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然渴望流浪和远方。
——江棠日记节选
……
我不聪明,反应迟钝,想象力匮乏。
但我觉着,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哪种神经病,哪种幻觉,哪种梦境,是会让人把自己彻底当成另一个人的。
幻境里,我清楚地知道有哪些感情、哪些记忆不是我自己的,还能出声吐槽两句。
然而,我的情绪,我的想法,却万分恐怖的被完全影响。
我的眼睛好像被硬生生塞进另一双眼睛里,接收陌生的画面,陌生的记忆、情愫、思想。
我的娘啊,吓死我了。
我心说着吓死我了,脸色却惨白着一动不动,连个表情都做不出来,为难着我早已生锈的脑袋多动一动。
想来想去,这莫名其妙的视角,好像和江茶脱不开关系。
我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是在大王庙回来后,从江茶的视角看到了那只松鼠,那个男人,和……我自己。
那会儿我只当是我做了个梦,毕竟紧接着又做了个和江茶有关的春梦。
江茶……一个我才见了一面,相处了不到一天的人,却阴魂不散,时时刻刻钻进我脑海里。
我脸色麻木地想到了那间破庙。
江茶,不会真是从井里爬出来的妖怪吧?
想我一个凡人,怕她被拐被卖被欺负,忧心忡忡了这么久,着实是有些不自量力了。
我嘴角抽搐了下,心知这只是我的猜测没有依据,但心底的惶恐并没有消散多少,毕竟刚才的情形给我的冲击力还是太大了。
也不知我走神了多久,面目表情又如何狰狞,醒过神来时,只看到周兰英满脸担忧地看着我。
我笑了起来,故作轻松道:“好了,大半夜打搅了你这么久,你回去休息吧,我也回去睡了。”
她咬了下唇,不置可否,我想起来那间茅草屋里的腌臜,神色冷了冷,把外套脱下还给她,道:“要不我们把他搬出来扔在外面?”
周兰英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大抵是还不习惯说话,便只推了推我的手臂,像是催促我回去。
我叹了口气,踏着夜色,跟出门偷情回去似的,再次猫着腰穿过田垄,从半山腰的小茅屋离开。
但这次,我心境有了很大不同。
我把手拢在袖子里,目光探究地在草丛里巡视,路过过膝的草丛时便停下来,伸脚踢了踢,小小声叫:“江茶?”
一旦接受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妹妹可能是妖怪的设定,我一下觉着,那天茶山上吓我的没准就是那妮子。
草丛里终归没钻出回应来,我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意兴阑珊回到张家,攀着晒谷坪上的木架子爬了回去。
似乎没被发现,回到房间里,青青依旧熟睡,和我离开时的区别只是翻了个身露出了大腿。
我替她盖好被子,在另一侧躺下,瞪着眼看天花板,思虑万千。
我以为我会想到失眠,但没过多久就睡着了,这一夜睡得格外好,无梦,香甜。
第二天我被青青摇醒。
初春温暖的被窝具有巨大的魔力,我翻了个身,把头埋进被子里以示抗议。
青青老成地叹气:“奶奶叫你叫了十几声了,再不应她该上楼了。”
我一下吓醒了。
果然,楼下兰花婶的喊声已经带上了怒气,骂着:“没见过谁家媳妇这么懒的,我家是买了个当官的回来!”
兰花婶想必对当官有什么误解,对所误解的奢靡生活十分向往,只是我来不及和她共情,在兰花婶的怒骂声中飞快穿衣洗漱下楼。
穿的还是那件花棉袄,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没心没肺地喜滋滋。
旧衣服穿起来可真舒服,我还挺适合这个村姑造型。
一下楼兰花婶就训我:“老母狗都没你这么懒!晚上做贼去了起不来?”
兰花婶骂起人来生动形象,往往器官与动物齐飞,口癖几乎都带点脏,但却不见得有恶意,她是一个典型的朴实亲厚的农村妇女,即使我被卖到了这家里我也并不讨厌她,毕竟真正拍板的人还是坐在门槛抽烟的那个干瘪老人和如今住院的家华。
男人精熟于用沉默隐身自己的罪行,把战争推给女人,让妈妈、婆婆、奶奶们去做那个恶人,但我不接受这场战争。
我知道,兰花婶的泼辣硬气,是被家里男人的好吃懒做、不作为给逼出来的,有句话很俗,但俗话往往是颠破不灭的真理: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我嬉皮笑脸装傻,进厨房吃早饭,果然兰花婶骂了两句就收声了,进厨房把热在锅里的饭菜端出来,还给我盛好了饭。
因为要煮猪食和鸡鸭吃的,兰花婶就算冬天也五点多就起来,一大家子起得早起得晚,分个三四波才能吃完,她总是不厌其烦地把饭菜一遍遍加热,一日日叫家人起床吃饭,骂是骂着,却不允许哪一个不吃早饭。
而她自己,却总是最后一波吃的。
听青青说,以前兰花婶是编辫子的,她的发质很好,六十多了依旧乌黑柔顺,一条辫子打理得清楚漂亮。
如今许是年纪大了,许是头发少了,许是开始白头了,她已不盘辫,长发有些随意的绑着。
吃完饭,门外传来喇叭声,是王青山来接我了。
我看兰花婶实在有些放心不下的模样,便主动提议道:“要不让青青跟我一起去吧?再过几年她也得去城里读初中的,去看看也好。”
兰花婶闻言有些意动,王青山顺水推舟,笑呵呵卖了个好。
于是我和青青坐上他用来收茶叶用的面包车里,沿着那条灰扑扑的沥青路颠向远方。
这里的山路十八弯。
为了装更多的茶叶,面包车的后座全拆了,副驾驶和仅剩的前座各坐着村委,我和青青只能在垫了纸皮的后包厢坐着。
窗户没有打开,男人们吞云吐雾,大谈民生,山路颠簸,时不时转个心惊胆战的大弯。
开了不到五分钟,我胃里翻江倒海,很后悔吃了早饭。
青青也是面如金纸。
我忍不住提议他们别在车里抽烟,把窗户开开。
两个村委眼神冷漠地看了我一眼,又露出那种一看就很装的热情,笑呵呵掐了烟开了窗,嘲弄道:“女人事就是多。”
我面无表情,心想,这群老狗肯定是有事要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