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黑夜贯穿的小土屋内,只有一个手机后置手电筒的光亮透过没有玻璃的窗户往外透。
言不灵看着这个坐在黑暗里,全神贯注地摆弄手里的拨浪鼓,咧着嘴傻乐,嘴角流着涎水的人,试探着问道 :“你刚才说什么,什么新娘子?”
“新娘子,后山,有新娘子。”白疯子痴痴地看着拨浪鼓,开口道。
“嘶……”言不灵心道还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幸亏没直接走,这人保准也知道点什么。
从灵囊里拿出一道符箓,在指尖点燃。
“拂光!”言不灵低呵一声。
眨眼间,指尖的符箓就化作点点莹光,散了又聚,浮到屋顶上,把小土屋照了个透亮。
借着言不灵的灵光,屋子周围的景象才倏得清晰。
到处都是落灰的破木头家具,蜘蛛网几乎把半个屋子占满了,与其说是住人的,不如说是被人遗忘很久的杂物房。
“好家伙。”言不灵被惊得叹了一声,这地方,真能住人?
“咚咚。”玩拨浪鼓的人好像丝毫不受突如其来的光线影响,仍然沉迷于自己手中的玩意儿。
言不灵迟疑了一会,终于小心翼翼地踩着地上一堆木棍子,避免木刺划到他穿着短裤的双腿,绕到这人正前方。
“ 嘶!!”
只一眼,言不灵被吓得连连后退,后背抵到了一个柜子才被迫停下。
可算知道他为什么不受光线影响了,他那双眼睛,分明瞎了很久,空洞的眼睛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眼翳。
男人满脸又长又卷的胡子头发,刚才那股酸臭的味道就是从他身上传来的,不知道多久没洗过澡了,过的像个野人。
这副样子,比地府里那些游街的孤魂野鬼,有过之而无不及。
言不灵吓得心脏怦怦跳,属实被骇到了。
“我可是小阎王,上天入地的小阎王……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没见过……”言不灵低声安抚着自己。
过了好一会,言不灵鼓起勇气,走到这人跟前,问道:“你刚才说,后山有新娘子,你是不是见过她?”
言不灵声音轻得像在哄小孩子,试探着问道。
“……”白疯子头都不抬,一声不吭,回应言不灵的只有断断续续的拨浪鼓声。
言不灵的视线终于跟着来到拨浪鼓上。
那是一个很老旧的掉漆红色拨浪鼓,鼓皮是普通的皮革,看起来用了很多年,皮革上的花纹都被磨没了。唯一还清晰可见的,是拨浪鼓上画着的麦穗花纹,十分别致。
或许只是一个普通的小玩物,给他打发时间用的。
言不灵无暇顾及别的,他此次任务有时间限制,只想快点得到有效信息。
“你去过村子的后山吗,在那里见过什么?”言不灵换了个说法,耐着性子,继续又问。
本来痴迷玩拨浪鼓的白疯子好像终于听进去了他的问话,突然开口,重复地哼几句曲。
“花轿上……俏新娘……明月吐光……是她觅爱郎……花轿上……”
“下面的歌词呢?”言不灵摸着下巴追问。
看来这后山的女鬼还喜欢搞仪式感,只不过,这个听上去很普通的鬼新娘,是怎么让男人怀孕的,真的不是老汉和那羊皮卷轴在胡扯?
言不灵半信半疑。
白疯子突然又停了歌声,痴痴傻傻,不回他的话。
言不灵看他闷着头很久,本想再换个说法追问,谁想他突然道了句:“饿……饿了……”
“……”
“哈?还挺会做买卖?”
言不灵思考了一下,从灵囊里拿出一块包着细腻粉纸的桂花糯米糕,递到白疯子手里。
“喏,我最喜欢吃的东西,给你尝尝,平等交换,你得再告诉我点东西。”
白疯子连思考都不思考,从言不灵手心抢过糯米糕就开始往长满胡子的嘴边送,嚼都没嚼,生生咽下去。
吃完,白疯子抬起头,布满胡子的嘴咧开,冲言不灵笑了笑:“谢谢……穗穗……”
“穗穗……是谁?”言不灵被他说的一愣,随口一问。
谁知这白疯子突然停了手里的拨浪鼓,猛得抬头,一双全白的眼睛盯着言不灵看。
言不灵被他这野狼守护领地一样危险的眼神盯得发怵。
“你……你要做什么?”言不灵刚想摸符箓,又猛得意识到他是个凡人,不能随意伤害,又赶忙收了起来,两手空空地面对着这人。
“你,不,是,穗穗……”白疯子蒙着眼翳的眼睛冒着凶光,一字一顿道。
“我……”
“你不是穗穗!!你是谁!!?”
突然暴起,“砰!”的一声。
白疯子脚底下的板凳被他一脚踹翻在地,他猛得扑过来,一把拽住言不灵卫衣的领带,把他往墙上怼。
“呃!”事发突然,言不灵也没料到他手劲这么大,被推着连退几步,险些摔倒。小腿狠狠蹭上刚才避之不及的木块倒刺,划得细白的皮肤上红痕道道。
疯了一样的男人,喘着恶狠狠的粗气,一双长满腐肉眼翳的眼睛,凑在言不灵身前。
酸臭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言不灵顿觉胃里一阵翻腾。
这疯子,怎么突然发疯了?
“滚出去!!这是我和穗穗的家!!”白疯子恶狠狠地说。
白疯子力道极大,拽着言不灵衣领,一路从土屋里被拽到门口,把这个身形瘦弱的陌生人一把推了出去,破破烂烂的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拴上。
言不灵看着又陷入黑暗的小土屋,疑惑地挠了挠头,心道自己也没做什么激怒他的事情,还好心给了他吃的,什么情况?
“我跟个疯子浪费什么时间……”言不灵扶额,时间宝贵,还不如自己直接去后山看看呢。
刚一抬头。
“你……你什么时候跑出来的!”
土屋外有一棵大树,树上懒懒地倚着个人,闭目等着他。
本就黑咕隆咚的小村庄,树上突然躺个男鬼,言不灵被吓得一激灵。
远远看见,京墨眉心一道花钿,在半暗的月光下透着血红。
“你出去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要是自己走了,咱俩离太远,封印反噬,我看你怎么办!”言不灵看着这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
“本座没心情看一个废物和一个疯子聊天。”
“还有,尊师重教。”京墨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懒懒地开口道。
“好好好,尊师重教,您老一只自由鬼,这种事情不用跟我说,下次你没影了,我就当您老人家去找女鬼师娘谈情说爱了,寡了三千年嘛,应该的,祝您俩千年好合,早生贵鬼,一胎四个,二胎九个。”
言不灵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回怼道。
那边人久久不说话。
突然。
“喂,小废物,回头。”
低着头看了眼手机时间的言不灵听见身后被叫了一声。
“嗯?叫小爷干嘛?”缓缓回头。
“哇啊!!!鬼啊!!!”
一张惨白,七窍流血的女鬼脸怼在他眼前。
言不灵大叫一声,扑通一屁股坐在地上。
女鬼从树上一跃而下,一步一步走到言不灵跟前。
言不灵惊恐地看着面前的女鬼。
只见眼前一道血光闪过,空中飘落几瓣彼岸花瓣,狰狞的女鬼脸眨眼变成了京墨那张好像全世界都欠他一条命的脸。
“呵呵,小废物,一只女鬼就将你吓成这样?”京墨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不知从哪变出了一把血红的扇子,拿在手中,悠闲地轻扇着风。
“烂泥扶不上墙。”京墨轻笑道。
“还不是你从我背后突然冒出来!”言不灵从地上爬起来,骂道。
“哦?是吗,一会儿见了真的,可别吓哭。”京墨收了扇子,握着扇柄,朝后山的方向指了指。
言不灵的眼睛跟着往远处的树林望,无月的黑夜笼罩下,树林里四散的薄烟十分醒目,鬼气森森。
“不去等着,你不是很急?”京墨一双琉璃色的眼睛,挑衅似的看着地上的小废物。
“去就去,等小爷完成这一单,先回趟家,让我爹想办法把魂锁破了,顺便再参你一本!”言不灵气鼓鼓地瞪了京墨一眼,抬步就往小树林冲。
“呵,本座倒想看看你这个废物,怎么个死法……”
京墨看着跑远的单薄身影,浅笑了声,摇着手中红扇,负手跟了上去。
言不灵没想到,这白疯子的家,就在村里后山的山脚下。
树林里迷雾四散,遮蔽了视野,言不灵四下摸索,一路上侧耳细听,警觉性拉满。
“小点声。”言不灵突然转过身,悄声对京墨说道。
跟在言不灵身后的京墨身形一顿,一双黑金琉璃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疑惑地看着面色凝重的少年。
“你扇扇子声音太大了,小声点。”言不灵撂下一句话,又转头,往山上摸索。
“呵。”京墨拧眉,轻呵一声,手中折扇悬停。
一路摸到半山腰,言不灵跑不动了,挑了个空旷的盘山路,在路边大树底下盘腿坐下。
“怎么不走了?”京墨站在坐着的言不灵身边,低头问道。
“守株待兔。”言不灵一脸认真地答道。
“……”
等了一会,鬼气森森却不见鬼影,言不灵打了个哈欠,无聊至极。
灵机一动,言不灵想继续报仇雪恨。
“喂,我说,堂堂千古第一邪神,京墨大人,地府小阎王爷的老师,三千年前谈过恋爱没有?”言不灵故意抛了个接着刚才尴尬场面的话茬。他猜刚才京墨生气,肯定有点东西。
“……”言不灵偷瞄了一眼不说话京墨,看他眉头微皱。
“哎呀,老师该不会寡了几千年吧,戳到你的痛处了,真不好意思。”言不灵假装说漏了嘴,转过身,一脸惊讶地看着京墨道。
见他还是不说话,言不灵越发蹬鼻子上脸,凑到人跟前去,戳着下巴打量京墨,又道:“不像我,天生极阴体,想跟我谈恋爱的鬼,从地府排到了上天庭。”
言不灵绕着京墨转了一圈。
“要不……我给你介绍个女鬼……嘶呃!”话还没说完,言不灵顿觉天旋地转,被人一把摁在了树上。
脸颊上是不断袭来的冷气,京墨一双本是黑金色的眼睛变得血红,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你既然知道你是极阴体,不知道本座是什么?”
“鬼……鬼。”言不灵心里一咯噔。
“离这么近,不怕本座吃了你?”
“怕……”
“那就滚远点。”
“好嘞哥!”
作妖不成反被威胁的言不灵最后老老实实坐得离京墨远远的。
……
已至半夜,言不灵坐在地上,打起了瞌睡,迷迷糊糊间,突然!
“花轿上……俏新娘……明月吐光……是她觅爱郎……花轿上……”
诡异的歌声在寂静的山上突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