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纱锦帐，黄烛照室，易清雪睁眼醒时，见的便是这副光景。他转头朝外看，灯光明亮生辉，随处可见麒麟纹样。

天枢宗？

易清雪喃喃道：“怎会在这。”枕头被滚得发扁，易清雪盯着床帐，脑子飞转回想，却只记得师尊自封穴道，旁的记忆再也没了。

师尊......

“师尊呢？”

顾轻舟封穴之景被他牢牢惦念着，此刻醒来不见人，以为对方遭了意外，当下什么也顾不得，掀开被子就要往外冲。他不知自己因升四阶，体内精力气血大有所耗，寻常走动都难，何况这般横冲直撞。

当下脚刚沾地，才发觉浑身酸软，尤其两腿更是形同虚设。忽听一声铃响，易清雪膝盖一弯，直愣愣便摔了。他整个人趴伏在地，顾不得四肢和脸生疼，一心只惦记着师尊的行踪。

腿上没力气，便两手撑着前行，镶金嵌玉的地砖坚硬至极，手肘压上去便是一块青紫。眼前黑晕未褪，耳边嗡嗡蜂鸣，易清雪却也不管，只顾闷头往外爬。

“师尊......”

而另一边回廊上，有两人并行。一人身着月锦鹤服，身缀银链流苏。身形窈窕，却一步三回头，似乎后方有极其牵挂之物。另一人着劲装，上纹金线麒麟，便是顾轻舟与天枢宗的弟子。

那弟子见他走走停停，心中正自疑虑，又行了几步路，看顾轻舟再次停下，终于忍不住问：“顾仙师频频驻足，可是有事未办妥？”

自知失态，顾轻舟“啊”了一声，脸含歉意：“无妨。”随后又问：“还有多远？”

弟子道：“穿过回廊，再走一阵便是了。”

顾轻舟道：“不知宗首为何传召？”

对方摇摇头，道：“弟子不知。宗主只吩咐弟子带仙师往前厅议事。”

易清雪升四阶时，耗费精力过大，当场便晕了。顾轻舟随人送他，暂时与邹轻世等人分别。现下想起，问道：“我师兄他们也去？”

弟子应道：“是，邹长老他们已到前厅了。”这话说完，弟子婉转道：“咱们这也快去吧。”知道自个磨蹭太过，顾轻舟也不愿迟到丢人，当即提速前行。

又走了没一会，忽听铃声响动，顾轻舟急速刹车，身后跟的弟子没料到他来这一出，步子来不及停下，又不敢撞在顾轻舟背上，当即转身朝右，鼻子“砰”地磕在漆柱上。

顾轻舟嘴角一抽，忙道：“抱歉抱歉，你这鼻子没事吧？”修真界再怎么奇幻诡谲，终究也是古代，整容技术应该还没普及，真鼻子撞一下不会歪吧。

见那弟子捂住口鼻，指缝中隐有血色透出，依然尽职尽责地道：“这点小伤不妨事，咱们走吧。”

顾轻舟瞧着他可怜，默念了几遍“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后，用更加抱歉的眼神看着他，道：“咱们可能走不了了。”

弟子回以一个懵懵的眼神。

顾轻舟解释道：“麻烦你跟南玄子说一声，若有什么要事，几位师兄妹的意思，和我的意思是一样的。我这边有重要事，需得赶去处理。”话还没说完，顾轻舟已跑了老远，拉长的声音从走廊那头传来：“别忘了帮我告个罪哈，面子工程必须到位，谢啦！”

随着话音落下，顾轻舟跨步飞去。那弟子擦干鼻血，再低头看时，哪还有半点人影。

白日在殿上，易清雪当众送人上西天，害得顾轻舟紧急公关到现在。好在事出有因，天枢宗也大方表示，不追究易清雪杀人之过，还提供客房给他疗伤。本想等他醒来，谁知有人来传，说南玄子有事相商。

顾轻舟无奈只能先走，怕人醒来不知，特意在床边系了铃铛，又将二人的传讯仪打开。只要碰到栓铃的红线，铃声便能通过传讯仪，送入顾轻舟耳中。因而一听铃响，当即开溜。若非天枢宗内不能御剑，他早就原地起飞了。

什么宗首真人，什么商议要事，在男主大大面前，统统都得让位。

顾轻舟紧赶慢赶终于到达客居，可进门却不见人。厅外没有，床上也空无一物，顾轻舟当即大叫道：“清雪，易清雪......”

他转着找了一圈，一无所获后正待出门，哪知脚面骤然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覆住，顾轻舟低头一看。

一只手正按着他的脚，瘦削的手背在黄澄灯火的照耀下，显得更无血色，若鬼似魅般惨白。

“妈妈啊！”

几乎是瞬间，顾轻舟吓得双脚离地，如果不是亲身体会，他这辈子都不知道，自己一个活人微死状态的宅男，有一天居然能纵得能跟运动员一样高。

偏偏落地又没踩稳，顾轻舟努力在踉跄中寻找平衡，同时嘴口中不停告饶：“鬼鬼鬼大爷，我不是故意扰您老人家清净的，我这就出去这就走，您老人家千万别缠我，这就走。”

现代世界的顾轻舟，那可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妥妥的社会唯物主义接班人，一身正气得不得了，哪里会有怕鬼一说。

但这会不一样，毫无防备看见这么一出，再强大的心脏也受不住。

他跳窜的时候，两脚正好向外踹，也没刻意收住脚劲，当时便把那白鬼踢飞在床脚处。

“师，师尊，是我……”

顾轻舟愣了一下，道：“什么声音？”他怎么听着像易清雪在说话。偏生转头左右看时，并无他的影子。

顾轻舟低低自问：“我听错了？”而后眉毛一竖，大惊道：“不是吧，难道我最近太过殚精竭虑，以至于加速衰老，空耳提前？”

“不要啊，我不要耳背，我要当风华正茂好少年啊！”

熟悉的电子音从脑中响过：【……您把男主踹床下边了。】

顾轻舟下意识驳问：“你又是谁。”

弹幕上滚过一片“？_ ？(ToT) (T_T)”的颜文字，紧接着那道披着电子外壳，内里十分矫揉造作的声音又起：

【呜呜呜人家只是一段时间没有出现，你怎么就把人家忘了，难道从前那些甜甜蜜蜜的时光，都被抹杀得一干二净吗。我懂了，我明白了，终究是我错付了，人家……】

顾轻舟头都大了，忙打断道：“说重点！”

【人家是系统小甜甜喔……宿主大大真的不是人家故意吓你，本小甜甜实在看不下去了，你怎么能踹我们亲爱的男主大大呢，还给人踹飞那么远。】

顾轻舟傻眼了，痴痴愣了半晌，才想指着床问：“那个，那个，他是……”

【是喔。顺便提醒，主角健康值正在持续降低，请宿主注……意。】

系统提示音没完，顾轻舟已经扑到床脚驱寒温暖起来。他轻唤对方姓名，一遍遍地叫着，没得回应也不停。

弯长的睫毛连颤数下，在顾轻舟瞪大的期冀的目光下，易清雪终于睁开了眼。

顾轻舟那一脚踢得实在，加之本就虚弱，这一踹竟将人踹得短暂晕厥了。此刻初醒，易清雪整个人还很混沌。

他记得自己跌下床，因为走不动路，便往门口爬。也不知爬了多远，右手按上一处凸起。那凸起颇为柔软，不及金玉砖半分坚硬。同时有呼声自上落下，似一股冷泉流入，带来混沌中的片刻清明。

脑中的嘈杂声渐渐溃散，易清雪用力眨了下眼，惶惶烛光照出人脸。眉间映花，天资绝伦的面容，正挂着明显的抹不开的焦色。是他的师尊。

他只道顾轻舟遭遇不测，所以才不在身边，一颗心仿若被攥得死紧，急得命都失了半条，偏偏自己太过无能，没法疾跑去寻。如今见至珍尚在，心中百感交集，“哇”地一声过后，一个猛子扎进顾轻舟怀里，眼泪如瀑如洪，铺了满脸。

这号丧似的哭法可给顾轻舟吓了一跳。

你小子跟玉芜子干仗的时候，拍黄瓜似的给人拍得稀碎，那威天慑地的模样我现在还记得，怎么转眼间就成个水葫芦了。

顾轻舟不知他短短数秒内，心中百转千回，只以为全是那一脚之故，急忙道：“怎么了，哪里疼，哪不舒服？”

易清雪不发一言，只顾着埋头哭。这么不言不语的，更让顾轻舟手足无措，怕他真伤到要害了，慌得不行道：“是不是伤到了，为师不是故意的，你，你别哭，不然……不然让你踹回来？”

怀里脑袋的摆动幅度更大。

顾轻舟哎呀两下，伸出胳膊道：“那给你咬一口，算是解气？”

脑袋摇得更狠了。

怎么也问不出个缘由，顾轻舟思忖一瞬，决定还是先把人抱回床上。他去抄易清雪膝盖时，手背碰到地上的金玉砖，冷得打了个激灵。低头看见庐山真面目时，国粹脱口而出：“卧槽，金子！谁家好人拿金子当地砖，能不能严查祖上三代缴税记录啊，万恶的有钱人！”

他喃喃道：“我偷偷挖点，应该不会被发现吧。”随后猛地摇头，语气痛心疾首：“顾轻舟啊顾轻舟，你真穷疯了不成，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挖人家的金子。”

将易清雪打横抱起，轻轻放在床上。换作平时，易清雪将师尊奉若神明，即便心中亲近，表面上也不会过于亲昵。皆因失控，才有此出格之举。

他没有抬头回答，一是因为情绪大起大落，还未完全缓和。二来……属实有些丢人。还没等准备好，身子便已腾空。

易清雪熟悉这个怀抱了。所有的不安迷茫和恐惧，所有的羞赫尴尬和委屈，被这一抱通通打散。终于从哭中扯出个笑来，只是实在不怎么好看。

他看着顾轻舟不住抽噎，好半晌后，才艰难道：“弟子高兴，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