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在溪离开了,她又回到了多善堂。
凡尘界常把思念与月亮说到一起,可她如今仰头望月,入目却是遮在山谷上方的层层雾霭。临沧界,血音谷,他们不在一处,但抬头看到的是同样的雾气,勉强算个缘分吧。
那日他同她说了那些,柳在溪便将临沧发生的事转述给了他,而她没有等着听他回答,只道了句“好好养伤”,摇了摇传音石,就待在外面直到现在。
坐在窗边,她本是对着那黑沉的夜色发呆,忽然门外下人通报,说谷外有人闯入。
安静的室内终于多了些别的声音,将她从愣神中拉了出来。
天地大阵边死伤众多,时不时便有逃奔至此的修士或魔族,柳在溪习惯了,也设下障碍打开门让他们来。
等对方靠近禾城时,再出门看看对不对自己眼光,决定是否留下来。
刚好此时无事,柳在溪起身,跟着那人去城外看了眼,这才懂了他为何非要这个时间拉她出来决策。
城下那几个狼狈修士,是一叶山的人,其中一个抬头在往城内好奇看来的,是风棠影。
柳在溪明早还要去找夏榆,这会接她的人都来了,没法正大光明下去说话,便给旁边的人吩咐一句:“找几个人把她们劫了,不用下重手,再将人带到堂中关起来就成。”
下人是她刚来多善堂时救的小姑娘,名叫葫芦,是个被阵边战火波及无处可去的散修,恰好柳在溪也需要个身边人,便将她留了下来。
交待的不是难事,况且这孩子细心,还同为临沧人,定不会为难对方。
葫芦点头,下去办了。
柳在溪则跟着夏榆的人去了北川,等再回来时,风棠影和她的姐妹们已经在堂中的审讯室里磕上瓜子了。
她脑袋上冒出几个问号,看向葫芦,小姑娘扣扣手:“她们饿了,我,不敢,只有那个。”
话是这么说,但里面瓜子皮磕的满地都是,也太不尊重我了。
柳在溪无奈将人赶出去,自己上前敲了敲审讯室的门,一把推开,清了清嗓子。
这厢房有阵法加持,打开门也不怕她们几个跑出来,房中几人被突然的拍门声惊到,懵然看过去,就见柳在溪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的样子,看她们受惊的模样,还扬起嘴角,好不嚣张。
风棠影瞪大眼睛,瓜子皮呛在嗓子眼,咳了个天昏地暗,旁边几个姐妹赶紧上来给她顺气,边偷偷观察着情报中多善堂新上位的堂主,也是传闻里那位圣女柳溪。
这样看着的确不好惹,她们都有些犯怵,将希望寄存于风棠影身上。
不是说好的曾经认识吗,这态度确定能坐下来好好说话?
柳在溪抱臂看着几人缩成一团但目光狠狠的样子,忽然心情明朗不少,脸上显出笑容,道了声:“好久不见。”
风棠影咳的更严重了,将身边人整的都有些惶恐之时,她才拍着胸口指过来,带着极度的不认同说:“不是?你真是啊?!”
柳在溪:……这人脑回路还是如此清奇。
“不像吗!”她死亡微笑。
里面其余修士疯狂摇头,独独风棠影皱着脸不想承认:“你哪里——”刚一开口,就被身边师姐妹胡乱上手捂住了嘴,就差没把她当场修理一顿。
其中一个看样子靠谱不少的弟子带着歉意看来,说:“冒昧拜访实属无奈之举,我们此行是想来做个交易。”
柳在溪勾起唇角:“什么交易。”
“我们听说堂主避世,不参与两界纷争,便想清您帮个忙,让我们去将魔界关押的修士们救出来。”那名弟子说。
“你们情报有误,我并非避世不出。”柳在溪摇头。
风棠影眉心向下压了压,垂眸一瞬,抬手将盖在身上的人推开,说道:“那你将我们带进来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念旧情,舍不得你死。”
这一记直球打得房中人皆是怔愣,简直把风棠影打得昏头转向:“哈哈,谢谢。”她又被几块手肘戳进怀里。
“咳咳!我们立场不同我知道,若是你不同意,我们马上离开,此后场上相见不必留手,要是同意,就谈谈吧。”风棠影被狂风骤雨般的手肘招待下终于认真了些。
柳在溪站正,半蹲下来和她们处在同一水平,摸摸下巴:“不会那么严重。你们想去魔界,这忙我当然会帮。”
屋里的一叶山弟子懵,这就同意了?
风棠影眼睛一亮:“帮不帮的无所谓,我们从无尽谷找到了溜进魔界的小道,你不阻拦就可以。”
“这哪行,好歹朋友一场。”柳在溪摇摇手指,态度热络得叫对面几个多了一丝警惕。
一个弟子忍不住问:“你不求回报,仅凭旧情帮忙,以当今两族关系,我们实在难以信任。”
“欸?谁说不求回报。”柳在溪立刻反驳,笑眯眯道,“知道一叶山重诺,我就是问你们要一个承诺。”
风棠影和身旁几人对上眼神,思索后点了点头,而得了这回答,柳在溪竟然抬手将门上的结界撤去,背身往外走,在屋中莫名的神色下,清亮的嗓音传来:“坐着聊吧。”
不多时,多善堂中多出五个灰头土脸的小萝卜,正鬼鬼祟祟地跟在柳在溪身后,一路上惹了不少堂众的目光。
柳在溪偷偷笑了声,将一些看热闹的人打发离开,继续往堂中最里面走,一直将身后的人引到一方寂静无声的小院里,才慢下脚步,随口道:“去前厅找个地方坐着。”
这地方被她下令不许有人靠近,灰尘堆积不说,连个吃食也没有,觉得这话一聊得聊上许久,柳在溪还是决定去找点吃的解解闷。
但风棠影几人明显想错了,等她提着一盒干果回来的时候,面前端坐着的修士们,个个面色复杂。
风棠影:“我以为你会给我们找点伤药。”
另四人:……其实我们想的是其他事。
柳在溪:“我忘了,你也没说啊。”
风棠影:“额,先说正事吧。”
听这四位讲,她们跋山涉水来这里找旧识的柳堂主,只为了能潜入魔族地盘将临沧俘虏救出来。
这……柳在溪肯定是不信的。
临沧好歹不傻,总会为应对专克修士的噬兽想办法,也能发现若要消灭它们,要想方法带人去魔界找相关东西从源头解决。
当然不跟她说实话也能理解,可能就连风棠影一行人来找,都费了不少口舌。
也真看得起她。
柳在溪面对着眼前一排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沉吟片刻,边嚼着嘴里的果子边说:“我可以把你们身上的灵气暂时掩盖带进魔宫,后面的事情我不负责,全听天由命。”
这简直超乎风棠影几人的想象,点了头后又不放心地问柳在溪那个承诺是什么,生怕她狮子大开口,要当哪个门派的长老或掌门,到时候没法收场。
柳在溪:“若是你们事成,需得许我个一叶山弟子的身份,堂堂正正的那种。”
“我当什么呢,没问题。”风棠影没当回事,摆手笑笑。
“还有——”她顿了顿,应该在权衡利弊,手指对着搓搓,沉默许久,最后却没说出口,“就这些吧。”
她未尽的话并没有引起对面人多余的猜测,权当是她还没想好留下的苗头,乖巧听完,蠢蠢欲动想问何时出发。
柳在溪哀嚎一声,可想到这几人当下境况,还是伸着懒腰站起来,扔下一句“我去找人”再晃悠着出门去。
血音谷近来同样戒备森严,她若像从前一般领些魔兵回去定是不太行,就叫来葫芦,带着风棠影和另外的棠梨,棠念,在禾城买了不少衣料家具,更有些好吃好玩的,全都塞进了储物盒里。
大大方方在堂中装了三箱,让这四人拉回谷去。
她们等人按照约定被柳在溪施了咒术,只要没有太大的生命危险,便可在魔界安稳行走三日,夜枫都难看出来。
风棠影站在楼下,临走前望了眼楼上倚着栏杆的柳在溪,被那人警告地瞪了眼,忍笑低下头,接着上面响起骂声:“再笑!回去惹事了就该被片成片了!”
葫芦立马拦在她面前赔罪:“对不住堂主,我再给她教教规矩。”接着赶紧领着三人来到禾城与魔界的传送口,踏了过去。
阵法连接的路上可屏蔽众人,葫芦安了心,转过来看向她们:“姐姐们不用怕,另外两个姐姐后面会和堂主一块回来,而且她已经安排好了,说你们在魔宫会有另外一位接应。”
风棠梨下意识觉得不好:“其他?”
“嗯,她说那人知道的很多,且就住在魔宫,但要注意莫要与他有多接触。”葫芦轻声道。
风棠影一顿摸不着头脑,就差问是谁了,可看葫芦的样子,肯定也不了解,这时,风棠念却低声试探:“沈道友。”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临沧早有传闻,血音谷谷主爱慕沈叶白,有强求之心,半年前妙生妙连内乱时就有沈叶白失踪的事传出,那时都说是夜枫将人抓到魔界,可玉虚门从不对此回应,慢慢传言便消失了。
但现下听柳在溪的提醒,一通脑补下来还真是这样子。
葫芦不会多问这些,也不掺和她们的话题,继续道:“马上就到啦,你们得先去堂主家顶替那里的下人,之后我会带着他们离开。不过也不用担心,入夜堂主就会回来同你们汇合。”
几人点头,老实佝偻着腰背,一幅诚惶诚恐的样子跟在葫芦身后,看她轻车熟路在血音谷中穿梭,来到一处漂亮的山谷。
穿过清幽白花树林,走进宫殿,她就和刚才说的那般指挥着家里下人离开,顺带公事公办地给风棠影几人交代工作。
最后,跑到前殿花园里朝后面喊了声:“卫公子,堂主夜里回来。”
埋头整理东西的风棠影忽然竖起耳朵,听这句话后,院里飘出道不轻不重的回答:“好。”
怎么有点耳熟?
她按耐不住的好奇心和卧底异族的紧张不断搏斗,努力维持着表情恭敬送走葫芦他们,然后面目严肃地抱着手里的箱子走到花园里。
左看右看,趁另外两个师姐没空管她的时候,将盒中的杂物噼里啪啦地从里面掏了出来,动静太大,她“哎呦”了一声。
在门口的风棠梨心情平静,默默循着那声音过去。
这里虽是魔族地盘,却有如此坚固的结界将灵气充盈在内,实在让她生不出太多紧醒的心思,只觉得是对方!又闯祸了。
可从楼梯拐上花园刚想训几句话,却见她师妹大张着嘴指着前方,难掩眸中惊讶:“你你你!”
风棠梨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忙几步登上,预想的坏结局都几百个了,回头一看,园外正站着个同样吃惊的男子。
看服饰,是临沧人,还是修士,只是气息较弱,应该有伤在身。
风棠梨愣住,眼神从他松散衣襟上挪开,飞快眨着眼想说点话先将风棠影带离这里。
然而因为这片的动静,不知何时风棠念也小心溜来,看到这副场面,拧着眉,小声对旁边那两个僵住的师姐妹道:“男宠?”
卫则玉本欲打招呼的手卡在半空,愣愣在这三姐妹身上划了一圈,反应过来什么,哼笑一声。
这时,前院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下一刻,说好夜里才来的柳在溪慌慌张张奔进花园。
那人一见这场面,迅速小跑着往卫则玉这边来,一把揽住他,笑道:“我道侣……忘了介绍。”
风棠念讷讷地“嗷”了声,带着歉意喃喃开口:“我还以为是男——”
这次倒是风棠影第一个回神,扑上去捂住她的嘴将人拖走,对着柳在溪释放个灿烂的笑:“男,男,南边来的道士,哈哈,东西还没收拾好,我带她先去忙!”
风棠梨紧随其后,也上去将其拖走,根本不给她喊住三人的机会。
柳在溪:……
花园一阵风吹过,“啪”的一下,中间杂乱的物件摔下来一摞图册,显眼的几个美男子印在上面,风一吹,页面扇动,竟诡异地有种勾引眼前人来观赏的样子。
柳在溪本来漏风的胸口豁洞更大,眼瞅着卫则玉目光落在那上面,立刻挡在他面前:“想不想我呀。”
卫则玉眼神从她旁边的书上收回来,了然于胸,垂下眼:“想。可我就是个被你藏在谷中的男宠,好像没什么资格。”
柳在溪心里拉长的“嘶”声差点飞出牙缝,面上撇了撇嘴:“那不是我说的,你不能把气撒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