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刘大壮一愣，喃喃道：“夜息香……”
他忽地一拍脑袋，面露喜色：“不就是去年晒的‘茶叶’么！”
叶云昭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整个人还怔愣着，半倚在床榻处的翠花娘子眉眼间比往日多了神彩，噗呲笑出了声，打趣道：
“他一向这般，师父莫怪。”
吐露出的话虽带着斥责，但眉眼只有嗔怪。
叶云昭被她们二人之间这股不可言说的氛围一晃，心中反倒有些恍惚不定。
“叶县令你瞧瞧，是这个么？”
刘大壮急切的话把她的思绪拉了出来，叶云昭回了回神，低头看向陶罐，薄荷特有的清凉香气慢慢弥散：“正是，只是这两日事务颇多，待我过几日腾出手来，定来教你如何用此物做更多的吃食。”
说起事务，叶云昭的脸上不由得浮出一抹喜色。
翠花娘子向来聪慧，她眼珠一转，有些惊喜地问道：“莫不是谁家种的编笠菌可以摘了？”
喜不自胜的叶云昭忙不迭地点头：“是呐！”
*
头茬编笠菌长好了自然是喜事，可总有些马虎大意的人能做些让人不解的事情来。
这不是，有几个先前跟着王大娘种编笠菌的婶子叔伯又胡来了！见自家编笠菌长得高高胖胖，生怕耽搁了卖钱的生意，这不是，竟早早地拔了出来，背着县衙卖到了岳州城！
此事还是王大娘亲自同叶云昭说的，彼时她气急，头一遭地指着人数落起来：
“本县令早就交代过了，待到可摘之时，自然会来教授法子，你们几个怎地自作主张！我瞧着不是为了卖钱，倒是想着偷偷卖了，不给县里交蘑菇税罢！”
此话一出，那几个人婶子叔伯脸上有些挂不住，王大娘站在一起，也怒不可遏道：“你们真是胡来！难不成真是这么想的？”
她本是试探着开口，可眼前几人心虚紧张的模样，竟是坐实了叶云昭的话。
王大娘紧闭双眼，斥责道：“西乡怎有你们几个没心肝的！蘑菇税不是早前就说好了的么！更何况，这是为了咱们乡里铺石板路啊！”
叶云昭冷哼一声，冲刘麻子使了使眼色，杀鸡儆猴般提声：“蘑菇税必须交，若再有投机取巧者，以逃税罪下狱！严惩不贷！”
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围观的人被叶云昭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她一向是宽厚好说话的，偶尔因着旁人的错事冷冷脸，也依旧亲切。可今日这般凌厉、不容置喙实在罕见，连同她交好的王大娘也被吓了不轻。
刘麻子动作迅速，很快便从几人屋子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串铜板：“叶县令，这便是他们应缴的蘑菇税。”
叶云昭挥了挥手，让他把钱送回县衙，转身对着人群道：“我晓得在座的各位往年去山里摘蘑菇时，通常都是连根拔起……但种在菇棚的编笠菌万万不可如此，若是连根拔起，今年只能摘一次，若是留着菌根，认真照料，最少能收三回……”
她话音未落，一群人便交头接耳起来：
“什么！三回！”
“竟这么多！！那岂不是能赚三回钱！”
“天爷呀！咱们拔了根的岂不是……”
方才还垂头丧气站在一旁的几个人忙不迭地要下跪：“叶县令，那我们的菇棚……”
“擅自摘菌是我们不好，只求叶县令给个活路，救救我们的菇棚罢！”
完好无损的编笠菌自然比割下的编笠菌卖的贵，叶云昭不愿帮他们，若是这回心软帮了，下回只怕有更多的人擅自摘菌了。
她侧目道：“求我也无用，我可没有弥补的法子，这回你们也赚了不少，吃一堑长一智就是了，明年再种，莫要这般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王大娘也在一旁附和着，夏花问道：“叶县令，还有几家的编笠菌长势喜人，大家伙儿也急着学习怎么摘呐，你快教教我们罢！”
叶云昭收起脸上的冷意，挂上一抹淡淡的笑意，道：“成，辛苦各家出一个细致的人，半刻钟后在王大娘家集合，我给大家示范！”
她话音刚落，围着一圈的人立即作鸟兽散，叶云昭和王大娘一同往她家走去。
一路上，叶云昭问，王大娘答，忙了这几日，总算腾出手来继续解决编笠菌的事情。
不多时，几十个人便把王大娘家里挤的水泄不通，夏花是个脑子灵光的，她把院子里的人分成小组，一组十人，分批往菇棚里进，很有秩序。
叶云昭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香囊，从里头掏出一根中指长的小刀，刀片只有一角开了刃，这是她前些日子托胡二做的，瞧着很是精巧。
“我这刀片是在胡二那里买的，三文钱，你们若是想要待有空跑一趟就成。”叶云昭笑道，“若是不想花钱，那磨一磨家里的菜刀，自然也能用。”
站在暖和的菇棚里的十个人都笑出了声，不过众人眼神正死死地盯着她的动作。
叶云昭先指了指菇架上的编笠菌：“有人晓得要割什么样的编笠菌么？”
“要大的！”一男子有些鲁莽地开口。
“不错，还有么？”叶云昭又问。
长在最前头的夏花开口道：“颜色浅的。”
“正是。”叶云昭指着编笠菌，很细致地解释道，“这些棕黑色的还能再长，这些浅棕色已经成熟了，你们仔细瞧瞧，棕黑色的往往要比浅棕色的矮上许多。”
“除了个头和颜色，还有一点要注意。”叶云昭一顿，冲他们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凑近来看，“编笠菌上面浅棕色的菇盖有很多褶皱，这些褶皱完全打开后，便是真正地成熟了，这样的编笠菌口感最好，价格最高，明白了么？”
众人眼睛一亮，乖乖点头。
王大娘看着自家已经成熟的编笠菌，按耐不住地问道：“叶县令，你快教教我们怎么割，我这人存不住事儿，心里急呐！”
她话音刚落，一群人哄然大笑，不过眉眼间俱是掩饰不住的期待。
叶云昭嘴角上扬：“成！那我也不啰嗦了。”
她拿起那把特别的小刀，迅速在菌杆上一划，饱满喜人的编笠菌便歪倒在她的掌心。
“下手快，切口才整齐。”叶云昭把手中的编笠菌递了过去，“你们都晓得菌杆是空心的，所以割菌前务必净手、擦干，若是里头进了水、土，不出一日就会出现怪味，莫说卖不出好价钱，只怕还要砸在手里呐！”
闻言，有人难以置信道：“竟这么严重！”
叶云昭点点头，语重心长道：“我绝不诓骗大家，若是有人不信……”
王大娘立马骇然道：“信！信！我这就去洗！”
“不急不急。”叶云昭笑着指了指菇架上剩下的一小截菌杆，道，“最关键的要留下半分左右的菌杆，不可多，也不可少，留的多了卖不出好价钱，留的少了会影响下一茬生长。”
她讲得字字恳切，众人也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因着这些人要在王大娘家的菇棚里试试手，叶云昭方交代完净手之事，她便催着众人出去洗手、擦手，非得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挨着仔仔细细看一遍，十指干净才算罢休，如此这般，嘴里依旧念叨着：
“你们可得注意些，若是割坏了我家的宝贝，我非要把你们家的菇棚给扒了！”
有人笑道：“王婶子你怎地这般泼辣，不就是几个编笠菌嘛……”
王大娘眼睛一瞪：“我就是泼辣！如何！什么叫不就是几个编笠菌！这里头个个都是老娘我的命根子！”
夏花笑道：“王大娘放心就是，我一定仔仔细细地割，决不出一点纰漏！”
她身后几人附和着笑道：“我们也是，若是割坏了，我家的随便你割！”
她们说着笑着，王大娘紧绷的心总算松快了一些，这才点点头，让她们重新进了菇棚。
见她们进来，叶云昭问道：“谁想先试试？”
“不急不急！”王大娘话音一转：“你先瞧瞧她们的手干净么？若是不成，还得再去外头洗洗呐！”
她这般小心谨慎，叶云昭很满意，越是谨慎越不会犯错，不犯错便能赚更多的钱，钱多交的蘑菇税就多，税多那离她那个给全县铺石板路的小目标又近了些……总而言之，她眼下是想当开心的。
心情愉悦的叶云昭非常配合地检查了众人的手指，在王大娘好奇的目光中，满意地点点头：“非常好！非常干净！”
听了这句话，王大娘才算松了口气，可不过一瞬，她的心又提了上来——
因为叶云昭笑着问道：“王大娘，要不你先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