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有一人影从不远处飘来,在距离树丛五米处停下,它似乎是发现了躲在其中的五人,盯着看了好一会才转身正对镇长一家三口所在的屋子。
“陈含艺,还我命来。陈含艺,去死吧。”它的声音、语气都太符合人们对鬼的一般印象,以至于一开口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陈含艺,你今天为什么不去祭拜我?陈含艺……”
它的声音不算太大,但正好能让屋里的人听清楚。
“她来了,她来了……”裹着被子蜷缩在床角的陈含艺把头埋得更深了,连续几天夜间遭遇女鬼索命,让她的精神几近崩溃。不过短短六天,便已经瘦得脱相了。
“小含,别怕,别怕,它进不来,它伤害不到你。”她的母亲又一次抱住她,像十几二十多年前哄小时候的她那般耐心、温柔。
她的父亲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的妻女,默默攥紧拳头。
屋外女鬼的耐心似乎在今晚终于消磨殆尽,喉咙像是被扼住般发出嗬嗬声,但即便如此,它始终没有再向前的打算。屋里有令它无法靠近的东西。
它突然加大音量喊道:“陈含艺,出来,轮到你了,你是跑不掉的!”
“棺材和寿衣都准备好了,就差你的尸体。”
在听到这句话时,屋内的镇长终于按耐不住了,他抄起一根扫帚,留下一句“照顾好小含”后,便大步往门的方向走去。
这几日,看着日渐消瘦的女儿和以泪洗面的妻子,他总是会后悔当年所做的决定。如果当年他秉公处理,那意外死亡的杨星依是不是就不会怀着满腔怨恨来找他的女儿,其余正值青春年华的姑娘是不是也不会死。
他不是一位好镇长,也不是一位好父亲,大概也算不上一位好丈夫。
他有时候会想,自己究竟算不算一个人,一个真正的人。这些日子,他时常把手放在心口上,感受心脏跳动,每当这时,他都会疑惑,为什么明明有心,却不会爱人,就像从前不会爱自己的父母,如今不会爱自己的妻子、女儿和小镇里的居民,却懂得如何爱面子,如何爱没有温度的权力。
他隔着衣服摸了下胸前的玉,回头看向看不清面庞的妻女。他像一位随时准备赴死的勇士,眼神坚定地推开门,他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正正对着他。而这个“人”无疑是女鬼。
看到镇长从屋内走出来,女鬼停止恶语,心满意足地朝镇长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当然,这个笑容,镇长看不清,躲在树丛里的岑雪等人也看不清,因为女鬼的脸上有一团黑雾,别说是在没有多少光亮的晚上,就是在白天也看不清它的脸究竟长什么样。
岑雪眯了眯眼,准备起身捉住女鬼,与它当面对质。但,二号制止了她。
于是,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鬼飘离自己的视野范围,看着镇长提着没什么杀伤力的扫帚追赶女鬼。
二号似乎是看出岑雪的担忧,主动提议道:“这样,我去追他们,好确保镇长的安全,顺便看看能不能逮住女鬼。小雪儿,你和她们一起找陈含艺去。”说话间,她已经离开有些许拥挤的树丛,拍去身上的碎叶。
“等下。”岑雪怕她跑了,赶忙拉住她的臂膀,“我和你一起,你自己一个人不安全。”
二号笑了:“小雪儿,你忘了吗?我是学武术的,反倒是你跟我一起,才不安全。”
“好吧,那你注意安全。”二号说的有理,岑雪只好妥协。
只见二号长腿一迈,片刻功夫,就不见踪影。
余下四人,又一次来到门前。这次,她们决定做一群没有礼貌的人,直接推门而入,吓得好不容易哄女儿入睡、止住眼泪的女人从床边猛然站起,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
“嗨,夫人你好!”颜秉茜弓着身子,挥着手,尴尬地笑着同女人打招呼。
缓过神来的女人合上帷幔,走向几人,一脸严肃道:“几位大师深夜造访,是有何事?”
“没什么大事。”颜秉茜摆摆手,“就是有一些问题想向令媛请教请教。”
“小含睡下了,明天再来吧。”女人的说辞同镇长如出一辙。
“嘿,夫人,这人睡着了都有醒来的时候,既然早晚得醒,那为什么不能是现在,非要等到明天。”颜秉茜和女人一来一往耍嘴皮子。
而岑雪,自进屋以来,便观察屋内陈设和布局,目光很快便落在墙上的一幅字画上。那是一幅同她屋内的一模一样的字画,都写有歪歪扭扭的“驱邪避祟”四个红色大字。
如此看来,这幅字画极有可能就是让女鬼无法靠近的原因。这样一来,唐宜禾的房间应当也有才对,可唐宜禾为什么要否定字画的存在?还有,唐宜禾真的看见了女鬼的脸吗?
“夫人。”疑惑太多,同时又心系二号,岑雪便懒得同女人客套寒暄,拐弯抹角,直接打断两人的“口才秀”,说道,“您应当也知道,女鬼的目标是杀死在她生前霸凌过她的人,如今李熙然、小雯以及远在海外的张莘芷都暴毙家中,您觉得,您女儿还能躲到什么时候?”
“你们都知道了?”自家女儿曾是霸凌者的秘密被他人揭露,女人一时之间难以接受。霸凌者的标签,是她那优秀的女儿这辈子唯一的耻辱,至少她是这样觉得。
“对,我们都知道。”岑雪动作轻缓地拉开一把椅子,以大佬的姿态坐下,“所以呢,您是要好好配合,好让我们早些解决女鬼的事,还是让我们慢慢查,让您女儿多受苦一些日子?当然,我们无法保证在那之前,您女儿一定还活着。”
女人犹豫片刻,点头道:“好,我配合。”她走到床边,掀起帷幔,俯下身轻轻拍打女儿瘦得只剩骨头的脸,轻声细语道,“小含,醒醒,小含。”
“妈。”在没有听见女鬼的声音时,陈含艺的精神大多时候是正常的,“怎么了?”
“还记得妈跟你说过,你爸请了几位大师吗?”女人说,“她们想问你几个问题。”
陈含艺知道这群大师是能解救她的能人,立即双手撑着床板坐起身来:“记得,她们在哪?”
“她们就在外头,妈这就喊她们进来。”
不等女人喊,“没礼貌”的大师们跟到自己家一样,大大方方走进来。颜秉茜笑得跟个二傻子似的:“你好啊,小含。”
“你好。”一个看起来不太聪明,一个长得太温柔,剩下两个畏手畏脚躲在后头,陈含艺突然觉得这群大师其实也不一定能救自己。
“时间紧迫,我们就不浪费时间和你嘘寒问暖。”岑雪直入主题,“你们为什么要合伙霸凌杨星依?”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难回答,陈含艺低头咬着右手大拇指的指甲好一会儿才解释道:“李熙然是因为家庭氛围不太好,心里积累太多怨气急需发泄,而杨星依刚好是个适合发泄的对象。”
“柯雯,陈湉珂和杨星依,她们三个其实算是一起长大的,走到那种地步完全是杨星依咎由自取,她可以怨任何人,唯独没资格怨她们俩个。”说到这,陈含艺难免情绪激动,梗着脖子说,“杨星依一家除了她全是聋子,在她被人排挤时,是她俩不嫌弃她,主动和她做朋友,结果呢,她是怎么报答人家的?在柯雯因为穷,因为是单亲家庭被嘲笑欺负时,她在做什么?在陈湉珂因为父亲早逝,母亲不堪重负抛弃她,只能和年迈的奶奶靠经营一个菜摊子勉强维持生计而被人喊‘孤儿’、‘臭买菜’,堵在卫生间里遭受无止境的欺凌时,她又在做什么?”
“她在冷眼旁观,她假装看不见,她甚至连告诉老师的勇气都没有,她就是个恶心的胆小鬼!她就该尝尝被人欺负的滋味!”一口气说这么多,陈含艺有些喘不过气,胸膛起伏得厉害。
从未知道这些缘由的女人顿时觉得自家女儿欺负杨星依简直是扬善除恶,对得不能再对了。她有规律地轻拍陈含艺的后背,为其顺气。
歇息好后,陈含艺继续说道:“至于张莘芷,她和我一样,看不惯杨星依在老师面前装乖学生,私下却是个背叛朋友的小人。”
“你确定是这样吗?”岑雪虽也心有触动,但不同于颜秉茜不知不觉间对杨星依心生偏见,她仍是保持理智。
陈含艺道:“就是这样。”
“可是陈湉珂告诉我们,她今生最后悔的事就是伤害了杨星依。”岑雪观察着陈含艺一举一动,“根据她的说法,杨星依是个极其优秀的人,是她出于自卑和嫉妒而选择背叛她和杨星依的友情。”
“怎么可能!”陈含艺难以相信这是从陈湉珂口中说出的话。她可是记得那天放学后,她因为把作业落在教室而赶回学校,在路过卫生间时听到里面的嬉笑声,出于好奇便选择进去看看。结果就是这一看,改变了她的人生,她看见十五岁的陈湉珂全身湿淋淋地躺在卫生间那肮脏不堪的地板上,像是死了般任由旁人拳打脚踢。
十四岁的她正义感爆棚,撸起袖子就是干,把一群比她大的女生全打跑了,其实说是忌惮她镇长女儿的身份更为合理。
赶跑坏人后,她朝泪流不止的陈湉珂伸出手。
但陈湉珂没有握住全身闪着耀眼光芒的女孩的手,反而掩面痛哭。她一直知道陈含艺和自己算半个亲戚,知道陈含艺是个优秀、自信的女孩。陈含艺于她而言,是不可企及的存在。
那天,她哭了很久,陈含艺也等了很久。
那天,陈含艺拉起陈湉珂,脱下自己的外套,拍着胸脯对陈湉珂说:“别怕,坏人都被我赶跑了。我送你回家吧。”
那天,陈湉珂头埋在陈含艺的肩膀上,眼泪打湿了她好大一片衣服,她问她:“你不认识我,却愿意帮我,我和她认识九年了,她为什么不愿意帮我?”
陈含艺不知道陈湉珂说的是谁,但她知道,趴在她肩上哭个没完没了的同学,需要一个愿意帮她的人,于是,她说:“别哭了,大不了以后我都帮你。”
这句随口安慰人的话,在她意外知道陈湉珂没有双亲,是她的远房亲戚后,成了她今生许下的唯一诺言。
后来她遇见了同陈湉珂遭遇相差无几的柯雯,她开始讨厌曾是自己追赶目标的杨星依,她和从小玩到大的张莘芷一起开始实施惩罚表里不一的杨星依的计划……
陈含艺无比坚定地对岑雪说:“你要是说李熙然后悔了我还会勉强相信,但陈湉珂是绝对不可能后悔!是她亲口告诉我,她恨杨星依,她就算是下地狱也要拉着杨星依一起。”
“我知道了。”陈含艺不像在说谎,陈湉珂也同样如此,岑雪觉得自己出去以后都可以参加《大侦探》了。她看了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几分钟,二号还没回来,开始有些焦虑,于是,她选择给陈含艺最后一击,“陈湉珂说,是你们放火烧死了杨星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