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孙蔼气笑了:“让你不要远赴沙场的时候,没见你答应得这么利索。”
“你一个常年领兵作战的人,如何能做出如此保证?”
霍凌川再一次挺起胸膛道:“那我便更努力活下来,为了妹妹,为了父亲母亲。”
孙蔼笑着推了霍凌川一下,假意责怪。
可在这同时,她又忍不住去观察霍行舟的神色。
其实霍灵樨的念头也好,霍凌川的立场也好,说到这份上已经不能更明确了。
霍行舟说得不假,都是他的念头。
可霍灵樨说的,在他看来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但在所有的矛盾之外,是血浓于水的亲情。
霍行舟自知自己思想有些陈旧,却远不到顽固的地步。
他思忖良久,叹了口气:“罢了 ,既然你们心意已决,为父也不勉强了。”
也不知是不是霍灵樨的错觉,霍行舟离开的背影,竟在沧桑之余有些单薄。
看着霍行舟与孙蔼前后脚离开,霍凌川悄声走到了霍灵樨身边。
“你为何不哄哄他们?”霍凌川问。
霍灵樨稍有些不解:“哄什么?”
“你就告诉他们,你有心仪的对象了,”霍凌川道,“然后告诉他们你以后能老有所依,不就好了?”
可霍灵樨却摇摇头:“那不就是骗人了? ”
“我见你与那韩先生不是……”霍凌川试探了一句,“单说言谈举止,我见他人也挺不错的。”
霍灵樨歪头看他,别有深意地笑了下:“这么容易轻信别人?就你这样的还当大将军?”
“那不是,”霍凌川若有其事地说,“我是真觉得他有一种亲近感。”
霍灵樨没有对此深究,只道:“喜欢又如何?纵使喜欢,这也不是我霍灵樨唯一的退路。”
“在养活自己和未来这件事上,我不想将所有的希望托付在别人身上。”
“既然我可以自己养活自己,照顾自己,相爱相守只是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
“我们即‘我们’,先是‘我’,再是‘我们’。”
霍凌川听得一愣一愣的,也不知道自己的妹妹什么时候有了这么深刻的参悟。
在感叹读书当真有用之余,他也只是稍有些认同地点了点头,然后追问:“那你准备和韩先生有之后的发展吗?”
霍灵樨也思考了一下:“我……”
这个问题好像真的问住了霍灵樨。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韩泽渊虽然总是能完美照顾到她的感受,还能完美符合她对配偶的要求。
二人一直以来无比合拍,默契,却说不清为什么好像少了什么。
稍倾,霍灵樨思索无果,付之一笑:“感情之事仅我一人怎能算数?”
她灵巧地迈步,径直往前走去:“若他喜欢,自然会同我提亲,何必我先开口。”
霍凌川思索了一下,感觉霍灵樨说得竟然有些道理。
于是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就跟着霍灵樨一同走回了里面。
霍府外不远处,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了巷子里。
苍衍沉默了一路,琅华也是跟着一路不语。
一直到回到了私塾,看见小花远远候在私塾门前,琅华叫住了苍衍。
“师尊,”琅华道,“有一句话弟子不得不问。”
苍衍自打雀见带人侵扰那日之后,就将净明殿的事宜尽数交给了琮壶打理。
开始一段时间还好,但时间长了,净明殿一切都有了恢复往常模样的迹象,琅华却在渐渐康复之后心生几分担忧。
苍衍从前即便再忙,都不会将净明殿交给别人打理这么久。
而此番也不知怎么的,就连琮壶千里迢迢赶来汇报一些尤其重要的决断,他都表现得云淡风轻。
就像……
就像真的想要撒手不管了一样。
苍衍闻声回头,神色从容得有些松快:“有话直说便可。”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苍衍容貌还有语气都与往日一样,但琅华还是莫名对苍衍有些惧怕。
她仅是看了一眼苍衍的眼睛,就赶紧避开了目光道:“师尊……对净明殿,您之后是什么打算?”
“琮壶打点得极好,”苍衍道,“即便没有师尊在,他同样可以照顾好所有弟子。”
这个回答算是在琅华意料之中了,但想到下一个问题,她就不禁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那……霍灵樨呢?”琅华试探着看向苍衍,“您是准备将她当作冥儿还是……”
提起霍灵樨,苍衍的神色稍微有了些波动。
霍灵樨明媚,每一份爱憎都包含着仅属于她的率直坦荡。
她不为爱犹豫,更不为恨进退两难。
苍衍忽然笑了,自嘲之外满是苦涩。
可为什么她好像突然变得好遥远,远到连试图去爱她都要耗尽全部气力。
琅华看着苍衍的侧脸不禁眼眶一酸:“……师尊?”
“琅华,”苍衍黯然侧目,“如今的霍灵樨,不是冥儿。”
这好像是一句判决,将苍衍所有的念想拍碎在了大浪拍案的时刻。
可苍衍一路走到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箜冥,若是箜冥与霍灵樨这个人自此割舍,苍衍又该怎么办?
琅华久久凝视苍衍,问道:“那师尊……我们还要在这吗?”
属于韩泽渊与霍灵樨的点滴闪过脑海,苍衍纷乱的心绪渐渐安稳下来。
“在,”说到这里,苍衍的神色已经归于平静,“守护她的周全,仍然是我要做的事情。”
……
琅华见苍衍没有离开的意思,恢复完之后便回到了净明殿。
而属于韩泽渊与霍灵樨的时间又往后推进了一年光景,到了霍凌川大婚的时候。
霍凌川的婚配是京中一位文官的独女,家中条件尚且还算不错,性子温和也和霍凌川算是登对。
大婚当日,霍府门前锣鼓喧天人声鼎沸。
管家在门前张望了许久,又回头看向内廷,抓到了霍灵樨的贴身侍女来问:“小姐呢?小姐怎么不见了?”
就见那贴身侍女支支吾吾半天,视线躲闪起来。
看着反应,不用追问管家都能猜到霍灵樨去哪里了。
可管家正要开口,就听侍女轻声请求:“管家……小姐她已经闷闷不乐许久了,今天这日子,你让她看着少爷成婚成家,想到自己往后就一个人了……”
“管家……”侍女哀求道,“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有什么事就说是我疏忽了,我甘愿受罚。”
管家闻言赶紧摇了摇手:“说这话干什么,”他似乎也是想到什么,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这事儿就交给我吧。”
侍女闻言这才舒展了面容,可才要转身,又被管家叫住:“但你可得告诉我,小姐去哪里了,我心里总该有个数。”
侍女扯起嘴角笑笑:“小姐嘛,还能去哪啊……”
私塾,藏书房内。
穿过成列排开的书架,行经无数新旧书册,在日光无法照进的藏书房角落,苍衍停步站定。
霍灵樨听出了来人的步子,在来人站定之时,也抬头看过去。
一双莹亮的眸子在暗处似有星点微光,她眨巴双眼许久,听韩泽渊开口问道:“在这里做什么?”
语气里并无责怪,反而满是温润的笑意。
但总归是年长者,说出这话时霍灵樨还是有些心虚:“我……来看书。”
就听韩泽渊一声失笑:“你兄长大婚,你却来这里找书看?”
他半蹲下,视线渐渐与霍灵樨齐平:“找什么书?要我帮你找吗?”
“不必了,”本就是个借口,霍灵樨这个时候也根本没想要看书,但看着韩泽渊,她又不禁伸手拉住了韩泽渊的衣角,“但你能不能……陪我坐一会?”
韩泽渊笑了一下,在霍灵樨身边找了个位置也坐了下来。
“要我替你开解一下心事吗?”韩泽渊问。
霍灵樨眯起眸子瞪着苍衍:“你这说法,显得我还像一个小孩儿似的。”
韩泽渊失笑:“不是吗?”
“我……”霍灵樨语塞,心知年龄对比下,她在韩泽渊眼中永远都会是小孩。
可想到这里,霍灵樨又闪过一些别的念头。
她看向韩泽渊,不禁凑近了一些,问他:“说来也奇怪,为什么你……都不会老呢?”
见霍灵樨靠近,苍衍心跳有些不安分。
可在霍灵樨所见,韩泽渊没有半点躲闪,反而在霍灵樨凑近时转头,迎上了她打量的目光:“当真?你竟观察得如此细致?”
霍灵樨视线躲闪了一下,重新坐回了原处:“我……我就这么一说。”
在无人可见的暗处,霍灵樨感觉自己耳朵烫得厉害,而随着心绪继续不安分,好像连面颊都热了起来。
她重新团坐在原地,还进一步将双膝抱到身前,让红热的面颊埋进了膝盖之前。
见霍灵樨烦闷的情绪散了一些,苍衍这才问道:“霍凌川成婚,你舍不得?”
霍灵樨回眸,都低垂下眼帘,摇了摇头。
“并非不舍,只是担忧,”霍灵樨道,“看着身边之人,不论来路如何,都如同被人镌刻的人生轨迹一般,在差不多的时间,以不同的方式走向了相同的道路。”
“相比起不舍,”霍灵樨叹道,“更多的该是担忧。”
苍衍也没想过霍灵樨竟会有那么多崭新超前的念头,听见此话,他不免觉得担忧,却也有些欣慰。
稍顿,他抬手靠近霍灵樨。
纤长的指节轻轻勾起霍灵樨头上步摇流苏,又在放下之后,顺其自然地放在了霍灵樨后脑上。
他一下又一下顺着霍灵樨尚未盘起的长发,温声道:“这便是我要你读书明理的原因。”
霍灵樨回头,看向韩泽渊。
“我希望你精神足够富足,能应对世上所有变故,也希望你足够博学,能解开人间百态之惑。”韩泽渊道。
霍灵樨看向韩泽渊,面对这位亦师亦友的年长者,在他的轻抚之下,心跳重新不安分起来。
对视的目光之下,霍灵樨又一次追问:“那光是精神富足,我又如何保全自己人身安危呢?”
就见韩泽渊笑了一下:“那就是我要操心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