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嘉然在车上接到柏耐寒打过来的电话时，手都在发抖。
司机几次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的脸色都欲言又止，这年轻人连嘴唇都没什么血色，怕不是要晕倒在他车里。
“乘客，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老实巴交的司机还是没忍住问道。
叶嘉然像是没听到一般，死死盯着手机，半晌才动作迟缓地接起电话。
他喉咙发干，每个字都像是从嘴里挤出来的：“柏耐寒。”
“嘉然，对不起，刚才在给孩子们排话剧，没接到你的电话。”柏耐寒的声音听上去倒是和平时没有太大区别，只是细听之下有些小心翼翼。
叶嘉然靠在椅背上，神情有些恍惚，车窗外好像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嘉然？”柏耐寒见他迟迟不回应，忍不住道：“你在车里吗？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叶嘉然眨了眨眼，电话里柏耐寒的声音变得模糊而遥远，好像被什么阻隔了。
“我现在去找你，我有事要问你。”叶嘉然听到自己的声音，那感觉有些不真实。
然后他就挂了电话，仿佛用尽了力气般垂下手。
又过了一分钟，他涣散的目光才凝了凝，答复司机道：“我没事，麻烦把我送到目的地。”
司机这会已经不敢说话了，即便叶嘉然不提，他也恨不得把油门踩到底，赶紧让人到地方下车。
再说柏耐寒放下电话时，双唇抿成了一条紧绷的直线。
他皱眉往外走，叶嘉然的状态不对劲，很不对劲！
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给方枕书打去电话。
后者已经下山了，正坐朋友的车往城里赶，叶嘉然电话打不通，刚巧柏耐寒就打过来了。
“你跟嘉然在一起吗？”方枕书也不瞒着柏耐寒：“我怕要债的找到我妈，得先给她换个地方。”
“他来找我了。”柏耐寒眼中寒光一闪，颈侧绷起青筋，提起顾梦他就恨得牙痒痒：“你这个妈没安什么好心，也用不着你操心她。”
方枕书懵了：“你说什么呢？”
柏耐寒在电话里一时半会说不清父母那辈的事，只提醒方枕书道：“总是你不要相信顾梦的话，晚些时候我再跟你解释。”
他还想再问的时候，柏耐寒把电话挂了。
方枕书：“？？？”
谁能给他解释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方枕书懵逼的时候，网约车已经停在剧团大门口，叶嘉然扶着车门，脚步有些虚浮地下车。
司机听到关门声，赶紧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叶嘉然站在原地，周围被灰蒙蒙的浓雾笼罩，他浑浑噩噩地朝剧团大门走去。
倏然，迷雾中传来一声恐怖的嘶吼，吓得叶嘉然踉跄着失去平衡，重重跌倒在草地上。
手掌撑地时他摸到了一块碎玻璃，锋利的边缘反射出微弱的光。
出于对迷雾的恐惧，叶嘉然下意识将玻璃捡起来。
这时一只手碰到了他的肩膀，叶嘉然吓得大叫起来。
“嘉然，是我！我是柏耐寒。”模糊高大的身影往后退了两步，紧接着又蹲下来，小心翼翼朝他伸出手。
叶嘉然听到熟悉的声音，才稍稍找回几分意识。
他努力分辨着眼前的人影，柏耐寒的五官逐渐清晰起来。
“你发病了？我们先去医院吧。”柏耐寒紧皱眉头，语气不容置疑。
他将叶嘉然打横抱起，感觉怀里的人比前段时间还要轻上许多。
这期间叶嘉然都安安静静没什么反应，直到柏耐寒把人放到副驾驶上，叶嘉然才动了动。
“柏耐寒......你到底是谁？”
柏耐寒动作一僵，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他蹲下来，仰头看着叶嘉然，眼神里是压抑不住的痛苦与内疚：“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她说得是真的……害我们出车祸的，就是你父亲？”
叶嘉然死死盯着柏耐寒，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柏耐寒垂下眼，车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住了，几乎要被这种沉重的气氛压垮。
叶嘉然绝望了，心脏像被撕裂了的疼：“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就像个傻子一样被你耍！”
“我不知道！”柏耐寒双手握住叶嘉然胳膊，急切道：“是那次见到陈真后他告诉我的。没有跟你说......是我害怕你知道后会离开我，对不起，是我错了。”
叶嘉然胸膛剧烈起伏，他看着眼前的柏耐寒，只觉得浑身发冷。
“这就是你欺骗我理由？要不是顾梦，我是不是这辈子都会被你蒙在鼓里？”
叶嘉然情绪激动到头痛欲裂，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脑袋里猛然炸开。
“嘉然？”柏耐寒叶嘉然难受的模样，想关上车门带他去医院。
叶嘉然却忽然一把推开了他，力气大得吓人。
“别碰我！”
柏耐寒僵在原地，不敢再上前。
灰蒙蒙的雾气悄无声息地从四面八方涌来，吞噬着叶嘉然的意识，仿佛要把他拖入无尽深渊。
车厢内开始褪色，从门缝窗缝渗出猩红的液体。
叶嘉然瞳孔收缩，恍惚间又回到了车祸现场，似乎还能闻到浓烈的血腥气。
视线中柏耐寒五官变得狰狞扭曲，脸也不再是他熟悉的样子，像他每次发病时见到的怪物。
叶嘉然惊恐地后退，身体不停发抖：“走开！不要靠碰我！滚！”
柏耐寒见他蜷缩在副驾驶座上，焦急地伸手：“你看到什么了？别怕，是我啊。”
叶嘉然已经深陷幻觉，出于本能的防卫，他拿出那片藏在口袋里的碎玻璃猛地向前挥去。
幸好柏耐寒朝后躲了躲，躲过了致命一击。
玻璃碎片没有割伤柏耐寒的脖子，但还是划破了他的衬衫，血迅速从伤口渗透出来。
这时候柏耐寒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受伤了，只死死盯着叶嘉然同样被割破的手指。
伤口涌出的血格外刺眼，柏耐寒心揪成一团。
顾不得自己会受伤，愣是夺走了叶嘉然手中的碎玻璃，远远扔出去。
“别怕，是我！我在这...没有怪物可以伤害你！”柏耐寒紧紧抱住叶嘉然，将他牢牢锁在怀里，生怕他又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
柏耐寒的声音穿透层层迷雾，短暂地唤回了叶嘉然的神志。
“你、你怎么流血了？”叶嘉然再恨柏耐寒，已经形成习惯的关心也是控制不住地。
他很快反应过来是自己做了什么，脸色苍白地抓住柏耐寒的手：“我不太对劲，你先把我送到医院去！”
而此时在远处观察他们的周慧贞和经纪人也发现了不对劲，经纪人更是大呼小叫地跑过来，拽着柏耐寒就往外拖：“他神经病吧！赶紧离他远点！”
可柏耐寒这么个大男人哪里是她能拖动的。
柏耐寒甩开经纪人，这时候也冷静下来：“他现在没事了，我们开车去医院。“
周慧贞看着柏耐寒衣服上的血迹也是脸色发白，况且剧院的停车场是露天的，再待下去肯定要引起老师孩子们的注意。
“上我车吧。”周慧贞扶住柏耐寒，绷着脸道：“先去医院再说其他的。”
柏耐寒浑身不自在，从周慧贞手里抽出胳膊，后者眼中闪过一丝不快。
但事发突然，柏耐寒也明白周慧贞说得对，他们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经纪人只能当和事佬，一边扶着柏耐寒往车上去，一边态度冷淡地对叶嘉然道：“叶先生也快上车吧，我看你的手也得处理下。”
叶嘉然脸色难看，站着没动。
他不走，柏耐寒自然也不肯走，周慧贞黑着脸：“都不去医院是吧？是不是想把警察招来？”
经纪人又去拉叶嘉然：“是啊叶先生，别让你家里人也着急。”
叶嘉然想到姐姐和小外甥女，这才沉默地上了车。
车内气氛压抑，叶嘉然和柏耐寒坐在后排，这时候他脑子里还有些混乱。
“嘶——”
旁边传来抽气声，柏耐寒脸色发白，大概是碰到了伤口，额头冒着冷汗。
到底是自己把人划伤的，叶嘉然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伸手掀开衬衫，继而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一条长长的伤口横在柏耐寒胸膛上，虽然伤得不是很深，但血不停地渗出来。
衬衫早被染成了深红色，车内也蹭上了不少。
理智告诉叶嘉然不该心疼眼前的男人，心却不由自主地抽痛。
经纪人从后视镜瞥见，大呼小叫道：“哎呦流这么多血，小心休克啊！你可别睡着，咱们马上到医院！”
周慧贞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翻了个面，递给柏耐寒：“拿着捂好了，先把血止住。”
“不碍事。”柏耐寒这次没有拒绝。
他一手捂着伤口，一手要去捂叶嘉然的眼睛，放缓声音道：“别看了，等下身体不舒服。”
叶嘉然目光躲闪，故作冷淡地别过头看向车窗外。
此刻愤怒的情绪仍在他心里横冲直撞，叶嘉然狠下心，不去关注柏耐寒的情况。
经纪人悄悄叹了口气目视前方，恨不得自己不在这车里。
周慧贞却始终关注着二人之间的互动，儿子一片痴心的样子让她大感头疼。看这情形，完全被叶嘉然这个孩子吃得死死的。
好在最近的大医院也不是很远，几公里车程就到了。
周慧贞不方便出现在大众视野里，一身血的柏耐寒太引人瞩目，只好由经纪人扶着他往急诊里去，叶嘉然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
迎面走过来的护士见柏耐寒一身血，顿时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刀伤？”
经纪人赶紧道：“不是不是，被玻璃碎片划的，可能要缝针。”
这时候柏耐寒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感到晕眩，强撑着对护士道：“他的手也受伤了，伤口里说不定有碎玻璃碴。”
叶嘉然冷硬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裂痕，但他还是紧抿着嘴，生怕一开口就会心软。
小护士奇怪地看了看俩人，心里暗暗猜测他们的关系。
经纪人哎呦一声，扶着柏耐寒往诊室里走：“小祖宗，你还是先关心下自己吧，等会血都流干了。”
他被推进去，眉头微蹙，目光却始终没从门口移开，直到看到护士把叶嘉然领走。
医生检查的很快，几乎只看了一眼就道：“创口面积挺大，需要尽快缝合处理，否则容易感染，家属先去交费吧。”
经纪人心细，问道：“医生，有没有美容针？不落下疤痕那种。”
医生瞥了她一眼，又瞧了瞧柏耐寒这张脸，耐着性子道：“咱们急诊没有，他这个伤在胸口，后续抹点去疤痕的药膏，恢复好也不是很明显。”
“那不行呀，他——”
经纪人话音未落就被柏耐寒打断，他沉着脸，冷静道：“不需要，就在这缝吧，赶紧缝完。”
落下伤疤也无所谓，时刻提醒他这伤是他欠叶嘉然的。
另一边周慧贞戴着墨镜口罩，偷偷摸摸溜进医院后，正碰上从诊室出来的经纪人。
“柏耐寒呢？”周慧贞蹙眉问道。
经纪人叹了口气：“在里面缝针呢，他坚持要我去看看叶嘉然。”
周慧贞差点忍不住翻白眼，自己怎么就生了这么个情圣儿子。
她语气淡淡却不容置疑道：“你去给柏耐寒办理下住院手续，让他在医院里好好养病，我去叶嘉然那边盯着。”
经纪人闻言一怔，这婆婆和未来的男儿媳共处，能不吵起来吗？
可她又很清楚周慧贞在某些事上说一不二的性格，不敢违抗她的安排。
“那行......有事你再叫我。”
经纪人走了，周慧贞没再看柏耐寒，径直往走廊里面去。
这时候叶嘉然已经处理好伤口，正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发呆，隐隐作痛的伤口让他保持着清醒。
直到有人在他身边坐下，叶嘉然才下意识抬头。
周慧贞双腿交叠，推了推墨镜：“你的手严重吗？医生怎么说？”
叶嘉然：“......”
他不太想说话，但周慧贞又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好道：“ 护士清理了创口，医生说不需要缝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