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蔓延的回答又脆又爽。
鲜梣把头放低到他眼皮底下,“在你跟前儿,我像个说书的艺人,哼哧哼哧地忙活了半天,你压根儿不买账。”
不是挺明白么,那还多此一举?
“你不啰里巴嗦,我可能会感激你。”
“哦。”鲜梣捻住他的软肋,“我们本应该做到心照不宣的。”
蔓延撩眼皮给了他一瞥,嘴角抿着,没蹦出一个字来。
“我说错了?”
“如果真有心照不宣的话,你就不该来。”
“你孤零零的,我不能不来。”
我越来越不合群,都是因你而起。如果不是你的出现,我给自己制订的目标就会小一些,我活着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压力。“卑微”与“高贵”的两种人,咋能站在一条直线上?我要么破罐子破摔,要么与时俱进。蔓延的骄傲之心是自小就打好的底子,他当然会选择后者。
蔓延拨开他的手臂,涉水去牵牛。鲜梣有点赌气,不是气蔓延的拒绝,而是埋怨自己又没把话说周全,把男孩子吓着了。他站起来,刚想踩进水里,马上又刹住“车”,横跳了几下,在干净的沙地上找到了立足之地。
蔓延使劲地拍打牛屁股,可那头畜牲就是不肯顺着主人的意愿,跟上回一样,转了方向,往水深的地方踩。蔓延揪住它的脖子,笑骂道:“滚回来,要不然就不让你回家吃干草。”畜生用嘴巴拱他的手,粗声粗气的,还是不肯就范。
这一牛一娃,你争我夺地执拗了几个回合之后,以畜牲乖乖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为结束。畜牲就是畜牲,走起路来也不老实,要么在途中低头喝水,要么在某处觅寻鲜草,一路磨蹭,说磕磕绊绊也不为过。
鲜梣捡了一根树枝,帮着蔓延赶牲口。走着走着,他问了一句,“它最终的去处是什么?”
蔓延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像看外星人一样,用奇怪的眼光望着他。
“怎么,我又说错了话?”
“老辈子人养牲口是为了种地,如今都机械化耕田了,当然养它是为了屠宰。”
鲜梣的脸部突然有了一片阴影。
蔓延怕他没听明白,又解释道:“叔叔婶婶每年春节都把圈养的猪牛羊什么的杀掉,分给族里的人享用。”
“他们对它没有感情吗?忍心吗?”
蔓延被问得语塞。
鲜梣用手摸了摸牛耳朵,这头牲口“哞”了一声,用牛角顶了顶他。
那你的意思就是要给这头牲口“养老送终”呗!蔓延看到他眼中有了心疼,没有经过大脑地攥住了鲜梣的手腕。“它不是体型轻巧的宠物,你还能把它圈在笼子里当个玩意儿?”
“自己养出来的,跟屠宰场里来的不一样。”
鲜梣很自然地抱住他,把头搁在他的肩颈窝儿那里,吸了一口残留在他肌肤里的水气与青草气息。“我把它买下来,多少钱都不介意。让叔叔婶婶另外再养一头吧。”
“你……”趁主人没注意,牲口又要往水草丰盛的洼地跑,蔓延从鲜梣手里拿过枝条就去抽打它的臀部。见天儿吃这么多,也没见你长几斤肉,送到汤锅也不招待见。
鲜梣夺过他手里的鞭子,扔在地上,搬了牛头就笑,“汤锅是什么意思?”
“汤锅就是乡下人屠宰牲口的地方。”
鲜梣搂过牛脖子,“我买下它了。”
“太上老君骑青牛,你要它是给动物园搞支援搞建设呢,还是寄养在乡下留着卖萌?”
“老君骑的是上古的瑞兽——兕sì。”鲜梣把他的手也按在牛头上,“它等同于兕,是我和你爱情的见证。”
蔓延醉了。不是被情话的“迷魂汤”所迷,是给气的。就这头牲口,啥也不会,光在这儿啃地皮,还得浪费时间来赶它,我有那功夫多背会儿书好不?
把牲口拽回到驴棚里,都拴在了马桩上了,它却咬着鲜梣的衣角不放。鲜大少爷抽风似的用脸去贴牛头,“明天一早我们一起去踏青啊!”
蔓延一把薅过他的肩头,“它到底是牲口,懂不懂?万一兽·性大发,给你一铁蹄,知道斗牛场上的勇士是怎么丧命的吧?你别告诉我,你没读过《死在午后》。”
棚子里很闷热,还有难闻的气味,并伴有佚名的小飞虫在耳边穿来穿去的。被喜欢的男孩所关心,鲜梣心速加快,趁人没注意,两手加重了力道,俯头就亲住了蔓延的唇边。
个人领域被“入侵”,蔓延下意识一推他,却没推开。不超过五六秒,鲜梣就放开了他,双目灼灼地对着他。“我不是素食主义者,但对于我有了感情的动物,我不要强给它生命的结束。它没有悲剧可言。而在前面等着你我的只有上扬的结局。”
没等蔓延再说什么,从外面突然走进来一个人。“两位哥哥,在这儿又腥又臊的地界儿谈情说爱,不觉得气氛很差吗?”
卧槽,是包筝摸来了这里搅局。
鲜梣身形一晃,半挡住蔓延,笑道:“才活过来,就‘棒打鸳鸯’?”
“不敢不敢。”包筝绕过去跟蔓延对话,“奶奶让你带鲜梣去族里露露脸儿。”
蔓延一瞪他,你是什么身份,就来当传话筒?
鲜梣在边上偷笑,好滴,身份有了。
“奶奶费劲巴拉地采摘了一些二茬的新鲜苇叶,昨天泡好的糯米,现在正使着松鼠给你们包粽子呢。我包了半天,没学会,只能跑跑腿呗!”
“你嘴巧的功夫要分给手脚一些多好。要不然将来可能会被笨得饿死。”蔓延说得很不客气。
“我命好,总能遇到心疼我的人,不用你操心,饿天饿地,松鼠也不会让我挺尸的。”
松鼠遇到你就是命里的“债”。蔓延怕再呛,又会把兄弟招惹来群·殴的地步,转身就走。
鲜梣平和地说:“千万别恃宠而骄,松鼠有一条做人的底线。”
“什么?”
“怎么闹,他不在意,但不能不纯真。”
小包同学把秀气的脖子一挺,“我没干过对不起他的事。”
“哦。”鲜梣眼光一亮,“包大人那边,我可以当说客。”
“啊?”小包咬咬牙,“我有法子对付爸爸。”
鲜梣很懂地笑,“服!”
小包抓了抓头发,“蔓延还没答应你么?”
“反正我亲上他了。”
小包精致的脸蛋儿都红了起来,“他是慢热型儿的。”
“那后劲儿才足呢。爱情不能是烈火烹油,着得越凶,灭得也越干脆。”
包同学重重地点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蔓延到了前面大厅,叔叔婶婶他们,正在为晚间的饭食做准备。他把婶婶叫到一边,跟她说了关于那头牛的事。
燕绒婶婶一愣,“鲜家的孩子,心咋这么软,一头牲口也想留着?”
“您把它留下吧,费用我们出。”
婶婶摆摆手,“不碍事儿,养着养着吧,多它少它,横竖是个念想儿。”
“今儿晚上订餐的人多吗?”
“多,有不少人都想在乡下赏景儿。我们提前有了预告,只招待前三十桌的客人,到时候就上板儿。”婶婶拍了拍胸口,“今年你奶奶人丁兴旺,我们也得陪着乐一乐。”
手上的抹布仍在桌面上来回动着,许崇的眼光却没离开蔓延转身后的背影。孙杰看完蔓延看许崇,被他脸上不经意间流露的真情所感动。
段绸绕过几张桌子,来到正在算账的婶婶跟前,“蔓延找您有事吧?”
燕绒婶婶把计算器按得噼啪响,猛一抬头,“丫头,鲜梣是属牛的?”
“啊?”段绸愣了,“我没留意过。”
“那算了。”婶婶问,“你跟奶奶睡一屋,行不?”
鲜梣一掀短门帘,伸进头来,“我也跟奶奶睡,听她老人家讲过去的故事!”
燕绒婶婶被他发憨的形象给逗乐,用手点指着说不出话来。
段姑娘连连摇头,“麻烦您再回炉重塑一回,重生到咿呀学语的小儿时代,奶奶才会收你在膝下打转转。”
奶奶和蔓延都坐在墙角那里包着粽子。
鲜梣在奶奶旁边蹲下来,“您也教教我吧?我没干过这个活儿。”
“不用学,看看就会。”
奶奶把一叠芦苇叶子在手里铺平,从盆里捞了把米,放在叶子上,再打手边的碗里拿过几块肉干放在糯米中间。裹巴裹巴,一个小巧的三角体就出来了,用马蔺的草绳子捆好以后扔进了大锅里。
鲜梣看完奶奶的演示,再看蔓延,他两手轻快地飞舞着,一会儿就把个小粽子捆好了丢开了。
“看你干得这么好,我都不敢做了。”
蔓延白了他一眼,一年拢共就包一两回,你来凑什么热闹?
鲜梣看明白了他眼光里的含义,但还是“不耻下问”地说:“这功夫你是怎么练成的?”
奶奶在一旁搭腔了,“他们小时候,我们日子不好过,奶奶在街上卖过粽子,小延小凇都会在家里帮我包。”
鲜梣举着几张苇叶的手有了停顿,惊讶地看着他却没有说什么。
奶奶又道:“小延呐,你带着鲜梣去认认门,我都跟他们交待过啦。”
“嗳。”蔓延起身,抱起搁在犄角旮旯儿的一箱鸡蛋就走。
奶奶又叫住他,“你们先去太奶奶家啊!”
“知道啦。”
出了门,鲜梣接过他手里的纸箱子,对着那些白花花的鸡蛋问:“拿它们干什么?”
“婶婶给太奶奶攒的几十个柴鸡蛋。”
“噢。”鲜梣等了很久,才又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还受过那些苦和罪。”
卖粽子?昂,故事要是深挖,枝枝蔓蔓的还有很多的。“我们凭手艺挣钱,何罪之有?”
“我好想穿越回去,跟你们一起品尝那些苦水。”
“你是大少爷的日子过腻味了,闲得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蔓延骂完人,自己都笑了,把脸别过一边。如果不是你逗话,我干嘛要呛人。
“骂了人,心里爽吧?”鲜梣瞪鼻子上脸,一张嘴都快亲到了蔓延的面颊,“我就是闲得头顶长了菌,生出了一堆小蘑菇来。”
“你生的蘑菇,要是摘下来当菜炒着吃准中毒。”
正好,以毒攻毒。鲜梣一个劲儿地把头给他往这边送。
蔓延抬手攥住他的两手腕,“小心鸡蛋别掉了,摔散了黄儿,看你怎么赔。”
“把我当鸡蛋赔给你,要吗?”
当然不要!这么大个儿的蛋,不能煮不能蒸的,简直就是个铁疙瘩。
他们闹了一会儿,鲜梣忽然问:“那头牛是男是女?”
男女?蔓延被问住了。我忘了看。
“你还是不给我留它?”鲜梣的神情变得很严肃。
就是把它送去动物园都没人要,样子太过普通,吸引不了观众的眼球。
鲜梣停住脚步,盯住他的眼睛里去,“那我叫人把它带走,自己养,总可以吧?”
“你喜欢小麻雀,把它圈在纯金打造的笼子里,它也会不吃不喝而死。”
“如果我就想那么做呢?”
蔓延不理他,迈大步往村口走。
“你养过麻雀,是吗?”
“就许你热爱小动物呀!”蔓延头也回地说。你在无理取闹,把那头牛带离它生活惯了的水汀边上。失掉了自由,即使不能说话的低级动物,也会有无限的郁闷。郁闷能让人窒息,也可能让一头牲口,窒息而亡的。
“那你帮着我在叔叔婶婶那里说说情呗!”
“不管,谁揽的活儿,谁自己摆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