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冥渊知晓于观南的性格，他若不愿，那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无济于事。

“救你一事，我从来不觉得是累赘，你我相交没有这一说法。”季冥渊道：“再说了，你可是大神傩师，今后若是我遇到危险了，说不定还得需要你救呢。”

于观南只觉得他是在同自己开玩笑，无穷恶鬼能遇到什么危险？就算遇到了，那这个危险程度，以于观南的能力肯定是救不下来的。

“你就吹吧……”

季冥渊谄笑道：“肺腑之言。”见于观南脸色不太对劲，又道：“怎么？有心事？”

于观南双眸忽暗，叹道：“说来惭愧，我在九幽待了九百年，由于饱受刑法，有些记忆并不清晰。灵魂出窍时，我才想起来，弑神一事并非我所愿。国虽已灭，冤屈平反与否倒也没什么意义了，但赎罪未清，若不得知背后真相，我仍是罪人。易物坊定是知晓其中一部分答案的。”他看着他，“冥渊，你帮我。”

季冥渊想伸手安慰，但不知出于什么，又将手放了下来，“好，我帮你。等来日有空，我带你到阴界看看。”

于观南感受着微风吹拂，望着湛蓝的天空，这么久以来，季冥渊都站在他身边，就像是他坚实的后背。他感激他，也当会珍惜他，他道：“谢谢你。谢谢你将我从九幽带出来，谢谢你在杏花村护了我，谢谢你来死界救我。”他的双眸仿若浮上一层云雾，盯着季冥渊时，雾气蒙蒙，“我……我自知自己没有任何的魅力，也不值得你这么做，你告诉我，你我之间是不是很早就认识了？”

他不论如何还是不相信无穷恶鬼会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季冥渊眯了眯眼睛，看向远方，于观南以为他要回避问题，没想到他却答道：“我一只九幽无穷恶鬼，与你之间能有什么羁绊，就算有，那也是上上上辈子的事情啦，谁记得清楚。我这人情深似海，是恶鬼当中最重情义的，我既然从九幽将你救出来，那就会负责到底。观南总怀疑我的身份，不如你告诉我，你认为我会是谁？”

于观南被这一问噎了一下。他只觉得季冥渊这么做不太合理，要说真要拿出什么证据，那就只有他的直觉，可是一个人的直觉又怎能作为证据呢？太不合实际了，况且一个神仙怎么会成为恶鬼？以于观南对了尘的了解，上古神仙讲究分寸，无欲无求，坚守使命，压根不可能变成一个九幽嗜血暴戾的无穷恶鬼，哪怕季冥渊在他面前不曾有过杀孽，哪怕他们之间有很多相像的地方，但总归要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吧？了尘为什么会堕落为恶鬼？

“你真心当我为挚友，又何必总猜测我的身份？”季冥渊道。

心中纠结万分，于观南也只能妥协般唬骗道：“没，我并不觉得冥渊像任何人。冥渊就是冥渊啊，对不起，是我多疑了。”

季冥渊双手交叉，一副哄不好的样子，“呵！对不起，我不接受。”

这真是让于观南为难了，“那你要怎样才接受我的道歉呢？”

季冥渊俯下身子，邪魅一笑，在于观南耳侧道：“不如观南以身相许吧，这样显得诚意一些。”

果然，这恶鬼正经不了一点。

于观南真的要被他玩死了，他唰地一下坐起身子，一手抵着季冥渊要靠近的身体，“不要拿我玩笑了！”

“我上次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你真的不打算考虑我吗？”季冥渊将声音压得极低，那充满诱惑和磁性的声音直冲于观南的耳膜，将其撞击开后在他心中激起火花。

于观南自然记得他说的话，可是这也太荒唐了吧？季冥渊若不是开玩笑的，他打死都不相信。

“我……你……唉！季冥渊，这种话你怎么能那么轻易就说出来！怎么，无穷恶鬼是饿疯了么？”他有些愠怒道。

“何止是饿疯了，简直饿得神魂颠倒。”季冥渊继续压低声音在于观南爆发边缘试探着。

于观南深吸一口气，忍住怒气道：“那好呀，阴界不是有一极乐阁吗？你去那里泡上几天，等不那么神魂颠倒了，再来人间找我吧！”

“要去也是我俩一起去，我一个人去，你放心吗？”季冥渊说着还试图将于观南小手抓来，只可惜没成功。

于观南对付季冥渊这种不知廉耻，随时散发魅力的恶鬼没法，只能一口气憋得老脸通红，死死瞪着他。

见他这个反应，季冥渊有些愣神，而后收敛了一些，“好嘛，不说啦！我们观南脸皮薄，我懂。”

于观南：“……”有时候他真想揍人，要是打得过的话。

小鹿从凤头上蹦了下来，疑惑地看着两人，“师父，你们怎么了？”

于观南别过头道：“没什么，你玩你的，甭管我们！”

小鹿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他想着自己也没做什么呀，为什么他师父这么生气？难道是自己最近没有抓紧练功，师父他又不满意了？苍天啊，男人的心思也太难猜了吧！

凤凰在空中停留了很久，直到月荷山庄的游神结束。

街上的“神仙”分散开了，大家看戏的看戏，游玩的游玩，拜神的还在虔诚拜神。

于观南几人在巷子里落了地，又融入了“神仙”当中。

小鹿拉着于观南嚷嚷着也要去拜神看看，希望能保佑吴净山投个好胎，然后能有幸福美满的一生。他一说出来，于观南心里暖烘烘的，便心软陪着他在街道上兜了一圈又一圈。

水镜台上已经没有了千机的影子，于观南看去时，那里只剩下几坛喝空的酒坛子了，千机大抵是回去了。

*

三天后，几人又开始赶路了，从月荷山庄一路向西走了约莫两百里，到达了一条夹在两座山中间的小路，路边竖着一个石头，上面雕刻着“莫归路”三个字。

几人是坐着月荷庄民拉稻草的马车过来的，一路上看山看水，看白云蓝天，花草树木的，真是美不胜收，令人流连忘返。

庄民将人丢在莫归路口就驾着车急匆匆跑没影了。

这也正常，毕竟山庄里传言，这莫归路有山鬼拦路，还有凶猛野兽出没。大娘还夸大其词道：“莫归路，路如其名啊，不归路！有去无回的那种，于公子，你们要去那里可真要小心啊，上次隔壁家阿婶的儿子就是在那里失踪的……”

莫归路越往里走，光线越不好，雾气也就愈发浓重。

于观南从袖口拿出张黄符，将其点燃。小鹿有样学样的也点燃了一张。两张符咒给予的光芒，可以驱散一些迷雾，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莫归路曲折蜿蜒，两边的山时宽时窄，时陡时平。雾气当中有无数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几人看，要不是身边跟着一个不得了的无穷恶鬼，那估计早就朝着于观南和小鹿进攻了。

忽然，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几人的去路，于观南一惊，正想出手，小鹿先是拔出了菩提剑，大声呵斥：“什么……什么妖孽！别在那装模作样，有种出来！”

季冥渊冷笑。

几人走近一看，那并不是什么妖孽，而是一只藏羚羊，断了一只角，一脸单纯的看着几人。

“呼……还真是虚惊一场，好在只是只动物。”于观南说道。

小鹿尴尬的收了菩提剑，松了一大口气，“还好还好。”吓死我了。

“不对，这只羊身上怎么有那么多血迹？”于观南道。

藏羚羊身后的毛发上沾着血液，还有一些血块，但是它并未受伤，血液就不会是它的。

“小心，这里可不止藏羚羊这么个动物。”季冥渊提醒道。

道路两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一双双通红的眼睛四面八方而来。下一秒，站在几人面前的藏羚羊被一头豺狼咬断了脖子，那狼龇牙咧嘴地盯着几人，发出凶狠的声音。

“不是吧，恶鬼没碰到，碰到一大群豺狼，师父，季前辈，你们快想想办法呀！”小鹿欲哭无泪，他从小到大最害怕的就是狼犬，毕竟小时候没少被这东西追着咬。有一次还差点葬送在它们口中，长大了对狼的恐惧自然也就依旧挥之不去了。

然而，没等于观南和季冥渊想出办法，那豺狼身后的藏羚羊被同类瓜分干净后，它收敛恶意，不一会儿又跑回了山里。

一群狼忽而来忽而往，让于观南有些好奇，“各个都跟逃命似的，这地方估计还有很多东西。”

“可不是嘛，我们再走慢些，前面的东西都快等不及了。”季冥渊说着看着前方冷笑一声。

穿过雾气，前方隐约有光芒闪烁，但两边的山摇摇晃晃，树枝和藤蔓扑腾着，蓄势待发地等待着猎物上钩。

于观南丢出的两张黄符在空中燃烧了起来，照亮了前面的道路。

他勾唇轻笑，“好难得呀，居然碰上了这么个东西。”

光亮之下藏着一只妖鬼——触角丝状，四足节肢，狭长似梭，一身蛾衣，白森的脸上有一双黢黑的眼睛，那眼睛轻轻一眯，咧嘴就对几人笑了起来。

不能说是可怖，而是离奇。

“师父，这是——蝼蛄！”小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碰到一只蝼蛄精。这东西半妖半鬼，世间少有，能碰到说明，说明什么？说明倒大霉了！

蝼蛄精一般不会单独出现，定是成群结队的。这莫归路中不仅闹鬼，还闹虫灾。

于观南轻蔑一笑，“蝼蛄呀，确实少见，不过这东西你师爷以前也碰到过，你可知他是怎么驱除的？”于观南说着飞出铜币，“且看好了！为师今天就教你一招！”

小鹿看着自己的师父瞬间冲到了前面，几十张符咒围绕在他周围，倏然就缠上了蝼蛄的身体，蝼蛄一挣扎，符咒在它身上发生了爆炸。于观南闪过它的身侧，两手捏诀，铜币顷刻间穿破了蝼蛄的身体，不到一刻，那妖鬼便支离破碎地躺在了于观南身后。

铜币重回于观南的手中，他两手将它捏起，回头对着小鹿道：“可学会了？”

季冥渊在一旁拍手鼓掌，“还得是我家大神傩师，可真是厉害。”

“季冥渊，你给我好好说话！”

“好好好，我好好说话。”

小鹿被于观南这一操作惊呆了，“哇！师父，你这简直帅呆了啊！”

于观南一下子闪到了他身后，挡下了又一蝼蛄的进攻，“别光拍我马屁，拿出点实际行动，这里还有很多！”

小鹿听闻，手持菩提剑准备随时进攻。

一大群蝼蛄从四周围了上来，于观南和小鹿抵挡着它们的攻击，一只只将其除去，季冥渊就安逸了，周身没有任何东西靠近，等到那两人没什么力气了，他才想起来出手。

他仅仅只是闪到了两人身边，周围的蝼蛄连带着那些被控制的藤蔓，便被他周身的法力震碎了。

强烈的震动，震散了一些雾气。阳光照下——莫归路上一片碎尸，碎尸上站着三人，三人衣间都沾染上了蝼蛄绿色的血液，两人持剑而立，一人扶手而立，不过多时，周围的雾气又缓缓将几人包裹，直到消失在阳光之下。

前来的蝼蛄没有几百也有几十，于观南和小鹿解决了一小部分，其他的都死在了季冥渊的脚下。

“但话说回来，这种东西不应该是被困在阴界的恶狗岭吗？怎么就跑到人间了，还一下那么多群。”于观南疑问道。

恶狗岭是专门收纳半鬼半妖的东西，类似于凡人口中的精，除了蝼蛄这种像虫子的精之外，还有蛇精、□□精、绿瓢、螺女等等，都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这些东西没有恶鬼厉害，却比恶鬼难缠，是专门用来考验前往轮回的灵魂的。当然，于观南没有去过那里，具体是什么样子他也不知道。

“没错，阴界出状况了。”季冥渊道。

于观南大惊，“阴界估计是真的出状况了！”

阎魔就算对九重天再怎么不满，也不会把阴界管理成这副样子，大群蝼蛄出逃，那可是大罪，除非他不想在阴界当官了，否则就是再怎么记恨也会承担好自己的责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