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执着，难道是错吗？”

“什么？”

穿着情侣T恤散步的两个人在路边的口袋公园停了下来，坐在对他们来说显得有点逼仄的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

始终错位的钟摆运动。

“我是不是不该执着于进入ECHO？”

“为什么这么说？”

“把自己的梦想建立在亲人的痛苦上，总觉得很不公平……如果在我决定要去军校的时候妈妈就告诉我实话的话，我说不定就不会去了。”

“那样的话，痛苦的就会是你了。”

“是吗？如果在梦想刚刚开始萌芽的时候就掐断，应该不会太难过吧？”

“谁知道呢……”

“长官……为什么会加入军队呢？”

“也没什么，就是想见识一下所谓优秀的alpha能有多优秀。参军之后总觉得好像也不过如此。很幼稚的想法吧？”

“就那个年纪来说，还挺正常的。你会因为没有分化成alpha而感到不甘心吗？”

“我的父母都是beta，我分化成beta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所以还好。要说不甘心的话，应该是对‘明明没什么了不起却因为是alpha所以能占到便宜’的这个社会感到不甘心吧。”

“我好像不是不能明白。”

“你不会明白的啦。”

这种斩钉截铁的否定让人感到挫败。

“我看上去像是没有同理心的人吗？”

“呵呵，比我有多了。但是，除非能共用一颗大脑，否则世界上才不会有什么感同身受呢。不过，能努力去了解，就已经很好了。”

“唔，长官，你是在表扬我吗？”

“听起来像吗？那就当做是吧。”

秋千吱呀地响着。

Beta女性用脚制止了晃动。她的左臂绕过秋千的绳索，搁在脸侧。

“抱歉。”她突然说。

*

——“我喜欢你。可以和我交往吗？”

——“你是一个好人。但是抱歉……”

从单恋对象的听到“抱歉”两个字，难免在第一时间就会想到以上展开。

这次是要被彻底地明确地拒绝了吗？

不管怎么想，卫嘲风都想不到beta女性在此时说这两个字的经纬，所以只能把事情往最坏的一面考虑。

但是在表面上，还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也一脚刹停了秋千，双手紧紧地扯着两边的吊绳，“为什么……要道歉呢？”

右边的人迟迟没有开口。投映在沙地上的影子不经意地出现了一丝偏移。

“在提出那个交易条件的时候，我存了七成骗你的心思。”

“啊……”

喉咙突然感到干渴。

“就是说，我心里有70%的偏向是不打算履行交易内容的。只想骗你和我睡一觉。”

“为、为什么？”

如果得到的是类似于“对你的身体很感兴趣”这样的回答，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

身体和精神，至少有其中之一能得到眷顾，好像也已经是相当幸运的结果了。

“如果我回答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的话，你会觉得我在敷衍你吗？”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那样说了。不过，会下意识提出那种条件，是不是说明我身上有某些部分已经被你吸引了呢？如果那个时候你一口答应的话，说不定我反而会说那只是一个玩笑。但是你的反应太可爱了，不小心就……”

“喂——”

“说到底，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啊。明明和辛冽一点也不像，不管是外貌还是性格。明明一点也不像，但还是自说自话地提出了过分的要求。难道真的是被DNA吸引了吗？”

那样……也不坏。

“但是我始终没法否认，那时，我确实想过把你当成辛冽的替身。只是又不知道你能在什么方面代替他——床笫之事吗……我的身体，有那么饥渴吗？如果是那样，也不必非你不可。”

“那还有三成呢？”

“嗯？”

“不是说有七成打算骗我。那还有三成呢？”

概率极其低下的事情会被称为奇迹。

至于说希望，不管是0.0001还是0.9999，都可以说成是希望。

百分之三十，不是一个很小的可能性。

如果告白成功的可能性有30%，他会觉得是一件充满了希望的事情。

“还有三成，当然是按照交易的内容，老老实实帮你写推荐信啰。只不过克拉维斯元帅未必会答应就是了。这样做，其实挺对不起伯母的。不过你要知道，我可不是一个很有良心的人，只要对自己有好处，我可以利用任何人，包括你。”

是那三成。

他踩中了那三成的可能性。

不知道为什么，卫嘲风得到了这个结论。

“把别人当成替身什么的，对我来说不会产生任何罪恶感——至少一开始是那样的。就算是看到你在事后那副惊慌的、谨慎的模样，我也只是觉得十分有趣而已。”

那时候展现出来的如履薄冰般的姿态，看来完全被当成了笑话呢。

“那后来呢？”

“之前，我不是错拿了你的玉佩吗？”

“嗯。你的那枚，原先是辛冽的东西吧？”

“我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感觉不对的。只要稍微清醒一点就会明白，我的玉佩怎么可能跑到你的床头柜上去，但还是在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把它拿走了。之前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小心把辛冽的玉佩弄丢了……大概是因此感到自责，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那枚玉佩，不见了吗？丢在深空了？”

如果那枚玉佩也像辛冽一样，成为一去不复返的存在……真是不公平，为什么再也回不来的东西更容易成为念念不忘的对象，难道不是能够陪伴在身边的人更加可贵吗？

“后来在ER的驾驶舱里找到了。机体受到冲击时，弹出来的碎片切断了吊绳。如果那枚碎片切断的是颈动脉，就不好玩了。”

“别说不吉利的话。”

Beta女性不知从哪里摸出了那枚玉佩，将半截绳子缠在手指上，在同伴面前晃了一下。

“这件事让我破天荒地开始思考，自己对你究竟抱着怎样的感情。如果在住院的时候没有发生那样的意外，我顺利地把小孩生下来，之后要如何养育祂长大呢，要如何说明关于父亲的事呢？如果太麻烦的话，不如索性和你结婚，也是一种解决办法。”

听到结婚这个词，alpha的脸上浮现了两片红晕，也不知道在害羞什么。

Alpha和beta的关系是难以被证明的，法律文书是他们唯一可以依靠的有形的证据。

如果结为伴侣，就不用整天患得患失了……吧？

但那是在孩子能够出生的前提下。

“其实，两枚玉佩是不一样的。你看——”

Beta女性将手伸了过来。

卫嘲风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没有这样做的必要。

外轮廓很相似，作为原料的玉也很相似，成色和纹路，几乎如出一辙。但浮雕是不同的。

都是以上古传说中的异兽为原型设计出来的图案，但似乎是不同种类的兽。

辛冽的那枚雕刻着额上长独角、体态修长的四足兽。

而卫嘲风的那枚则雕刻着生有二角，尾长如牛的四足兽。

“在辛冽的那枚被弄丢之后，虽说是无意识的行为，但居然想从别人那里抢一件替代品。这究竟算什么事呢？”

卫嘲风却突然有些理解了那种心境。大概是像溺水的人死命抓住一根稻草，就像是心里被凿开了一个大洞之后，拼命寻找能够填补的东西。

这是本能。

好也是，坏也是，这是人这种生物所具备的生存本能。

“这是不公平的，对吧？”

“啊？”

他没能理解她的意思。

“代替品也好，替身也好，都是不公平的吧——不管是对替代的人来说，还是对被替代的人来说。但是我也是在作为旁观者的时候才发现这样很不公平。”

卫嘲风明白过来，她是在说刚才的事。

没想到能从她口中听到“不公平”这个词。

她不是最自私自利、最没有同理心的人吗？

她好像裹着一层是，一层不是的伪装，谁也看不到她的芯究竟是甜是辣。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妈妈那个样子。她偶尔会表现得比较敏感，我以为那是性别激素导致的。虽然当时确实感到很震惊，但知道前因后果的话，就没办法苛责什么了。她宁可自己提心吊胆，也没有阻拦我去追求梦想。”

“你可真是个好心的家伙。会难过的吧，这里？”

那只手猝不及防地靠近，紧紧地贴在alpha的左胸。

一瞬间，卫嘲风以为自己心脏骤停了。

浑身僵直，一动也不敢动。但也可能是舍不得动。

他小心地，尽可能让身体没有起伏地咽了一口唾沫，小心地说道：“心脏……也会有情绪吗？”

Beta女性显然愣了一下，随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甚至很快就笑得前仰后合，让alpha感到莫名的无地自容。

“停了一下哦，刚才。”

“啊……”

没想到心跳真的乱了节奏。

“卫嘲风，你真的好可爱。”beta女性用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表情说道。

而那只手至今依然贴在他的胸口，就像要嵌进他的身体，穿过他的肋骨，去感受他心脏的搏动一般。

那么，自己的心跳有多么狂乱，她一定已经知晓得一清二楚。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竭力维护着表面上的冷静。

“长官……”他用喑哑的声音说道，“你刚才说在思索对我的感情，现在，你有得出什么结论吗？”

他抓住了那只手，并主动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

吊着秋千的绳索在碰撞中发出叮铃的响声。

他比她高大多了，一把抱住的话，就像真的能把她嵌进身体一样。

鼻尖嗅到了不属于自己的香味。

是从beta女性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

匮乏的语言无法形容的味道。

酒一样让人微醺的味道。

像生长在雪原上的松树，针叶上堆满雪花的味道。

像从峭壁上跌落之后，一直飘荡在冰海上的无凭无根的雪莲的味道。

一年四季，沧海桑田，宇宙洪荒的味道。

而这，是她为此刻选择的味道。

可以说他自我意识过高，可以说他自作多情。怎样都好。

反正他不信，这里面没有哪怕一点引诱的意图。

这只是香水的味道。

它并非来自人体的费洛蒙腺，只是化学试剂的混合物——这种思考方式不能让他变得更清醒。

“长官……”

Beta女性从两人之间那已经微不可察的空隙中抽走了自己的手，用它从后方勾住alpha的脖子。

“你觉得——”

“我觉得你喜欢我。你……喜欢我。不管契机是什么。你现在……是喜欢我的。”

Alpha不确定自己的脸红到了什么地步，但终于认认真真地说完了这些话。

Beta女性嗯了一声，“大概吧。我也说不清楚。这样也不要紧吗？”

Alpha低下头，毫无章法地往那张天生冷漠的脸撞过去，咬住嘴唇，但在确认方位之后，又只是轻轻啄了一下。

“不要紧，你就是这样的人。”

不需要弄得很清楚。

缠在一起的线，如果理得太清楚，很容易就会散掉的。

Q.E.D划掉，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