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二位的模样,也是京中之人?”
“在下檀……潭州云盛。”
檀盛刚准备报上大名,又觉得自己的姓氏十分稀少,便随便跟了乐坊大司乐云知暖姓。
云知暖此时突然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关上了窗。
“潭州陈谨。”阿谨跟道。
“原来是潭州人士,二位可是要去京中寻亲?访友?”
这人打探这么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户籍司的人。檀盛扁了扁嘴但还是答道
“我俩就随便转转。”
“哦……”
张清虞觉得有点奇怪,但下一秒就忘记了那丝奇怪,又道
“相逢便是缘,京中我最熟,要不我带你们去转转吧!”
“我们还想先在京畿感受农家风光,怕是会耽误你的行程。”
“这样啊……无妨,我这也是出来游山玩水,既然友人在此,那我也住在这,明日一同先逛京畿。等你们逛完,我们一同前往京城。”
刚认识半炷香,就变成友人了,檀盛和阿谨着实被这位大侠的江湖气吓到。二人来不及拒绝,就看见张清虞去找这家店的主人。
然而不等二人回房间坐下,张清虞又回来了,略带窘迫的说道
“不知二位可否借我些银钱,我的钱袋方才被抢去了。”
檀盛拿出三两递给张清虞。
“多谢!到了京城我请你们去最好的酒楼!”
檀盛和阿谨准备去找些吃食,却又被张清虞拦下,二人发现张清虞像膏药一样是赶不走的,于是随他在耳边聒噪,檀盛和阿谨做着自己的事,偶尔理会一下张清虞。
从张清虞的话语中得知,他是张家次子,上面还有个哥哥已经入朝为官,他从小饱读诗书,一心报国,志在朝野。
然而他却和张家大公子不同,他没有承祖荫得个一官半职,在科举落榜后四处拜访朝廷大员自荐,却屡屡遭拒,于是决定四处游历,当一位逍遥自在的侠客。
檀盛想了想朝廷中那些官员的面孔,又看他这锋芒毕露的性子,估计没几个人能瞧得上他。
“你出来四处游山玩水,你家里人同意吗。”檀盛问
“怎么不同意,家里的事有我大哥照应,我这样反而给他们省心不少。”张清虞道,他这样当个江湖客除了居无定所的确没什么不好,反倒是他以这性子入朝,哪日得罪了谁牵连到一大家那才是闯了大祸。
檀盛没再多问,心想这世家公子的生活真是自在,上面有兄长护佑便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像自己,那几位兄弟个个都是深藏不露的模样。
被聒噪了大半日,终于夜色沉了下来,檀盛和阿谨有了歇息的时刻。
“终于能安静会儿。”
檀盛吹了蜡烛上床,又对隔壁床的阿谨说。
“京兆张氏,那可是名门望族,现任家主管的是户部的事。”
“你就在想这个?”
檀盛觉得阿谨心理总想着这些势力派别的事。
“怎么办,太监当久了,习惯算计这些。”
阿谨打趣。
“那你当太监之前呢?是个怎样的人。”
檀盛想起了云知暖之前的话,试探性的问问。
“我若说我从前也和张清虞一样,你相信吗?”
“我相信。”
“我从前也学过书,习过武。”
阿谨瞳孔里倒映月光,在黑暗中很亮。
“阿谨不是你的真实名字对不对。”
檀盛坐起来鼓起勇气询问,然而阿谨没有回应。
“你说如果有件事必须要做的事,明明一直以来在坚持,可为何如今越接近终点越动摇了呢……”
阿谨这几日在宫外游玩的日子让他眷恋无比,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再查下去当年的案子。
“你可能遇到了让你顾虑的事吧。”
檀盛收回了求知欲,躺下盖好被子回答。
顾虑的事……阿谨沉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檀盛竟在他心里占据了如此重要的地位。
“阿谨,你到底是谁啊。”檀盛小小声问。
夜里很安静,阿谨怎么会听不见,却又用沉默代替。
在张清虞的陪伴下,三人赶在秋猎车驾回京的最后一天到达了京城。张清虞大大咧咧从没觉得这俩人身份有什么不对劲,时常对识人不清的朝廷发牢骚,又或是聊一聊最近的皇家狩猎多么铺张浪费。
张清虞在山海楼如约宴请完二人后,就此别于京城。据张清虞所说,他回家看望家人后计划南下游历,有机会还要去潭州见面,二人应和着,心里却道自己连个潭州人都不认识,更别说在潭州见面了。
檀盛和阿谨比游猎队伍先行回到宫中,开始招呼人清扫大半个月没清扫的四方小院。六皇子府里的人休假多日,懒懒散散的动身开始干活,檀盛也不催他们,拉着阿谨随便扫了张桌子开始吃方才京城买来的东西。
回到宫里果真准没好事,板凳还没坐热,就收到陆府邀请的消息。檀盛一想,觉得是石林那件事,扁了扁嘴,起身准备去听他的唠叨。
檀盛带着阿谨走到门口,却看见陆尚泉亲自派了侍臣来接,并告诉檀盛需要独自前往,不得带阿谨。檀盛正准备理论,阿谨自觉退下,其实阿谨本就不想去,与其一块挨训,不如在府里吃喝。
陆府很安静,陆尚泉不曾娶妻,院里除了一两个日常清扫院落的侍从没几个人,檀盛跟着侍臣来到后花园的观鱼亭,见陆尚泉正在喂池中的锦鲤,檀盛请安后,陆尚泉转身分给他一把鱼食。
“师父,近日狩猎,那些书还未来得及温习。”看着陆尚泉板着的脸,檀盛小心翼翼试探。
“喂鱼。”陆尚泉没理他
檀盛更加确定是石林那事让陆尚泉这种态度,接过鱼食乖乖喂鱼。
檀盛很快丢完了手里的鱼食,在一旁站着。一炷香的时间,陆尚泉总算是喂完了鱼,回到亭中坐下。
檀盛连忙帮陆尚泉倒茶,争取等会少挨些骂。
“你可知今天叫你来所为何事。”
“我正要同师父您解释,石林那事……我是为了救人才出此下策。”
“的确是下策。”
“无非就是坏点名声罢了,我本就无人在意,不会影响什么。”檀盛道
陆尚泉默然,抿了一口茶。
旁边侍臣很有眼色开始解释
“今日早朝,陛下对殿下您在猎场行为大怒,要将您废为庶人,丞相劝陛下收回了成命,却被陛下以教徒无方罚俸一月。”
“不得对陛下无理,是这个逆徒闯的祸。”丞相回应侍臣。
什么情况,平时面都没见过几次的父皇,因为这事动这么大怒。
陆尚泉示意侍臣离开,随后对檀盛道
“陛下大怒,是因为颜面过不去。”
原来是好面子。
檀盛早应该想到,他再怎么边缘,也是实打实的皇子,皇帝的儿子,他办的事关系着皇帝的脸面。
“是我冲动了。”檀盛皱皱眉。
陆尚泉哼了一声,随后转身离开观鱼亭
“你同我来。”
陆尚泉把檀盛带到了书房,递给他一本书,是一本前朝记事,而自己重新泡了一壶茶,坐在另一边拿起一本古卷摊开在桌上打算细细品鉴。
“这是?”
“此事解决之道便在书中。”
檀盛看着厚厚一大本书,又看了一眼时辰尚早,却也无奈,翻开了第一页。
檀盛无聊的坐着,眼看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刚打算开口以吃饭理由回去,没想到门外的侍臣送来两份午餐。
檀盛慢悠悠吃着午餐,一粒米被他分三口吃。陆尚泉看了眼外面的天,似乎觉得时辰差不多,压着心里怒意开口到
“看你也不想吃,说说里面讲了什么。”
“前朝后主广纳嫔妃,无心朝政,最终民不聊生,南夏高祖最终率四方豪杰揭竿而起。”
檀盛方读到讲前朝如何灭亡的一章,这让他突然感觉书里写的正是他的父皇。
永隆皇帝登基后,后宫里的新人便不曾少过,檀盛一度认为自己的母妃本能逍遥在宫外一生,却在皇权重压之下入宫未得长寿。
“你可知道高祖为何能轻而易举地推翻前朝?”陆尚泉问
无非是智勇双全,心怀大义这些词,早就在御书院学过无数次,檀盛本就亲缘淡薄,对自己见都没见过的高祖皇帝亦懒得做这些吹捧,于是沉默不语等陆尚泉发话。
然而陆尚泉的答案却与以往啰嗦的那些普世大道理不同
“前朝后主不单沉迷于女色,他还对自己的一位宦官动了情,他曾和那位宦官举止亲昵,在大庭广众之下骑马游街,好不快活。百姓的议论和大臣的请奏丝毫没有限制他的作为,反而将那宦官在朝中封了官职,打了每一位大臣的脸。”
檀盛皱了皱眉,他这是在比喻自己和阿谨。
陆尚泉接着说
“后来高祖广招贤才,为天下百姓声张正义,借着民心没动用几个兵卒便直打到了京城。后主派殿前军守城,然而多年的昏庸让他无人可信,他最宠爱的宦官最终用出卖后主和高祖的军队换了活命的机会。”
“师父是在说我和阿谨?”
陆尚泉没有直接作答,檀盛又道
“石林的事我同师父解释了,我不当皇帝,阿谨也不当权宦。师父若是不信,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陆尚泉看着檀盛道
“檀盛,这些年你虽然不说,但为师能看出来你不是个庸碌的皇子。这件事不是我相信就可以,你得让陛下信,让众人信。”
“我不是后主那种位高权重需要顾及众人眼光的人,阿谨亦不是那些俗人。”
“你的心思为师即便避而不谈,只是他当真没有旁的心思?”陆尚泉是想说阿谨这些年来一直避开檀盛做的事。
檀盛默然,他仅凭自己的信任,无法反驳陆尚泉。
“今日你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也不在意陛下的忌讳,但即便是为了你的前程,为师劝你当断则断。”
“从师父方才之言,我便有意去向父皇请罪。”檀盛道。
“陛下未必愿意见你,更何况光是动动嘴的请罪,怎么堵的住悠悠众口。”陆尚泉品类一口茶,悠悠说道。
“师父何意?”檀盛声音有点迟疑。
陆尚泉拿起一把剪子开始修建一旁的南天竹
“我既为师,有些事就帮你决断了。”
“什么意思?”檀盛感觉不妙。
“你回去吧,我的人快回来了。”陆尚泉平静的说。
当断则断该不会是……檀盛突然想起阿谨还独自在宫里。
“师父什么意思?”
陆尚泉没有回话,檀盛知道以陆尚泉的身份和权力随便杀死一个宦官不是难事,此刻非常自责石林的事,他怎么就一股脑想到这样的解决方法。
檀盛冲出陆府,抢了一匹马直奔皇宫,而皇宫不能骑马,又迅速下来往皇子宫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