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轻盈洒落，给这个暗淡的夜晚添上了一抹银白，树影婆娑下，两个人并肩而行，走得极慢。
“刚才听青叔提起谢珣，怎么没看见他和谢行？”如意问道。
谢衍说：“他们父子筹备粮草去了。”
如意扭头看他，斑驳的光影落在他的侧脸上，平添了几分神秘，挺拔的身形略显僵硬。
“太后驾崩了，朝廷想要重用你的消息你收到了吗？”
谢衍微微点头，也看向她：“你打算以什么身份来跟我谈？如意还是许灵攸？”
如意知道他会问这个问题，别过脸不看：“当然是皇后的身份了！”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不承认，谢衍轻笑：“皇后舟车劳顿辛苦，稍作休息，和谈的事等改日我们准备好了再说。”
“有什么好准备的？”如意心知他故意回避，是想逼她承认自己的身份，又问：“我来之前，你打算怎么谈？”
“我的条件是让他们把皇后送来！”
如意：……
他是真敢想啊，向朝廷要皇后，按照秦昱的态度，这根本没法谈。
谢衍看她不说话，没有解释，他的本意不是想和谈，而是借此机会告诉皇帝，无论如意做了什么都不要轻易动她，算是为她私放叛贼、杀害太后提供一个安全保障。
如意感受不到他有谈判的诚意，心知不能操之过急，又说：“今日听完这些故事，你就没有什么感想么？”
夜星点点，宛如镶嵌在夜空中的宝石，温柔地闪烁，轻拂地微风中夹杂着泥土和花草的气息。
谢衍说：“我一直以为青叔是个混江湖的，他不成家也没有自己的孩子，我还觉得奇怪，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的心里一直都记挂着祖母。”
“我以前听说先皇后手段高明，以猎户之身被先帝迎为正妃立为皇后，没想到是先帝强娶。可惜了，如果没有强娶，他们应该会很幸福。”
如意微微叹息，想了想，又看着他笑：“不过那样就没有你了。”
谢衍也笑：“发生那些事的时候我已经记事了，我曾埋怨过父亲，明知道没有胜算，为什么还要孤注一掷，后来青叔跟我讲了他的故事，我才明白他的不得已。若是我死在那场大火里就算了，可我既然还活着，就不想被自己的出身困死的道理，父亲是做错了，可事出有因，他就是先帝的嫡长子，我是秦氏血脉，我的出身不比任何人卑贱，既然活着就要光明正大的活着。”
他这是在解释他为何要回楚都，为何要造反，如意同情他，却不能支持他：“想光明正大地活着有很多方法，不一定非要选这条路，你是先太子谋反案的幸存者，吃过家破人亡的苦，你可知你这一反，一旦打起来，又有多少人无家可归了？”
“我以前也这么想过，直到我去到楚都看到你和丹阳受的苦，我就不这么想了。”
谢衍说道：“你和丹阳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受他们那些人作践？你一路走来，应该没少听别人骂我是逆贼之子，人人得而诛之，我同情他们了，谁又同情过我们？”
“他们不懂，不知道里面的实情，都是听朝廷的！”
“他们不知道实情，我们就知道吗？发生那些事的时候我才五岁，丹阳也才十岁，长辈做的事与我们何干？朝廷要杀我是为了免除后患，可我死了对骂我们的那些人有什么好处？”
如意回答不上来，她体会过那种因为出身不好便低人一等滋味，许灵攸毁她的容并非因为她威胁到她，而是因为她被皇帝下了脸面，受了委屈不敢找皇帝，只能找弱者泄愤，她不是特例，世上像她这样愚昧无知、欺软怕硬的人多的是。
谢衍说：“若只是无知，他们完全可以不掺和此事，过自己的日子，可他们不仅无知还谄媚强权，面对上位者，他们奴颜婢膝心甘做走狗，再通过欺压弱小来满足他们做主人的快感，这样的人不值得同情。”
这间别院并不大，前院是他们处理事务的地方，后院是住所，说话的功夫便到了。
如意站在小院门口，说道：“我知道强权泯灭掉了很多人的良知，可还是有很多人是有良知的，比如冒险救下你的青叔，为了你背叛强权的谢家，你们不是只有造反这一条路的，我希望你好好想想，我会在这里逗留三天，咱们尽快找个时间谈一谈。”
谢衍点头：“这三天你就安心在这里住着，有什么需要你随时跟我说。”
按照原来的计划，谈判的特使都被安排在驿馆，未曾料到来的是她，这是谢衍临时给她安排的，和他们同住王府，算是对她的信任。
如意知道他已经完全确认她的身份了，只能装糊涂不认，向他道完谢便进去了。
谢衍目送她进了屋才离开，回到正厅时，青叔和姜姝也出来了，正在门口说话。
见他过来，姜姝迎了上去，两眼通红地望着他笑：“皇后和太子后继有人，真好！”
“我还得谢谢您，上回庆功宴上是您救了我。”谢衍说。
姜姝擦了脸上的泪渍说：“老奴进宫就是为了给皇后和太子报仇，救你是应该的。”
谢衍问道：“婆婆，刚才您说您会换脸，那如意的脸是您换的么？”
“如意？谁是如意？”
“就是……皇后。”
姜姝笑道：“皇后姓许，是相府千金，不是你说的什么如意。”
谢衍闻言轻笑，知道她不会如实相告，便说：“算了，我送她回去了，身边应该需要人服侍，您快去吧！”
姜姝怕他追问，夹在新旧主人中间，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赶紧走了。
青叔看她离开，四下张望了一番，问道：“丹阳呢？”
“小琪陪着回寝阁了”，谢衍说：“她这些年受了委屈，对您有些怨气，过两天想开了就好了。”
青叔抬脚往后院去：“她对我有怨气，你对我就没有怨气？”
谢衍跟着他回房：“当年的事情不是您的错，您救了我，我为何要怨？”
青叔叹了口气，握紧了手里的画卷：“她亲自过来了，你打算怎么和她谈？”
“开弓没有回头箭，没什么好谈的，我想劝她留下来。”
谢衍的态度很明确，他给过朝廷机会了，是朝廷要杀他在前，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他不会再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别人主宰。
……
姜姝回到住处时，如意正在沐浴，奔波多日，她看起来有些疲惫，靠在沐桶上出神。
玉奴在帮她绞发，姜姝拿起一旁的桃木梳，走过去将她替换下来。
如意睁开眼：“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姜姝顺着经络帮她篦发：“我带的那些都是昭元皇后的遗物，准备留给谢衍的，我本以为神鹰都督死了，大仇得报，已经准备好去见他了。”
“你还真是喜欢他啊”，如意笑道：“为了他做了这么多事，又是进宫，又是复仇的，死了还想着去找他，可是他呢，心里只有他那个皇后姐姐。”
姜姝说：“我喜欢他，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他喜欢皇后，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皇后，这样的感情是最纯粹的，我没想过要跟他在一起，他能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他不喜欢你，你为他做这么多，不会觉得委屈吗？”
“觉得委屈那是不够喜欢。我爹娘死的早，师父将我带去北厥教授医术，我讨厌北厥，不喜欢医术，可是为了生存不得不学，浑浑噩噩过了十年，直到遇见他我才找到活着的意义。我跟着他回到楚都，他夸我医术好我才开始喜欢医术，为了他进宫照顾先皇后，亲眼目睹东宫倾覆，如果不是这份感情支撑着我，我恐怕活不到现在，也等不到他回来。”
愿意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付出一切乃至生命，而且完全不计较得失，如意理解不了这份感情，或许她本就是一个自私的人。
“你这么喜欢他，现在已经见到活人了，还回来干什么？”
姜姝慢慢将那头青丝梳顺，沉默了许久才说：“我回来是想跟你说，朝廷赢不了的！”
“所以你是来做说客的是吗？”如意微愠。
姜姝走到前面，看着她说：“我不是来当说客的，只是告诉你实情，你以为谢衍为什么打仗厉害？是他身后有神鹰都督教导。神鹰都督在战场上的事迹你就算没见过也听说过，当年的北厥正是强盛的时候尚且被他打得溃不成军，如今的朝廷又岂会是他的敌手？”
“我知道他厉害，但没有你说的这么玄乎，若真像你说的这样，当年太子起兵的时候，他为何不露面？”
“他已经解释过了，先帝为了废太子，早就将太子和凌家的人都清理了，他们没人。现在他们手里有四万兵马，以凉州到楚都的距离，或许用不了……”
“住口！”如意呵斥，冷眼瞪着她：“难道朝廷会坐以待毙吗？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出去！”
姜姝看她实在生气，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行礼退下了。
如意如何不知道谢衍厉害，这一仗根本就不能打，她想要的解决问题的办法，而不是到处鼓吹他们有多厉害，再厉害他们也只有四万兵马，还能指望朝廷向他们投降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