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是人类带着情欲的吻
假装不经意间看向他时,心脏跳动的…很快,你错开与他相撞的视线,盯着快要烧开的水壶,滚水沸腾发出阵阵低鸣,又好像在提醒你,那道注视你的视线,有多炽烈
你从没想过,与人重逢,会是在自己的葬礼上
巴太很平静的和人说,我的妻子回来了,葬礼的宾客以为真的遇到了还魂,就连一生信奉鬼神的毛拉都吓得昏厥过去,头砸在了纳格拉鼓上,发出一声巨响后,巴太就带着你去了房间,他始终一言不发,将烧水的锅炉搬进卧室,坐在你身边烧水,你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问了也不开口
你站起来,想到外面看看,巴太也跟着站起来,距离你一米之内,是伸手就能将你抱在怀里的距离
巴太的眼角始终红着,声音很轻,好像再大一点,眼泪就会被声音震的掉下来,他抬手抓着你的衣袖的一角,晃了下,又很快松开:“临春,你去哪…”
看了他一会,你又坐回了原处,他也跟着坐在你身边,挡在门口的位置,像是怕你随时会消失,他抬手拿过来一个铁盆,倒进去些凉水,又混了开水反复调到最舒适的水温,你刚想再开口问,巴太就走到身边,给你拿了条毛巾:“我想…帮你洗头,可以吗?”
边疆的游牧民族有个很美的传说,男人帮女人洗头,就能白首偕老,永不分离,传说有几分真,巴太并不知道,但是此刻,有任何能让你不再消失的办法,都能让他多一分安心,哪怕是将希望寄托在传说上
可他的心脏始终被提到灵魂之上,颤栗着,怎么都不能平静
他没等你回答,就小心翼翼将你编好的头发解开,捧着发丝放进水中,你配合的弯腰,没有拒绝他,温热的水被他捧在掌心,轻柔的撩拨到你的头上,灰尘洗尽,他看见了你脖颈和耳后细密的伤口,多到没法数清:“吹几下…就不疼了”
他低下头,温热的风吹在你的伤口上,附着在结痂的地方,渗入血肉间,你抬起头,就能看见他的眼泪近在咫尺的流下,好像怎么都停不下来:“临春,我不分日夜的找了你一个月,我都想好了,你不回来我就一直等,一直找”
在巴太的眼里,你看见了那场生离死别好像漫天降落的焰火,将他烧的遍体鳞伤,又好像看见了,你的名字因他而唤遍山岗,他的爱意虔诚的分散四处,此刻的巴太不知道该怎样感念神明有幸,终于将心上的姑娘带回他的身边,于是只能用眼泪还愿
你情不自禁的用右手抚上他的脸,想将他的眼泪擦干,想告诉他,你这样的人不值得被人放在心上,更不值得被人这样珍视,可在他的视线中,你第一次感觉到,你也能被人当做信奉的真主,甚至卑劣的灵魂都因他而圣洁,自贬的话,再也不能说出口
可这样的氛围始终让你不安,你笑着打趣,强迫自己不再看他:“就这么想我啊?我可是骗子,好不容易离开你,你还想把我找回来,不怕被我骗的倾家荡产”
“我不止想你”灼热和刺痛从他的心脏蔓延至双眼,巴太明明坐在你的面前和你平视,可你却看到他在仰望着你,他那双干净的眼里,不知觉中又蓄满泪水
“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就算你是骗子,我也认了”他爱意融进仙女湾的湖面、黄沙遍地的四野,和永不见天日的墓碑,僵化的身体在一遍遍的寻找中消融,直到你的身影,再次出现的那一刻,一具临近腐朽的躯体,逐渐生还
多个深夜里缠着他的身影此刻就在眼前,只要他再向前一寸,就能轻易的皮肤相贴,他看着你的眼里也同样有水雾一点一点聚集漫起,接着,发梢的水珠流进眼里,混着那层水雾,从微红的眼角滑落,连睫毛都沾上了露水
那滴水珠,顺着你的眼角继续向下流,直至唇边,你没有伸手去擦,而是不顾泪水的咸涩,用舌尖舔去嘴角残留的水珠,舌尖还来不及收回,后颈就突然被他的手握住,你看着那双眼睛瞬间贴近你,近到你已经看不清他的样子,近到视线交叠
舌尖连同微张的唇,还有那滴眼泪,都被他含住,他的吻很生涩,又让你阵阵眩晕,盆内还未消散的水温,化成灰烬的入侵了你们的身体
巴太突然将隔在你们中间的那盆水踢翻,水盆滚在一旁,再没有任何东西能阻隔你们的拥抱,他没有从椅子上站起来,而是将你抱坐在大腿上,将你按进怀中
跨坐在他的大腿上,他的一只手紧紧环住你的腰,那只握住你后颈的手始终没有放开,唇舌交缠,他不停的在寻找温床
身体好像要被他的温度融化成一片水雾,好像要和他融为一体,快要窒息
指甲,在他的手腕上抠来抓去,也只能在表皮留下几道不疼不痒的白痕,倒是看到你又落泪的样子,巴太的心脏隐隐抽疼了一下,很快的停下来拥吻,但他始终没有放开环住你腰的手,也没有让你从他身上下来
他的手再次握住你的后颈,这次没有再吻下来,只是将你的头按向他的颈侧,让怀抱更紧了些,他的拥抱越来越用力,失而复得的欣喜,让他失了分寸,勒的你发疼。你整个人攀着他被你发丝打湿的脖颈,在他耳边呢喃着什么,那声音像被滚烫的温度,烧化的水汽,散在空气里,散进他的身体
又呢喃了很多遍,他才勉强辨清了你的声音:“巴太,我明天就走”,他的体温霎时消散
巴太只放开了扣住你后颈的手,你终于能直起身体,可你还是坐在他的腿上,只能推着他的肩膀,防止他环住你腰间的手再次用力,让你撞进他的怀里
“你要去哪?我跟你一起,去哪都一起…行么……”他似乎是着急,胸口起伏的有些剧烈,环住你腰间的手,又开始慢慢收紧,你逐渐贴向他
你推着他的肩,向一旁转着脸,阻止他再次吻下来:“我不打算再回来了,巴太,我不喜欢你,我不打算骗你钱了,我想走,去县城买票回广东”
他像是突然卸了力,放开了环在你身上的手,你很快从他身上下来,顺手取了毛巾将发丝擦干,他没有顾及被你打湿的脖颈和衣襟,抬眼看向你时,他的眼泪随着他的话越流越多:“我刚才不是…你生气了吗?我以后不会在那样了,对不起,临春,对不起”
“巴太,我们不合适,我不想跟你继续了,我明天会去县上买票离开,就说我这次仙女湾流产了,所以想回家看看,你家里人不会怪你的”
他从椅子上站起,没留神脚下的水,向后滑了一步,摔在柜子旁,头狠撞向柜角,血丝从他的额头滑下来,你惊呼着翻着干净的布块,想帮他按住伤口,他将你推开,又担心你也会摔倒,始终不敢用力,只是挥动双臂,挡住了你的动作
他明明是颓废的坐在地上,你却看见他像是跪在了你的面前,随时能被蒸腾的水雾吞噬到血肉模糊:“临春…你不能喜欢我吗……”
久到衣襟的水快要干透,他也没能等来你的回复,最终,巴太扶着柜子很快站起来,袖子随手将伤口的血擦干净,再次流下来,他就再次抬起袖子擦,好像丝毫不觉得疼
巴太站在你面前,腰弯的很低,好像突然疲惫到怎么都直不起来:“那…那你…那你能不能明天买了票,再回来住几天,几天就好,你突然走了,我没法和家里人解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就是,能不能再多留几天…”
他在身上摸了一会,抓出几张纸币来,又拉开屋内所有抽屉,找到一叠纸币,胡乱的塞进你的手里,纸币被他握的很紧,以至于全部团在一起:“这是我们转场卖羊的钱,因为办葬礼剩下的不多,都给你,这几天我去赚钱,赚到的都给你……你能不能…能不能再多留下几天…我有钱的…这些都给你,行么……”
心脏疼,疼的厉害,咽喉,甚至气管,总之你身体的全部器官都在紧缩的疼,连呼吸都只能放的极轻,胸口起伏着只能勉强维持生存弧度,或许该拒绝他,可到了嘴边的话,也只剩下了:“好”
哪怕只说一个字,都在颤抖
没有被关紧的门,被人从外轻声合闭,文秀知道你平安回来,很快跑过来想看看你,你失踪的这一个月里,她几乎每天都在为你写信,她和巴太一样,始终觉得你不会有事,那本承载了一个月的忧心和思念的纸张被她紧握在手中
她清晰的看见毡房内,久别重逢的人心脏好像坠成了乌压的礁石,沉重地倚在彼此的拥抱间,哪怕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还是在有节奏地诉说着彼此的爱意,好像升起的烟火潮起潮涌
哪怕是隔着一道门,文秀几乎都能听见你们就连四目相对的眼神里,都能传来相爱的低喃
她转身蹲在毡房的门外,月落原野时,她也没能想明白,“到底是为什么呢…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