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宴之说起谎话来不打草稿,完全看不出来半点虚情假意。
他分明在此之前从未见过郁辞白,却敢口口声声说仰慕。
“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还敢说仰慕本城主?”
回忆刚才顾宴之石破天惊三连问——
“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或者你知道哪里人多吗?”
正常人都不会问出的三个问题,都被顾宴之一个人问出来了。
顾宴之硬着头皮道:“是吗?宴之在来途时偶遇山崩,因故头部受了伤,因而很多东西记不清了。”
“但宴之心中对城主仰慕之情重于泰山,怎么样都不会忘却。”
“……”郁辞白微微眯了眯眼,世上几乎皆是恨他怕他之人,还从未有过人说过仰慕于他。
“宴之愿搜身以自证清白。”顾宴之缓缓上前两步,唇边含着一抹细碎的笑意,直视着对方的双眼,道:“但宴之身受重伤,守卫下手不知轻重,便斗胆请求让城主亲自来搜。”
顾宴之面上不显,心中却砰砰作响。
他在赌。
赌这位高高在上的城主不会屈尊搜他的身。
郁辞白略微抬起眼眸,无声打量着眼前的人。
顾宴之演技可圈可点,话说得真诚,表情更加纯粹,如玉的容颜带着些许苍白,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挂上一抹绯红,说话时轻缓低哑,“城主……”
“只要宴之能帮到城主,已是在所不辞。能替城主一死——”顾宴之压抑地咳了两声,仿佛在压住极大的疼痛,“也是宴之的福气。”
死是个尖锐的字眼。
郁辞白的目光这才移到了顾宴之的肩膀上,渗出的血已经染红了月白色的衣襟,伤口在淡色的衣服上格外明显。
“叫医官。”郁辞白终于想起场上还有一个伤者,这才开了口,声线淡淡。
顾宴之微微低了低头,“谢谢城主。”
府里的医官们来得很快。
传话的守卫只说有刺客刺杀城主,府上医官们以为是城主遇刺,当值的医官们全都麻溜冲了过来。
来了之后才发现受伤的不是城主大人。
一位医官走上前给顾宴之看伤势,又把了把脉,“外伤未伤及要害,开几剂方子外敷便可痊愈,只是——”
顾宴之心中已经有数,但依然温声询问:“只是如何?”
“伤口发乌,经脉错乱,是中毒之征啊。”医官捋了捋胡子,声音里透出几分难处,“只是老夫一时也分不出来这是何种毒药。”
“刘兄,你精通奇毒,你来看看。”
于是换了位医官来诊脉,片刻后摇了摇头,“老夫行医多年,还未曾见过此等毒术。此毒本应让人经脉错乱而死,但观这位公子的状态,虽经脉错乱,但却根基稳固,似是中毒,又不似中毒之兆。”
顾宴之一顿。
这或许就是系统的功劳,扼制了毒素的蔓延,却又没有完全治愈,便形成了这一诊断结果。
几位医官商讨片刻,“城主大人,这位公子的伤势需要我等先观察几天,想要治好非一日之功。”
郁辞白的表情从始至终没有半点波动,仿佛顾宴之是生是死都无关紧要,听见医官的诊断后,他面无表情地理了理袖子,“西偏院。”
话毕,郁辞白转身朝向下位,“各位在调查结果未出来前,也请先在城主府小住。”
用的是请,语气冷漠却似强制拘留。
在场众人敢怒不敢言,诺诺称是。
最后,郁辞白的目光落在底下被擒住的南灵城使者,依然是简要的几个字,“拖入地牢,审。”
守卫抱拳:“是,城主。”
顾宴之就这么被带到了西偏院的一间卧房里休养。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一,成功留在城主府,获得5积分。】
留下的大夫仔细诊脉后,再三斟酌开了方子。
城主府的大夫技术了得,虽然不能立即解毒,但施以药方缓解毒性还是没问题的。
这样顾宴之就不用担心三个时辰后毒发身亡了.
系统没想到这个宿主有两把刷子,不仅保住了性命,也轻而易举地躲过了搜身。
今天在场的各城使者全被带到了西偏院,打着小住的名义,实际却是强制软禁。西偏院守卫森严,进出都需要向城主报备。
西偏院没有郁辞白,顾宴之躺在卧榻上,听见院子里众人义愤填膺,话里话外不离郁辞白今日的狠戾作风——
“我们是抱着交好的目的前来,虽说北澜城势大,但也不可仗势欺人,不敬使者!”
“今日我们无缘无故被软禁在此,我城城主定会收到消息,来讨个说法!”
“身也让他搜了,嫌疑尽消,他凭什么不放我们走!”
他们都是第一次见郁辞白,之前只听说过对方的恶名,传闻他生杀予夺草芥人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虽说他们现在没有生命危险,但保不齐郁辞白一怒之下,把他们全都一斩而尽。
“今日刺杀之人似乎是南灵城使者,都怪他,拖累我们留在这里!”
“南灵城预刺杀城主大人,不知有何居心?!”
骂不得郁辞白,众人便将话头瞄准了南灵城。
在场有南灵城其他使者,脸色憋得通红,“不要凭空污蔑,这么说,那挡暗器之人也是我们南灵城使者!功过相抵,我们何罪之有?”
——挡暗器之人也是南灵城使者?
在场众人沉默一瞬,忽然有些搞不懂南灵城想做什么了。
*
与此同时。
城主府书房,守卫森严。
一弯蛾眉月高高挂在天际,皎白的月光洒落星空,夜色幽深。
郁辞白也到了暗卫呈上来的消息。
“城主,今日行刺之人来自南灵城,暗器藏在进献的宝物中,因此守卫搜查失误……已经让今日搜查的守卫去领罚了。”
灯烛映照出案边郁辞白晦暗不明的眸色,“今日挡暗器是何人?”
不说这暗器他是否能躲过,单说一众武力高深莫测的暗卫都没一人反应过来,却偏偏让一个小国使者抢了先。
暗卫回答:“同是南灵城使者。”
有趣。
这刺杀之人和挡刀之人竟来自同一城。
不知是内部出了嫌隙,还是——
暗卫也想到了这一点,“莫非这是南灵城故意策划人来刺杀,又让人来保护城主,以来谋取城主的信任。”
这也说明了为什么挡暗器之人能精准预判有暗器,要么是武力高强至极,要么是早就心知肚明。
郁辞白唇角扯出一抹微小的弧度:“那人何名?”
暗卫答:“顾宴之。”
“顾宴之。”郁辞缓缓咀嚼这三个字,随后意味不明地吐出一个字:“赏。”
暗卫惊讶,摸不透城主的心思,低头:“是,城主。”
*
次日清早。
顾宴之是被外面的喧闹声吵醒的。
伤口失去了系统的作用后,即便敷了药,也掩盖不住疼痛,顾宴之晚上睡得并不安宁,一大早还被吵醒。
两秒后,顾宴之蒙起被子继续睡。
没等他睡个安稳,门口就传来叩门声。
“顾公子,城主有赏——”
窗外阳光照了进来,顾宴之闭着眸子不为所动,长发如墨洒在枕边,呼吸安然。
系统化为一颗白色圆球的实型,用力撞了撞宿主。
系统的力气不小,顾宴之差点被推搡掉下床。
他稳住身形掀开被子,“什么事?”
系统催促:【城主有赏,宿主你快起床。】
顾宴之愣了下,思绪逐渐回神,反应过来了现状。
他扯过一旁的外袍披在身上,动作间不小心牵动了肩上的伤口,疼得动作都迟缓了几拍。
这伤口……未免太耽误事。
片刻后,顾宴之整理好仪容打开了卧房大门,院子里光线强烈,他不由得眯了眯眼,径直被门外的阵仗吓到。
两排黑衣守卫气势冰冷,均手端木盘,盘上放着各种耀眼夺目的金银珠宝、珍宝奇贵,几乎让人闪花了眼,旁边还有一众看热闹的使者观众。
“顾公子。”守卫首领开口道:“您昨日救城主有功,这些都是城主吩咐赏给您的。”
顾宴之不喜身外之物,他只想快点完成任务获得活着的机会,因而时刻谨记他的任务。
“请帮忙转告,宴之多谢城主。”顾宴之只是轻扫过木盘,毫不在意地收回了视线,只是抿了抿唇,“只是再多金银财宝,都不及城主前来看望宴之一眼。”
足足把昨日说仰慕城主的行为延续下来。
收下了这些赏赐后,黑衣守卫们离开,顾宴之也关上了门,隔绝了门外探究的视线和话语。
顾宴之对这些赏赐不感兴趣,但系统不一样。
系统从来没见过这等耀眼的东西,化成的圆球原型粘在一枚金元宝上,久久不肯离开。
系统眼巴巴开口,【宿主,能送给我一个吗?】
顾宴之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都给你。”
系统白球发起了亮光,比最亮眼的金子还夺目,开始挨个贴贴金元宝。
顾宴之慢慢走到窗边,隐隐约约能听见院子里众人的议论声,微微皱了皱眉。
留在城主府的任务暂时完成了,只要他的伤势未完全治愈,想必郁辞白也不会赶他走。
至于任务二,取得郁辞白的信任,这个任务可以说是难上加难。
不管是传言还是系统给的背景介绍,郁辞白都不是个好对付的人,而能稳坐城主高位,必不是良善之辈,对于心思深沉之人,想要取得信任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
守卫首领送完赏赐后回来复命。
郁辞白在书房作画,悬锋飘落,墨气浓淡自然,半晌未曾开口,直到最后一笔落下,放下了朱笔,才淡声开口:“他可有说什么?”
守卫首领简明扼要:“顾公子说想见城主大人。”
郁辞白略微一顿,幸好手中未握朱笔,否则要毁了案上的画作。
旁人畏他惧他,这人倒是特别,不仅不躲着,还上赶着想见他。
他倒要看看,见一面是要作甚。
刚到入夜时分。
郁辞白走进西偏院的大门,院内空无一人,脚步未停,径直走向正中间的一间。
卧房的门虚掩着,郁辞白推了开来,屋内灯烛明亮,映照出屏风后朦胧的人影。
顾宴之坐在床榻边,褪去了肩膀的衣衫,墨发洒落白皙的肩头,一手拿着外敷的药膏,咬着衣襟忍痛给自己换药。
忽然听见门口传来响动,顾宴之以为是来送晚饭的小厮,低哑声道:“放外面就行。”
脚步声由远及近。
顾宴之不愉地偏了偏头,瞥见一袭玄色长袍,视线慢慢上移,对上了一双狭长幽深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