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布拉克的旷野变得悠远神秘,顶轮的月诞下一片萤虫,像是夜空中的宁静的星,你抬手想去抓,星光散了,身体变得有些沉重,微睁的视线里看见一个模糊的黑色影子
“起来吃药,阿克包匝阿特就这么死的”巴太又拿了一床被子盖在你的身上,门窗关紧,月亮被锁在窗外,冷风散了,他开始烧火炉
“阿克包匝阿特是谁?”
“都和你说过了,那时我小时候骑过的马”
你被烧昏了头,朦胧间似梦非梦
掉进湖里都能发烧,真的很娇气,如果真的怀了孕,是不是会更娇气,巴太摇着头,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这是喂踏雪的退烧药,我们这没有给人吃的,要去县上买,我已经稀释过了,你少喝一点应该死不了”,他低着头摆弄着瓶瓶罐罐,将药粉撒在碗内冲了水搅均匀,他治马都能活,人应该也一样
你的身体因为高烧而憔悴不已,无法起身,右手紧紧握住胸口的吊坠,瑟缩着把被子拉过头顶:“我不想死……”
“不想死就喝药,不然明天他们会带你去县里治病,你没怀孕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巴太突然后悔了,为什么故意吓你掉进水里,还要撸起袖子把你捞上来,放在马背上沾湿了他的马,一路上都还昏睡着,城里来的女人都这么脆弱吗,还好苏力坦出去放羊还没回来,不然他的脸上又得多几个巴掌印
巴太拿了根吸管放在药碗里想给你喂进去,喝了一口,舌尖的苦涩蔓延开,你转过身用被子把自己裹的很紧,连口鼻都不再露出来,昏睡间还没忘记呢喃,声音太小,巴太听不清:“我不想喝药,我想要钱,给我钱病就好了…钱…吃的也行……”
你又想起了父亲,母亲因为嫌弃他穷,生了女儿就离开了他,父亲没有责怪她,他只说你命苦,攒了十块钱找人为你算了一卦,说叫西临春就能改命,父亲很信这些,为了你,他也愿意信这些
他背着你上山坡,唱童谣,学着母亲的样子哄着你,赚来的钱总是给你和高晓亮买吃的,可后来父亲在工厂摔断了腿,你们没钱治病,也没钱吃饭,亲戚怕被连累,很快和你们断了关系
于是高晓亮每天带着你出去偷东西,钱被人抢了,只换来一身伤回家,日子一天天熬着,你们饿的嚼冰块,可父亲熬不住了,你们最后看着父亲因伤口感染活活病死,印象中父亲的最后一句话是:“求你…给爸买一包老鼠药,爸很疼…不想再熬了……”
后来高晓亮找了很多地方,终于联系到卖血的黑铺,他们看你们是孩子,一滩血只给了几块钱,你们终于有钱为父亲买药了,只是那是一包老鼠药,你们看着父亲笑着喝下去,平静的离开
再后来,高晓亮带着你头也不回的从广东走到北方,一路要饭,捡垃圾,骗人……
天桥就是床,水泥管道也是
多少年再没回去过广东,高晓亮从来不对外承认你们的父亲是病死的,逢人就说,你们只是离家出走,父亲还好好的活在广东,只是你们不混出个名声就不回去,他不敢承认自己连为父亲治病的能力都没有,不敢承认只买得起一包老鼠药,更不敢承认你们亲眼看着父亲因为没钱治病而活活疼死
穷是病,比什么都可怕
你从小就明白
压抑的情绪从心底逐渐蔓延到全身,胃很空,身体也是,听人说,严重的抑郁和焦虑会逐渐躯体化,当你神志不清的爬起来,抓着什么东西塞进口中时,你信了
身体很疼,真的很疼,像是附着了一层电流,皮肤碰到什么东西都像被刀割了,身上的血肉都像被空落却长了牙的胃翻过来一寸一寸的咬下去,身边也像是围满了人,像是三米高的黑色影子,身上长满了眼睛,就这样将天围成了一片黑暗,你看不见眼前的一切,剩下的唯一感知,就是恐惧,想躲起来,躲到一个都看不见你的地方
“Батай! Батай! Жаындаоян, ры йгекрд(巴太!巴太!快醒醒,家里进了小偷)”
巴太躺在你们房间的地上睡着,身上只铺了个薄毯子,帽子盖在脸上,就听见了托肯的喊声,慌乱的哈萨克语
“андайры, мндарыайда(什么小偷,这里哪来的小偷)”
巴太从地上做起来,怕吵醒床上熟睡的人,没开灯,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凭借手电筒那点微不足道的光照亮眼前片寸之地,一路摸索到托肯身旁:“Неболды (怎么了?)”
高大的身影站在身后,托肯也多了几分勇气,她挥着木棍打了几下灶台旁的桌子:“有个人在桌子下面偷咱们家的东西,我剁的整盆肉馅都没了”
灶台的桌子上盖着一张兽皮布,将桌下的缝隙挡的严严实实,巴太拿起托肯手中的木棍,小心的将兽皮挑开:“谁在这!”
灯光打下去时,巴太低头靠近
周遭空气瞬息停滞了
他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声音很沉重,或许往后很多年他都忘不了此刻的画面
他轻声的唤着:“西临春…你还好吗?”
你蜷缩的躺在桌子下,怀里抱着生的肉馅,那双原本笑意盈放的?眼睛,此刻盛满泪水,空洞、木讷、难以聚焦、深不见底……种种情绪在瞳孔中摇摆晃动,随时都有坠落的?可能,你也好像已经死了一样,只是右手还在抓着生肉往嘴里塞,没有咀嚼,机械的吞咽,好像只有多吃,把内脏撑开,才能活下去
胃被撑的快要裂开,你用拳压在上面缓解疼痛,还想继续抓些什么塞进去
思绪又回到了当初在天桥下流浪的日子,快点吃…再快一点…好不容易找到吃的,游行的流浪汉会来抢,又会来打你们……
巴太很快看出来你的异常,下一秒,他抬手扣住你的?后颈,像是在控制刚学会吃东西,就开始暴食的幼马,他抢过了你手中抱着的铁盆:“再吃你就撑死了,你到底怎么了?”
宽大手掌盖住你的肚子,开始往下顺,你几乎整个身体都坐进了他的怀里,托肯担忧的望着你,刚想开口询问,又在你们逐渐亲密的拥抱中,慢慢退了出去
你抬起双手,突然哭喊着还想去抢被巴太放远的生肉,挣扎间,那盆肉全部撒在地上,他没出声,双臂穿过你的腰侧,将你结实的抱在怀里,身体被压进他的胸膛,严丝合缝的紧贴,毡房的火炉里?,才添进去的?木柴烧得正旺,温度烘人,你的身体逐渐回温,不能聚焦的视线开始有了他的样子,侧脸相贴,他早上才理过的胡茬磨蹭的你皮肤有些痛痒
“巴太…我是不是闯祸了…我还没赚钱呢…你别赶我走…我就想要点吃的……”
巴太不敢侧头,你的唇离他的耳垂太近,只要轻轻一动,你就能吻上去,不必看都知道,他的脖颈和耳根又红了,他还是紧紧抱着你,怀中的温度,没有因为背后冰凉的?水泥墙下降分毫
“砰”一声,灶炉中的柴火烧出了断裂声,巴太的身体一颤,他不敢低头,不敢看那具和他肌肤相贴的温软
纤细的手臂从他腋下穿过,还在费力的去抓落在地上,裹满泥土的生肉,似乎还想将那些塞进嘴里,怀中的人开始挣扎,巴太陡然回神,肩膀因?在隐忍着什么而剧烈上下起伏,他快速摸向怀中的衣袋,摸了几遍才抓住一张零钱,举在你的眼前:“别吃了,我给你钱,跟我走吧”
声音很轻,像是在哄着他的小马,他学着母亲哄他的声音:“Балам(宝贝)”
他的声音太过温柔,你突然委屈的想哭,你抬起头,想抓生肉的手转了方向,开始费力的抓他高举过头顶的零钱,你的双手攀上他的肩膀,腿缠上他的腰,身体贴的很近…很近……
他一只手搂住你的腰,慢慢站起来,是个抱着孩子的姿势,巴太就这样抱着你,缓步往卧房走,他的心脏跳的很快,好像很多年前的踏雪在草原赛马,好像烈日下的仙女湾在其中转腾,他快要站不稳
他的双手扶着你的背,将你轻放在床上,你搂着他的脖颈,右手还紧紧攥着他给你的钱,片刻都没松开,他只能随着你向后躺下的姿势,也跟着趴下来,巴太的手臂撑着身子,勉强支撑在你的身体上方,不愿意压在你的身上,始终保持着克制的距离
巴太伸手,轻附在你额头上,发现温度高?得惊人:“你醒醒”他轻轻推了推你的肩膀,他的长发从脖颈垂下来,撩拨在你的脸上,有些痒,你想伸手撩开,却怕抱着你的温暖消散,于是没松手,只是不舒服的闷吭几声
巴太轻呼出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心里迅速想着其他事情转移注意力,踏雪、阿克包匝阿特、马场、父亲、甚至是死去的哥哥,总之一切能帮他转移此刻注意的,他都想了很多遍
可最后的画面,却始终停在你的脸上,停在身下的人身上,他想把你环住他脖颈的手放开,然后出去骑马透透气
似乎不满意身上的人乱动,你又将环住他脖颈的手转了方向,紧紧抱住了他的腰,把他拽到身侧躺着,然后你蜷缩在了他的怀中,手抓住他半举在空中不敢放下的手,放在你的腰间环住
巴太依旧紧闭着眼睛,不敢再睁开,右手快速抓过身边的被子,层层叠叠的盖在你的身上,又抓过枕头塞在你们的身体间,勉强将你们隔开
他的手拍在你的背上,轻声哄着你睡
“Балам(宝贝)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