热乎的，拿来递给主人润喉。

萧长明笑了一下，很轻松的那种笑。

他顺势伸个懒腰，接过来喝了，又问萧长生：“你不渴？也去喝一杯吧，清醒清醒头脑。”

“是。”

萧长生应了，态度、语气都很恭敬，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熟悉的、又顺从又贴心的影卫。

他听话的也给自己倒了杯茶，仰头喝了，再走回来，沉默的在萧长明面前屈膝半跪，低头认真为其整理凌乱的衣衫、发丝。

萧长明没有阻止这样的行为。

有时候他为对方的多变而惊叹，但很明显，影卫自己沉迷其中。

“不知道影一他们是否回来了？”衣服整理妥当，萧长明侧头看了看窗外，日光已经西斜，满园橘色，两个时辰也差不多到了。

他呼出一口气，展开双臂一振衣袖，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样子。

“走吧，我们也耽搁够久了，是时候去宫里见见宸弟了。”

……

当日傍晚，一行人弃了马车，全部换成脚程快的骏马，快马加鞭、星夜赶路。

第二日清晨，队伍终于抵达皇城。

“你们去汇合长明教其他人，我带长生去见宸弟。”

一进宫内，萧长明就遣散了其他人，领着萧长生步伐匆匆的前往宸帝的寝宫。

萧长明拥有进宫不必通传、进帝王寝室可带武器等诸多特权。

他是唯一一个在上一任帝王还在世时叛逆的离家出走，却被现任帝王赋予位同帝王权力的前任太子，宸帝对他的信任可见一斑。

之前赶路匆忙，萧长明没有明说，但实际上，他心里还是很担心这个唯一的亲弟弟的。

两人踏入寝殿大门，领路的太监恭敬的退下。

萧长明一边往里走一边高声呼唤：“宸弟，我来了，你哪里受了伤？”

“兄长！”

他喊的第一声起，被古朴的红木屏障遮挡的内殿就响起了匆匆地脚步声。

一道与萧长明声线相似，却要年轻许多又威仪许多的声音惊喜的传来：“兄长你来了，太好了！”

屏障被移开，萧长明踏步走入，刚好与迎来的宸帝撞见。

“伤哪里了？”

他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人。

这是一个身高比萧长生略矮一点的男子，年龄介于萧长明与萧长生之间，身量偏瘦，五官英朗且锐利。

他身上没有武者浴血而生的厚重与狂放，但有常年身居上位之人独有的威仪傲然。

萧长明看了一圈，见其行走间略有些不协调，左半边身体似乎使不上劲：“左手怎么了？”他皱起眉，伸手按住对方的左臂微微用力。

“嘶！”

宸帝呼痛，一下就微红了眼眶：“兄长你轻点。”

萧长明依言松开手，脸色却不怎么好。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宸帝又收起难受的样子，尽量轻松道：“兄长知我武艺不佳，几日前贼子突袭，左臂断了。”

“幸好太医医治及时，现下已经接好，只是断肢重连，需要一段时间恢复。”

“你自己知轻重就行，”面对亲弟弟，萧长明并没有对影卫那样的温柔和随意，反而很有几分大家长的威严，“你是帝王，身系萧国，不可轻举妄动，日后要更加注意自己的安危。”

想起影一等人，他又补充道。

“我看你内廷势力单一，羽卫军一家独大，正好我这次带了一千多人过来，都送予你，诸人能力与忠诚均可信任，你可用来另建一层势力制衡。”

“兄长……”宸帝感动的泪眼汪汪。

但想起兄长不喜见人流泪，他又努力憋回去，感动的弯腰见礼：“弟弟多谢兄长顾念。”

“嗯。”

萧长明没有避开，弟弟与他亲厚，两人相处时更似家人而非君臣。

他带萧长生进屋坐下。

一转头见萧长生表情紧绷，目落在萧宸明身上，隐隐藏着冰冷的恶意与杀意，似乎在强制忍耐戒备着什么。

他这才想起当日的梦境。

萧宸明曾经也是被附身的“玩家”一员，且对两人造成过巨大的伤害。

他心中隐隐也有些不舒服，又转头看向萧宸明。

“兄长为何如此看我？”

宸帝正忙于叫人准备些萧长明喜欢的茶水和吃食，指挥太监宫女们来来去去，一会儿自己还亲自给萧长明沏上热茶，态度与往日无异。

他见萧长明表情怪异，不由得放下手中活计，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弟弟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了吗？”

他说着让贴身太监为其擦脸，又有些忧虑的摸了摸还不能动的左手，叹息道：“唉，从前有兄长护着不觉得，如今受了伤，才晓得人缺一臂竟如此艰难。”

“当年兄长在战场上与邻国死战，胸膛中箭又断了双臂，该如何痛、如何难捱？”

“弟弟无知，当年还以为兄长轻而易举……都是弟弟无能，害兄长受苦了。”

他说的与邻国死战是萧长明十八岁那年发生的事情，那时萧宸明年仅十四，刚刚登基不久，萧国内外皆有动荡，萧长明花费了不少功夫才平息下来。

记得倒挺清楚，这见面就忆苦思甜，特别感性也特别忧愁的模样也很符合宸弟的性情。

萧长明决定暂时忘记噩梦，淡定回道：“没什么，那都是很久前的事了，不必再忧虑。”

他端起宸帝亲手泡的热茶喝了一口，放下，随即正了脸色，进入正题道：“你在信中说有一名羽卫军统领突然叛变，怀疑有新的武林高手潜入宫中？”

“是。”宸帝也停下动作，表情严肃道，“那人很不对劲，我怀疑他是某教遗族，一直潜伏在朕的身边伺机行刺。”

宸帝不知道玩家的存在，从他的视角看，就是受用的近卫臣子突然叛变了，他有恼怒，但更多的是警惕和不安。

当年萧长明曾花费大量时间精力去整治侠以武犯禁的江湖，杀了不少所谓的武林高手，从那时开始就一直有某某弟子、某某祖师来复仇。

内廷护卫护不住宸帝，一开始萧长明得到消息后都是连夜赶来救人，后来嫌烦了，他用计一次性钓出不少心存恶念之人，麻烦是解决了，但他自己也受伤颇重。

那是宸帝第一次真正见识到江湖的血腥残忍，也理解了兄长为何一定要禁江湖械斗、重民生发展。

萧长明道：“具体情况怎样，你与我详细说说。”

“好，事情发生在四日之前。”

宸帝整理了一下语言，言简意赅的将他如何遇袭，羽卫军与皇庭影卫如何不是对方的对手，以及这几日他是如何全城通缉搜索都找不到人的事都讲了一遍。

末了总结道：“此人能力闻所未闻，受重伤后不死，反而连衣物都能恢复原样。”

“当日有不少太监宫女被其惊骇，误以为其为妖怪……朕不信什么鬼神，但他既然敢公然行刺，朕定要其付出代价。”

他确实是一名合格的帝王，愤怒之时面无多少怒色，语气却很深沉，气势也如山岳般压人，骇的屋内的太监宫女跪了一地。

萧长明倒是习以为常：“你说他重伤不药而愈，破损的衣物也能自行恢复？”他与宸帝确认，“你亲眼所见？”

“是，当日有不少人都亲眼见到了。”

宸帝敛了敛怒意，挥手示意众人起身，他的视线仍落在萧长明身上：“兄长是否要传人提审？”

萧长明顿了一下，摇摇头：“不必了。”

此行刺之人必然也是“玩家”之一，他的行为与离情兄弟相似度极高。

萧长明只是奇怪，为何宸帝等人竟然也能察觉这名玩家的异常之处？长明教的众人分明如木偶般不可听、不可视、不可知之。

“主人，是距离。”

察觉到萧长明的困惑，一直立于其身后沉默忍耐的萧长生突然开口道：“属下曾经做过实验，包括属下在内，异常之人离主人越近影响越大，周围的普通人越浑噩，反之，离主人越远，他们的行为轨迹就越符合‘常理’。”

“天道会补齐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