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盛刚进入暖笙坊,便被两位女子拦下,那是大司乐身边的人,檀盛不好推辞,于是先访问了大司乐所在的小院。
阿谨住在大司乐院子东边乐谣坊的一座别院里,檀盛远远看了眼那个方向,随后便走进眼前一座精致的小院。
“姨母,您找我。”檀盛很恭敬的向正在点茶的云知暖行礼。
云知暖抬头撇了一眼檀盛
“说了多少次别这么叫我,非亲非故谁是你姨母。”
檀盛笑,一边帮云知暖研茶
“怎么非亲非故,我娘的姐妹,就是我的姨母。”
檀盛的母妃曾就是乐坊中人,大司乐与其关系匪浅,檀盛和乐坊如此亲密少不了这位大司乐的帮助。
“不与你说这些没用的。我问你乐谣坊住着的那小子什么时候走。”
“这……伤养好了便走,最近宫里不太安全。”
“不安全?”云知暖盯着檀盛笑了笑,又道
“是他行刺太子才受伤吧。”
檀盛停住转动磨盘的手,这事他千叮咛万嘱咐让刘君则别告诉大司乐,她是如何得知。
“我让楚元歌去摸了那小子的底,你可知他的身份背景。”
楚元歌是司统坊坊主,和大司乐年龄相仿,是旧友。
“我知道,他是内务司陈公公的侄子”
云知暖笑,
“你信吗?”
说到阿谨的身份,这么多年阿谨藏着事的模样其实让檀盛来说也不信。可是阿谨既然不愿意说,他也不想问不想查。
阿谨就像这些年无聊且憋屈的黑暗中唯一的星星,不知是真的全然信任,还是害怕万一真查出什么,这唯一的光便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想信他。”
“檀盛,别犯蠢。身份来路不明的人不要相信。”云知暖直言。
“他陪我这么多年,怎么不明。”
“我看那小子举止行为不像是乡野人家,摸不准是哪家罪臣之后入宫当太监。”云知暖多次看见阿谨很多行为举止不像是宫里寻常的太监,她不免心生疑虑。
“那怎么办,我总不能一刀杀了他。”檀盛带着点小脾气。
大司乐扬起还带着茶沫的茶筅像檀盛扫去,虽然不疼不痒,却扬了檀盛一脸茶。
“你在皇宫长了这么多年,怎么不懂呢,别和你娘一样,对那里头的人感情用事。”
“不管他是谁,肯定是生活无奈被迫进宫的。”檀盛用袖子擦了擦脸道
“你走吧,我是看在你娘面子上提醒你。”
檀盛告辞,云知暖研茶的声音格外响,檀盛不知不觉已来到阿谨屋子的门前,却踱步在门口。
“站在门口干嘛?”阿谨从檀盛身后走来,手里拎着两包千里香饼铺的点心。
檀盛想着刚才的事,盯着阿谨。
“干嘛这样看我?”
檀盛挤出笑容,接过阿谨手中的点心,又岔开了话题
“好啊你,背着我在外吃香喝辣,这不是我俩每次最爱吃的那家。”
阿谨笑
“还不是被你发现了。”
二人说笑着进了屋,檀盛不知道的是,从刘君则那得知檀盛来访消息的阿谨看着天色还早,又想着檀盛不能常来饼铺买新鲜的,于是火速离开乐坊,直奔那家他俩一出宫就要去的小店。
日子过得很快,眼看就要到七月上林狩猎。上林狩猎是本朝最盛大的活动,狩猎为时半月余,诸位皇子公主,王公贵族,二品以上的官员及家眷都可以参加。
借着参与人员甚多,阿谨每一回都和檀盛一起骑马打猎,就算打不到猎物,也能在山野间享受一番,这半月是两人一年中最开心的日子。
上林苑在十多年前翻修过,扩大了好几倍。檀盛和阿谨参加完祭典,骑着马就直奔上林的西北方向,翻过一座不是很高的山丘,再穿过一条小溪,看到的是一片枫树林,秋日的阳光映出草地上的斑驳,枫树的叶子有淡淡的草木香,二人给马松了缰绳,寻找可以坐着的地方。
这地方秋景甚美,却没有多少人,此处路远,还要翻山,猎物也很少出没,于是大多数都挤在南边的山林。
“怎么今年想起来这。”阿谨看着这地方,五年前第一次打猎时二人来过。
檀盛看着阿谨的背影
“想看枫树有没有长高”
阿谨捡起石头打了一个水漂,悠悠回复
“你都长高了,树不比你长得快。”
檀盛笑,坐起来捡了一块石头也往水里平着扔去,两个人相视一笑,开启了一场无声的打水漂之战。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来这,是被一只熊逼来的。”檀盛道
“第一次打猎就遇上熊。”
“那时候不知道你居然这么厉害”
“都是和你学得好”阿谨从小便和檀盛一起习武,而且比檀盛更有武学天赋。
五年前是檀盛第一次允许参加秋狩,他带着阿谨满眼好奇的四处转悠,然而偌大的上林让二人迷了路,好巧不巧的又在山林间遇见了一只棕熊。
阿谨在慌乱之间居然拿起弓箭射中了猛兽的眼睛,收到惊吓的熊暂时不能继续追赶,二人便借机逃跑,直至这片枫树林。
“不玩了。”檀盛有些累,甩了甩胳膊躺在被枫叶铺满柔软的草地上。
阿谨见状也停下来,躺在檀盛身边。
两个人不在意其他人打了多少猎物,又怎么在猎场一展风采。就这样把马儿放在一旁自己吃草,檀盛嘴里哼着小曲,紧靠着阿谨。
可他们却不知,在猎场上若不能当猎手,那便只能当猎物。一个身影从林间离开,昏昏欲睡的二人没有发现异动。
二人走走玩玩,有时还能捉到鱼烤来打牙祭,就这样岁月静好的度过了六日,第七日,檀盛需在酉时前回营帐,参加用于庆贺第一阶段猎数多者的祝宴。
午时
一位蒙面的男子匆匆走向檀启的营帐,进了之后才摘下面罩,那是檀启的暗卫。檀启不傻,上一回檀盛转移矛盾至檀茂那开始,檀启便开始留意这位平时不吭不响的六弟弟。
“殿下,没有什么异动,只不过他好像在和一个内侍一起打猎。”
内侍不得进入猎场,只能在营帐区域等候,然而这都是些细枝末节,这暗卫的意思就是在看檀启有没有利用这小细节的想法。
檀启思索片刻问
“乐坊那边如何”原来他早已发现檀盛多次前往乐坊,形迹可疑,每回出来滴酒不沾的样子,也不像是纯纯玩乐。
“正要汇报给您。”暗卫说着拿出一个信封
“这是京中送来的,请殿下亲启。”
檀启接过信封,打开微微皱眉
“得去会一会这主仆二人了。”
只见檀启将信扔到了火炉中,在火焰的跳动只见,仿佛能看见几个不太清晰的字带有阿谨的名字。
暗卫得令,于是有眼色的道
“今日酉时是殿下安排好的祝宴。”
“现在去猎场通知所有参宴的王公大臣,本宫今日将宴会改在营帐西北十里开外的石林,以同享天地之景。”
太子受命举办这些典礼和仪式,大部分人还未回来,因此现在改地点也不算太晚,就是辛苦那些搬运桌椅的侍从们。
“让他们提前些来,同赏夕阳。”
石林的左右都是密林,道路崎岖,因此这里是檀盛和阿谨回来的必经之路。
暗卫明白檀启是要在众人面前以内侍逾矩之事敲打檀盛。
“那六殿下……”
“不必通知了。”
暗卫行礼退下,檀启习惯性摩挲着腰间的鲜花香囊,想着刚才那封信:
“乐坊未发现可疑物品,然六皇子内侍陈谨似有剑伤,居于乐谣坊多日。”
原来那日的东宫失窃,果然和檀盛脱不了干系。檀启不明白阿谨偷账册是何意,这些年唯一和账册相关的把柄便是檀启和几处商户有私交,然而他拿的也不是有问题的那几本。
如今又有这个摸不清背景的乐坊出现,檀启不能轻举妄动直接定罪抓人,他得试一试檀盛的底。
申时末
檀启端坐于桌前,和宾客的你来我往中期待接下来的好戏。
檀盛和阿谨骑着一黑一白的马慢悠悠往回走,毕竟过了狩猎期那便又是四方天内的皇宫生活,阿谨手里还拿了一个小袋,里面装着捡到的奇石和好看的叶子。
将至石林,二人似乎原因看到有烟在不远处,若是篝火,也应当在更远的地方才对。就在两人奇怪之时,看见不远处有伫在那的人,阿谨很敏感的感受到了什么,不等檀盛反应,纵身下马。
然而那人似乎已经看到二人,正朝着这边走来。
“六殿下,太子殿下今日将宴会改在了石林,怕您不知道特地叫在下来迎接。”
檀盛骑着马向前走了走将阿谨护在身后,上次的事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太子设宴于他们的必经之地,必定不安好心。
“六弟,快来入座。”檀启居然主动起身来大声迎接檀盛,引得周围人目光都聚过来,可檀盛只能硬着头皮赴会。
“这位是……”檀启看着后面的阿谨,装作以为檀盛同哪家公子一起。
“他是……”檀盛发现檀启今天是打算用阿谨开刀了,于是破罐子破摔打算随便编一个名。
然而檀启并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又连忙装作很惊讶
“这不是六弟身边的内侍吗?六弟,皇家狩猎可是不允许内侍进猎场的。”
旁边的看客窃窃私语,阿谨心里很不是滋味,头压的很低。檀启乘胜追击,盯着二人身后的马道
“我当是六弟一个人照应不过来,才偷偷带了内侍,没想到这马……六弟一人要驾两匹?”
檀盛明白,这事若是按律处罚,算是冒犯皇权,阿谨要被杖五十扔进水牢。
但其实带内侍的人有很多,光是檀茂就带了四位内侍负责照看他,这若有若无的规则是上位者的武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