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惊!人类与鱼族的结合,最后竟然诞下……”
今日办公室的议题被小七挑起,她和小八隔着一张办公桌,但阻隔不了两人摸鱼聊天的热情。
“你成天都在看些什么玩意儿?”
“可是他讲的真的很吸引人诶,难道你不好奇嘛,鱼族进化的方向就是人类,这两个种族的基因相似度很高,说不定有的个体之间连种族隔离都没有!”她咯咯笑着,很难不让人想歪。
裴念凉迷迷瞪瞪地在角落看着报纸,听到这,她的兴趣被勾起,稍稍将报纸往面前凑了凑,侧耳认真听。
“歪理邪说!”小八是忠实的传统主义拥护者,听不得这乌烟瘴气的理论:“那人类还是由鱼类进化而来的,那你看人能和鱼结合繁殖后代吗!”
“你这么凶做什么!”小七委屈起来,“这是人类专家说的,最近考古发现,百年前的一位女子和初代鱼人结合,诞下了一位男孩,那男孩像极了人类,但睁开眼的那一瞬间,把家人都吓坏了。”
“真的假的?”小八怀疑不减:“眼珠子都烂了,还能看见是鱼眼睛啊。”
“那个女人遗书里写着呢。”小七把通讯器摊到他面前,“喏,你看,我没骗人,这鱼人骨头和人骨头都在一个坑里埋着呢。”
通讯器上尽是些博人眼球的文字。
“殉情活埋?”他不信,一口咬定是编出来的猎奇故事。
“海神大人说不定就是人类和鱼族的后代呢!”
“得了吧,你少看点人类小说吧。连个监护人都没有,就在这儿想如何和人类结合,啧啧啧。”他把小七的少女怀春心事点破,气得小七胸脯一起一伏。
“该死的老鼠斑!你长成这幅样子你有什么好骄傲的,还不是被监护人抛弃了。”
气氛骤转直下,剑拔弩张了起来。
“略略略。”小七朝他做了个鬼脸,“渔婆答应我,会给我找一个最优秀的监护人,不像你二次被退货,到时候滚回你的海洋保护中心去吧!”
“我好歹已经有过监护人了!而你!这辈子都不会有人类愿意要你的!”
“你,你心思恶毒!”小七气昏了:“海神大人一定会诅咒你,这辈子都不会有人类喜欢你的!”
“谁要他们的喜欢啊!人类就是一群自私自利,心思恶毒的坏家伙!呸!被他们喜欢上才是倒大霉!”
两个人隔着窗台,大眼瞪小眼,气鼓鼓地较量着。
裴念凉将报纸往上移了移,彻底挡住自己这张人类模样的脸,将存在感缩减到最小。
大厅里的电子闹钟滴滴答答,跳到了四点半。
四点放学的余苏梁背着包,准时出现在协会的大门口。
他心里头想着事情,浑然不觉地走进微妙的氛围里。
外套、书包往裴念凉桌上一丢,余苏梁撑着桌面,一屁股坐了上去,拿起不知道是谁的矿泉水,咕噜咕噜往喉咙里灌。
淅淅沥沥的水滑入脖颈,他抹去嘴角的水渍:“呼!真是热死了。”
裴念凉维持着看报的姿势,视线从他湿掉的大腿移到他的脖子,一抹熟悉的银白闯入眼帘。
她有些惊愕,立刻别开眼神,假装没有看见。
“今天怎么不去后院,来我这里。”
“哇~”余苏梁一副‘你怎么能这样’的表情:“我就不能是主动来关心我的监护人吗?”
裴念凉不吃他这套小把戏,淡定地抖了抖手里的报纸:“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什么事儿。”
“也没什么。”
十、九、八……
她在心里默数到三,余苏梁忍不住就自己招了。
“我今天在学校撞见了田之玲,她好像是来给乐乐请假的,乐乐已经三天没来上学了,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你对他还是这么上心。”
“……算了,和你说了,你这个铁石心肠估计也不会明白。”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会明白?”
余苏梁的手按在报纸中间,用力往下一压,那张酷似人类的脸庞出现在她的眼前,“那么请问我的监护人,如果你的同族遇到了不公平的待遇,而这个不公平恰好是你一手缔造的,你会选择帮助他来赎罪,还是将错就错,袖手旁观。”
还没等裴念凉思考回答,他撑着桌面,稳稳地落到地上,留给她一个稍显低落的背影:“算了,你又没经历过,我不该问你的。”
裴念凉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他,年轻的皮囊下似乎包裹着一颗历经沧桑的心,连苦涩都像是经过了悠长岁月的发酵,深沉而厚重。
仔细想来,余苏梁上一任监护人已经是十年前的事儿了,他的实际年龄或许要比看上去大得多。
很快,他恢复了没心没肺的傲娇模样:“下班了带我出去吃呗。”
“我把钱转你,你去吧。”
“不是吧,你又要回去吃那些破烂玩意儿啊。”
“没有。”裴念凉无奈解释:“我下班约了人,就不和你一块儿了。”
“约了人?”
这可是稀罕事儿啊。
余苏梁一副“活见鬼”的模样,让裴念凉心虚地避开了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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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伤犹如遭遇了海难,装载着记忆的船只沉没了,如果你想要找回自己的记忆,要回到船只沉没的地方,一片片打捞起碎片。”清冽如薄荷的女声缓缓道来。
咨询室里充斥着尘封已久的烟味,闷得令人喘不上气。
坐在裴念凉对面的是她约的心理医生,沈琼。
对方似乎察觉不到这令人作呕的烟味,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不顾她这个病人,往死里吞吐着烟圈。
“对创伤记忆进行重访是一个相当痛苦的过程,你现在的状态我不太建议,你真的打算这么做吗?”
沈琼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心理医生,开的也是个三流小诊所,一年里有八个月不开张,谁能想到这样了还有病人找上门,还是这么棘手的病例。
“这段记忆对我很重要,我需要它们。”
自从上次记忆闪回,裴念凉一直试图回忆起那些细节,结果都是徒劳。
“真是要命。”
“啪嗒。”
沈琼又点燃了一根女士香烟。
烟卷燃起火花,烧出淡淡的尼古丁气味,她吸了一口,半根立马就没了。
剩下半根,她掐灭在烟灰缸里,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既然如此,那就来呗。”
“我可以开个窗吗?”
“当然。”
清冷的风吹散了屋子里的沉闷,裴念凉站在窗边深吸了一口气,对于接下来要面对的记忆,她有些恐惧。
身后响起沈琼的声音:“把窗帘拉上,过来躺下。”
裴念凉走向那张铺着白色床单的单人床。
“接下来我会对你进行催眠。”
躺在床上的她蜷了蜷手指,闭上眼睛,微微颔首点头。
“来,睁开眼,向上看。”沈琼的声音变得低沉而缓慢,带着一股温暖的阳光的味道,轻哄着:“看着我的手,深呼吸。”
“最后一次,呼气的时候闭上你的眼睛。”
裴念凉在指令下,缓缓阖上了双眼。
她陷入了黑暗,意识却还是清醒的。
那道温柔带有引诱性的声音再次出现:“现在开始想象,你站在楼梯面前,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上走,我数到十,每数一个数,你就向上走一个台阶……”
“走向第二个台阶,你想象你可以低头看见你的脚步……”
裴念凉顺着指令,走向了更深的催眠状态,渐渐地,她身下的床似乎在旋转,她也在旋转,声音还在继续,真实的世界似乎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你被带回到那个场景,那个时间,那个你害怕恐惧的事件发生了……”
“你现在在哪儿?”
“实验室。”
“里面有什么?”
“玻璃仪器、标本、还有,血。”
“有人在吗?”
“有,我自己……”
裴念凉站在实验室的血泊里,眼睁睁看着费洛那双悲悯天人的眼睛失去生机,倒在她的脚边。
帝国情报局的最高负责人,死在了她的实验室。
从此以往,她就真的是孤身一人了。
“叮!”血刃坠落,唤醒了失神的她。
她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抬眸望向三步之遥的男人。
他穿着深蓝色的制服,整个人恍若遭受了重大打击,踉跄着后退。
忽然,他眦红了眼冲上来,用那双同样沾满鲜血的手抓住她的胳膊,拼命地摇晃着已经麻木的她,乞求着,催促着她离开。
“这件事就当作没有发生,好不好?”
“裴念凉!赶紧走!”
“如果你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你一定会后悔的。”
她不知道这些声音是从对方嘴里发出来的,还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
一道道悠远的、温柔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问她:“你看到那个人的脸了吗?他是谁?”
“……”
“慢慢地,再看得仔细一点,把他的模样描述出来。”
“他个子很高,穿着制服,眼睛是玻璃蓝,像水晶一样,很漂亮。他在哭,很伤心的样子,看着很可怜。”
“做得很棒,再回答我一次,他是谁?”
“……”
“裴念凉?”
她挣扎着从床上醒来,强制终止了这场催眠。
沈琼吓呆了,一句‘wc’脱口而出。
汗水滴落在白色床单上,犹如一株水晶花朵悄然绽放。
裴念凉全身的力气几乎耗尽,大口喘着气,潜意识中残留的记忆不断在眼前播放。
她看见了,看得清清楚楚。
拿着刀的人,是卫梓西。
逮捕她入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