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归镝不是大度圣母的人。
看影视剧和小说,最为讨厌大团圆阖家欢原谅一切的结局。
圣母和大反派还不如打包一块下线。
可是放到他的生活中能怎么办、怎么选呢?
季红下手又快又狠,先上车后补票的,现实生活又不能当法外狂徒,再恨一个人也只能恨着。
凌舒说,跟楚玠那儿彻底撕破脸放狠话也没必要,钱还是可以薅过来花花的,男人愧疚两天就不愧疚了,得抓紧。
在凌舒精心拟好的协议的帮助下,事业当时几乎尽毁的沈白珠带着儿子,住在成都的大别墅里,依然有优渥的生活可以过,协议甚至精巧到,让楚玠往后每一笔财富的积累,都有楚归镝的部分。
钱多了,事业恢复了,沈白珠没功夫恨来恨去。
季红不主动惹事,楚归镝也懒得为这样的人起一点儿情绪。
又忽然觉得季红很可悲。
靠呕心沥血的算计才得了一段感情一个家。
真正的爱本身不需要千谋万算,甚至千谋万算了也算不到真爱。
楚归镝看到华风夏的脸,泛起无限眷恋和柔情,世上有人简简单单地爱着他,用爱来点亮一个人。
在绝对的高尚面前,魑魅魍魉的动作把戏愈发可悲。
“你呀,好不容易来一次,一定要多吃点儿,我爸人很好的,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只管说,我爸绝对会让厨房的阿姨马上给你加菜。”
楚归镝冷脸惯了,一对着华风夏,面部肌肉不受控制,被暖和爱冲击,竖起来的对抗世界的刺全趴下了。
俯首帖耳,给华风夏盛了虫草乌鸡汤。
楚玠看到楚归镝的笑颜有明显的错愕,在他记忆里,儿子长大了不苟言笑,对任何人皆是千篇一律的一张冷脸,他尽力去修复父子关系,楚归镝很识好歹,也晓得客客气气说话。偏脸上总是没有个笑模样。
他明白对儿子的亏欠。不是所有的窟窿都能填补。
这世上还有人能叫楚归镝回暖,让这个过度早熟敏感的孩子多欢喜一分,楚玠能稍微好过。
把麻婆豆腐这道菜往方便华风夏伸筷子的位置移,为了儿子,昂首骄傲了一辈子的人带上了与行事作风不沾边的讨好:
“我记得夏夏是成都人吧?特意让阿姨做了川菜。”
听到长辈这般发话,华风夏应声很给面子地舀了两勺子。
楚归镝调侃:“爸,家里阿姨做的川菜能比得上成都本地的正宗吗?您这叫关公面前舞大刀,还不如让夏夏多吃点南京特色的。”
“对对对,是我一时没想起来。”
楚安安也哈哈笑说:“爸爸好笨。”
两个孩子一块儿跟楚玠斗嘴,更像是一家人,而不是处处守礼谨慎的陌生人。
滞在楚玠心头的一块心病渐渐消下,人到中年,繁华看尽,他要的东西不多了,只愿家庭温馨,儿女平安。
楚归镝见缝插针夸了好几次华风夏:“夏夏和我都在南京大学,她是实打实靠文化课考上的呢!四川省那么多人,她是文科前两百名!”
一家的艺体生搞不懂高考全省前两百名的含金量,楚玠夸就完事儿了:“哇!太厉害了!想我当年读书可以说是一窍不通,看到书就犯困,安安还经常犟嘴说是遗传了我呢,夏夏真厉害。”
楚安安坚持:“是的,我学习不好,就是遗传爸爸的,所以不可以光怪我,爸爸要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楚归镝则是倨傲道:“嗯,夏夏当然最厉害了,爸你也不用把拿你的情况去比较,不是什么人都能跟夏夏比的。”
“楚圆圆你在大放什么厥词。”在长辈跟前夸她夸得这么腻歪,华风夏的脸皮岌岌可危,根本顶不住,害羞到捶了他几下。
“实话实说。”楚归镝甘之如饴。
淡淡扫过季红的脸。
一切顺利的话,他和爱人可以走到修成正果的那一步,季红因为楚玠的关系少不得占了个继婆婆的名分,女孩子第一次上门,体贴的男方自是把姑娘家的位置架得越高越好,省得日后有人生出了蹉跎看轻的心思。
季红心思深不可测,防备一手是好的,至少让楚玠舍得下血本疼未来的儿媳妇。
楚玠对着女儿劝学道:“多向夏夏姐姐学习啊。”
楚安安童言无忌:“现在是夏夏嫂嫂。”
华风夏无声红了脸,楚归镝轻声提醒妹妹,周全回护:“你夏夏姐姐脸皮薄,不许乱说话。”
楚安安知道哥哥的脾性,不吃她的撒娇耍赖,不会给她讨价还价的空间,嬉皮笑脸找补似的多念叨了两句“夏夏姐姐”。
对华风夏好的人,楚归镝也会相应地给予好脸色,给楚安安夹了个黄澄澄的小猪包。
哥哥终于肯跟她亲近了!
楚安安狂喜,看着小猪包高兴得不忍心下嘴,受宠若惊的样子惹得季红默不作声地往楚归镝那儿剜了几下眼刀。
斗斗嘴气氛反而欢腾,楚玠眼眶微湿,为难得和谐的天伦之乐小幅度地拭了下眼角。
他高兴,拿了珍藏很久的好酒,和楚归镝薄饮两盏。
楚归镝本不愿沾酒,听到楚玠说这是他出生那年收藏的,不免软下:“好,爸,我们少喝一点点。”
喝开心了,楚玠望着在女孩身边乖巧俯首敛尽锋芒的好大儿,百感交集,又喊来保姆阿姨拿了一个三层的紫檀首饰盒。
沉甸甸颇有分量。
季红脸色骤变,转阴到维持不住体面。
“不用的,叔叔。”
季红一喜,巴不得华风夏推辞不收。
楚归镝朗声道:“不用客气,既然我爸给你,你就收着,算不浪费了长辈的美意。”
华风夏道了谢,好奇地拉开了第一层。
眼睛都差点被闪瞎啊!
绿油油、水灵灵的,是传说中的“玻璃种”翡翠吧!
这般品相是要进拍卖会的程度啊!
连第一层都这么有份量,后面压轴的还不知会是什么重量级的宝贝,华风夏慌忙阖上,推辞道:“真的太贵重了啊……我不能……”
楚归镝依旧讲:“不贵重,你喜欢就好。喜欢吗?”
“喜欢……”兼具华贵和美丽,华风夏承认,只浅浅看了一眼,她的心已被俘获。要是不喜欢,那太不识好歹了吧!
“喜欢就好,只要你喜欢,爸这份见面礼送得就舒心。”
楚归镝把话递过去,不断给楚玠戴高帽子,楚玠跟着应是。
季红挤出来一个僵硬的笑容:“老楚真是大手笔,我们安安的呢?安安也想要呢,你可不能偏心。”
小孩子的想法没那么复杂,楚安安开始只是跟在一旁感叹珠宝的美丽,被妈妈一点,这才跟着撒娇:
“对!我也要嘛!”
楚玠讲:“这是圆圆出生开始就我就给他攒的未来妻子的头面。一码归一码,安安还早呢,正在攒了。”
季红银牙一咬,思索着这价值连城的珠宝盒内是否有他们夫妻共同财产的部分。
楚玠早年在役时商业价值极高,随便接一个代言便是天价,出行有一地库的跑车任选,后来退役做教练的工作商业价值褪色,又离婚在财产上伤了元气,是不能如同早年间那般奢靡了。
过了多年还不晓得为她们母女打算,为前头的孩子送钱,季红是有些看不过眼了。
季红另寻了个话题,柔声开口:
“老楚,你别光在物质上发力啊。小楚正是在争取奥运会名额的关键期,和混双搭档又拆了组,情况不是很好,老楚你在这方面多使使劲不行吗?男人说到底要以事业为重。”
哪壶不开提哪壶,往父子最容易起争执的话题上引,明褒暗贬。
楚玠果然皱了眉:“你不懂就不用乱说,国家队是我开的啊?一切按照选拔的规则来,我又能怎样?奥运会单打名额就两个,团体名额又和混双关系很大,本来圆圆能争一争混双和男团的名额,他和他的那个搭档……圆圆,你搭档有什么想不开的,为了个男孩子球不打了是么?”
戚雨扬和季远辞那一段琼瑶式的BE收场闹得极大,乒乓球圈子里的人都听说了。
楚归镝暂时专注单打,没再和其他女队员组混双。
混双这种事,急不来,要看彼此的信任默契程度,敢不敢毫无保留,舍不舍得牺牲自己的高光给对方做球,与其和不合拍的搭档一直消耗精力,楚归镝想着不如给戚雨扬调整恢复的空间。
虽然最近戚雨扬的状态还是没调整得很好,在一队内的排名岌岌可危,楚归镝不想听别人对她说三道四,带了点不悦道:
“不是想开想不开的事,也不是说她就为情所困难堪大用了,那个男孩子耽误了她那么多精力,节奏上本来就会有个过程,人又不是机器。而且,这种事情,更应该谴责的是季远辞,我真服他了,做男人做成他那样就该一头撞死。”
后面对季远辞的厌恶真情实感,华风夏都少见他情绪如此外露的模样。
季远辞事件起了一系列的蝴蝶效应,楚归镝丢了世乒赛名额,一个缺口不断滚雪球,大赛机会和同期相比愈发得少,本周期若无足够亮眼的表现,奥运会的名额危险,还要再等四年。
很烦。
楚归镝戳四喜丸子,带了莽劲,他有情绪喜欢默默消化,楚玠要是再爹味发言别怪他搂不住火。
华风夏捏着他手腕的穴位按摩,站在他这边:“圆圆真好,重情重义,换了别人早懒得管队友的死活了,圆圆就是我们生活中最想要碰到的朋友、同事。”
气鼓鼓的小皮球被一句夸赞戳散了气,干瘪得想发火也发不动。
原来只需要一句话的肯定。
楚归镝用膝盖蹭了蹭华风夏的腿,好吧,看在夏夏的面子上,这顿饭他不会“大开杀戒”了。
楚玠规劝道:“都是队友,这类话私底下说说就得了,在外谨言慎行,别让旁人做文章。”
楚归镝嗯嗯应着,相安无事。
不曾想,在这看似和和美美的关口,季红却眼圈一红,哭出了声,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一般扑簌而下,跟演电视剧一样,说哭就哭。
眼睛和鼻子是红的,泪眼迷离,却不失惹人怜爱的美丽动人。
华风夏懵得牙关发酸,隐隐记得谁提醒过,季红是人精中的人精,不打交道便罢,有朝相处定要拿出十二分的警醒与防备。
绷直了身子潜意识里摆出了防御的姿态,抵住了楚归镝的腿,拿着筷子木然地想得体的应对之策。
楚安安已不解忧虑地询问季红流泪的原因,楚玠亦一头雾水。
楚归镝噙了冷笑,抿了口温水润喉,等着季红的招数。
季红用纸巾在眼角处蜻蜓点水式吸水,没有破坏无瑕的妆容,戚戚然开口:
“圆圆,你好不容易回家吃顿饭,父子团聚,我看着你们能放下心结和和美美的也开心。你又何苦又翻来陈年旧事,含沙射影地伤你爸的心?”
话题还能这么拐弯的,华风夏震惊了。
扣住楚归镝的手使劲,想要告诉他并非孤身无依。
楚归镝与其相比,镇定自若,没多余的反应,想简单地回一句“我没这个意思”,被华风夏抢了先懵懂问道:
“季阿姨,您说的话什么意思呀?大家不是好好地在聊天吗?什么陈年旧事,可以跟我说说么,我有些听不懂。”
说着睁大了眼,本来就有些无辜的狗狗眼,这么看起来愈发地真诚无害,好像真的只是单纯得不解。
季红心梗,她当然是不能对外人言明当年曲折的,拿不准华风夏是否明知故问,一时拿她无可奈何。
楚归镝轻笑出声。
原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当初那个动不动紧张害羞的小姑娘,已经成长成了可以拦在他身前保护他的模样。
她心里肯定慌得要死。
还是这么做了。
他本不欲让家里这本烂账牵扯到心爱的女孩,可是,被她勇敢护住的滋味,让他沉醉荡漾,哪怕这种场合的微笑会被看作是一种轻蔑与挑战,他的欢喜,不能自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