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尘和白知秋闹了个不愉快,加上连着两日当值,白知秋晚上回来便自己沐浴罢回屋歇了,愣是没给谢无尘任何一个找自己说话的机会。
就这么过了两日,天终于肯给放个好脸,但也没好到哪去。连云一会遮着太阳一会飘过去,搞得忽明忽暗地。
谢无尘早上起得比白知秋还要早写,从肴错天回来后,看见白知秋懒懒地坐在秋千上。
今天应该是不当值,他没跟平日外出似的穿那件广袖暗纹长袍,而是拢了件轻薄的罩衫,扫净了秋千上的落花,把着木梳梳理头发。
许是昨日洗过头没擦干便睡了,他的发有些微的弯曲,自然好看。白知秋略略垂着眼睛,伸手拨弄缠在一起的发丝,一副慵懒模样。雪白长袍逶迤铺在秋千上,拖下来,像一朵开到极盛的幽昙。
他半天没理好,发丝散在长袍与肩颈,加上略显费烦的神情,衬出一种超脱冷漠的矜傲。
像春日暖阳下停驻在枝头的燕,骄矜而机灵。
察觉到视线,白知秋掀起眼皮瞧了他一眼,轻飘飘地。
谢无尘一下站住脚,有些进退不是。
“过几日我回碧云天,”白知秋一时理不好头发,便随意地拢了一把,将乱发都收去身后,放下梳子,“你留下,还是随我去?”
“碧云天?”谢无尘向他确认,语气中不免有些不解。
白知秋指尖勾着罩衫的宽袖,他丢开了,往后靠靠,使着巧劲给秋千打个摆,雪白的袍角便在风中扬起来。
“嗯,你既然练了仙道院的术法,上碧云天后,我陪你去映花幻境走一趟。”白知秋合眼,让细碎的阳光透过层层树影落在脸上,他像是在嗅着久违的暖阳气息,又像是担忧惊扰了什么似的:“碧云天上清净,看你喜欢。”
余寅早已告诉过谢无尘,碧云天上尽是掌门亲徒。
他又随便找借口把自己塞给了白知秋,但谢无尘觉得,白知秋再随意,他没有拜明信为师,应该没有大到把他带上碧云天的本事。
但白知秋太难猜了,谢无尘摸不清。他在白知秋身上,次次试探次次碰壁,这种感觉没人会喜欢。
所以他同样摸不清白知秋现在问他碧云天的意思。
谢无尘向前走去,站在了距离白知秋大概三步处,静静与他对视。
当所有猜测推翻,有些不可能便是可能。
他曾以为先生只是学宫的普通弟子。
“先生,是碧云天上的亲徒吗?”谢无尘问。
若非如此,他哪配得起白知秋与余寅几次三番试探。
秋千小幅度地打着摆,白知秋单手握着秋千索,神色沉静,他开口:“你是你。”
***
白知秋旬底仍要去藏书阁当值,但介于谢无尘要上碧云天,干脆再次躲了懒,寻了另一人替他。
“是掌门门下二弟子,周临风周师兄。”白知秋拨开拦到小路上的枝丫,淡声道,“四师兄陆积玉下学宫游历人间,偶尔会传信回来。你师父行五,离开学宫比陆师兄还要早许多。”
至于下学宫的规矩,谢无尘现在是清楚的。
他原先是与白知秋走在一起的,后来路窄了些,容不下两个人了,谢无尘便向后落了半步。
“学宫没那么讲究辈分,”白知秋话语不虞,略带思索,“倒也别喊师伯……你喊了我师兄,照着喊师兄师姐都可以。”
谢无尘在白知秋的讲述中基本理清了明信门下弟子的情况。不过,若非遇上李墨和文松月下学宫的这一遭意外,他早该听个差不多了。
学宫掌门明信,入室弟子六人,尽数出身于仙道院,亦是当年各阁无出其右的天才。及至后来,他们学的东西多了,大师姐秦问声入了千象院乐阁,三师兄姜宁入了术院机关阁,他师父亦然,入了言阁。
“先生年纪并不大。”谢无尘避着树枝,得了白知秋似笑非笑的一眼:“都是仙道院的呢。”
仙道院的弟子不能以外貌定年纪。谢无尘不知晓余寅的年岁与拜师时间,自然无从推晓先生的具体年纪。
他们走过垂云翠榭后的一长段灌林,眼前视野便展开了。广而无垠的枫林中,辟出一块空地,错落搭着几排屋子。白知秋指给他看:“几位师兄师姐里,哪怕旷浪如陆师兄,亦是收过徒的。原先他们一道住在这里开坛授徒,再后来弟子们下万象天授课,才又渐渐搬回山上。”
枫林中铺着的是青石板路,落了一层枫叶,踩上去沙沙作响。谢无尘嗅着林间雨后的清爽和山木泥土特有的气息,走过那排屋子。白知秋拢着袖,猝不及防地,他问:“……余寅同你讲过我的坏话么?”
谢无尘沉默片刻,答道:“要看你怎么想。”
白知秋就笑,如冬湖雾去:“也就他成天乱说话了。”
他侧过头来,话音还未落,枫林中便骤然传来一声兽咆。
随着那声咆哮而来的是撕裂林间翠影的两道光,一黄一蓝,如雷霆乍惊。白知秋静立原地,谢无尘却被惊了下。眨眼间,黄影已至面前,携带着林间凉意,扑面而来。
谢无尘手腕一翻,正要劈手而去,却被什么阻了下。
下一瞬,他直接被扑倒在地。
脊背触地,磕得微微发麻。雨水扑了满身,凉意渗进脖颈里,激得他打了个哆嗦。
一切不过电光石火间,他的手好似被什么勾住,一使力却是错觉。也在乍然间,他被卸了手上力道,背上却被人轻轻抵了下。
谢无尘缓了下神,没发觉到痛,跟着看清扑倒他的那只白额巨虎。
巨虎的爪子踏在他胸口,没什么力道。在谢无尘愣神的间隙里,它伸出粗糙满是倒刺的舌头,结结实实在他脸上舔了一口。
蓝影则落在树枝上,撑着树干低头向下看,兀自笑得开心。
“秦师姐,”白知秋无奈道,伸手抚了抚巨虎的脑袋,“山暝,过来。”
巨虎乖顺松开谢无尘,转向白知秋亲昵地撒娇讨好。秦问声笑个不停:“山暝喜欢他,你干嘛呢?”
白知秋掀起眼皮扫她一眼,蹲下身,搂住巨虎的脖子,巨虎得寸进尺,贴着白知秋又嗅又蹭。
蹭完还不过瘾,“呜呜”两声,低吟一般回应他,也结结实实在白知秋脖颈上舔了口。
白知秋皮肤白,一点罪受不了,红得显眼。他闷闷地笑,伸手在山暝头上轻拍:“别闹。”
闻言,山暝认错似的垂头。等白知秋站起身,又凑过来蹭腰讨好。白知秋不耐被缠,往后退了两步,差点一脚踩空跌一跤。
秦问声在山暝纠缠白知秋的间隙里从树上跃下来,将手递给谢无尘借力,斜着眼瞧白知秋:“小师兄带人上山呢,不许我来提前见见?”
“许你吓人呢,” 白知秋理着袖口,“我以为一个人替我忙便是了,谁想到一个接一个的。”
“也就周师兄话少,能被你安排走。”
白知秋不置可否。
山暝教白知秋哄顺了毛,又去蹭着谢无尘打转,铁鞭似的长尾一下一下甩在腿上,不疼,更像是逗闹。
“走了,”秦问声扬手,跳回树上,她回头,冲他们喊,“谢师弟,山暝!”
山暝在谢无尘面前垂下头,是一个臣服的姿态。它见谢无尘不动,就开始咬着他的袖子往前拖,示意他坐到自己背上。
“让它带你去吧,”白知秋道,“我随后到。”
山暝行动轻巧,它缓步向前走了两步,确定谢无尘坐稳了,纵身一跃,转瞬消失在枫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