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升品阶时候有通用学习课，说法是更加深入的了解这个世界，必须得上。颜小哨兵虽然精神力提升了，但对这玩意的不感兴趣根深蒂固，上的那叫一个昏昏欲睡、随意无聊。
所以当初那么长篇大论，她就堪堪记得一点。
还是因为那会孔唯在桌子底下拧她，她撑着一双困顿的双眼，秉着不给孔军官丢人的想法硬在那杵成了根棍。
那点东西终于艰难的挤进了她的脑子里，当时讲台上说……据联邦统计，逃往地下避难的人口即使经过百年繁衍，目前真实存活的人数仍可能不到百万。
但地上，因滞留、失踪，异化的地面自然人却有整整千万之多，他们的十倍以上。
这些怪物占领了地面，地下城只有很小很小的一块。与这个世界相比，他们这些拼命留存在地下的人，实在太渺小了。
但他们才是人。
他们拥有着人类的文明，留存着曾经繁衍生息的模式，传承着人类的过去。地下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在拼命证明，他们才是人，他们才是人类的延续。
即使他们是那个少数，他们却是真正的人。
而这里——
颜寻之抬起眼来。
白烟缈缈升空，神庙正中，古朴而威严的地藏菩萨坐落莲上，手持锡杖，微垂着头，双目狭长，高俯而视。
开地狱之门，救众生之苦。
三尊神明塑像，左为观音，右是个女神像，她没在地下见过，不认得。
颜寻之跪在蒲团上，他们视线的走向最终齐聚于她。似在凝视，又似目空于天。
怪物会建造神庙、供奉神明吗？怪物会拥有神明崇拜吗？怪物会虔诚的向神明祈求平安吗？怪物会思考前世今生吗？
它们丧失神智，却能把神庙打扫的一尘不染。
它们没有是非，却会供奉、会上香、会占卜、会祈祷。
它们信奉前世今生，它们的前世今生又是什么？它们已经在地面上，会想去到地下吗？它们适应世界，随世界进化，又为那随机莫测的未来付出了多少代价？
颜寻之不知道。
门前有碑文，她只是非常潦草的掠过那些文字。
看不懂。颜小哨兵没后悔不认真听课，认真也看不懂。
地下人员混杂，语言文字在拉拉扯扯的许多年里不断变化，或许地上的语言也在更替，他们的文字早已大相径庭，她无法知道那些碑文在篆刻什么。
有一点却是确定的。
地上或许已经拥有了不同的文明，但他们供奉着相似的神明、
他们是人吗？颜寻之已经无法再这样想了。她想起南区被她砍断脖颈的地自，他带着头套，面容无缘得见，只露出那双湛蓝的、狭长的眼睛。
她想，他们不是人吗？
如果经过世界辐射异变的人类是怪物，那么他们这些在地下经历过无数次药品实验、身体机能改造的哨向，又算什么呢。
蒲团已经褪色发旧，边缘磨损，呲着毛糙的线头。颜寻之仰起头，与神像四目相对。
他们看地面的人是扭曲的、异化的怪物，那那些地面自然人呢，他们又是怎样看他们的？
他们是否觉得，他们是龟缩在地下的、落后的、苟延残喘的虫子？
出门闻到一阵香味。
她顺着香气方向一望，不远处，几个人聚着用火枪正在烤他们带出来的干粮。
看见她，热情的挥起手来，特别激动，“哎！你终于出来了！”
什么叫终于？
颜寻之很是顺手的抢走了烤好的那张饼，“我不止进去了一刻钟？你们怎么没走？”
混排向导答得随意，“走了啊，然后在风沙里头迷失了，想想还是回来吧，屁滚尿流的跑回来了。好歹这没风沙，能多活一会不是，万一过会风沙走了呢。”
“……”
颜寻之默然。刚刚出来没发现，现在定睛一看，队伍里果然少了两个人。
“我在里面多久了？”
旁边烤火的向导看看时间，“八个多小时吧。”
颜寻之一阵头皮发麻。里面不仅影响精神判断，连头盔里的时间显示也错乱了。
这是地自的参拜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人，已经待了八个多小时了……她蹦起来就要走。
对比看来，同样猜到处境的混排向导显得特别淡然，“要不就别走了，地自来，我们使劲讨好一下，说不定人家就把我们收了呢？这能避风沙呢！我觉得也没有地下说的那么差。”
“……”
颜寻之默默腹诽，你知道地自多强吗！你这么弱，他们哪看得上……
又虚虚想，至少得有我这样……
呸呸呸。
统一了早死晚死都是死，死在谁手里都一样的想法，大家继续在古庙门前烤饼吃。
好歹不是硬馒头，颜寻之跟着掏出来烤了两块。用火枪的时候，瞧周围密布的枝干，忽然有点手抖。
这么干燥，要是她不小心把周围点着了……这树木异化过吗？
嘴上说着无所谓，身体还是很诚实，他们吃完东西，其余时间都小心翼翼散布在周围隐藏精神波动等待。
两天，峰回路转，风沙真的移动过去了。
颜寻之爬出枝干，心想，地上的信奉很有用呀！
她在里面都拜了三拜，用地自自家香上了一圈，还真求来保佑了！果然在地面就要拜地面的神仙，感情他们之前程序一直有误！
有了太阳参照，他们大概能够确认军区方位。
只要跑进信号范围就好。头盔恢复信号，就可以显示地上塔位置。
风沙跟他们的移动方向一致，颜寻之带队走了一段，又兜头撞上了黄沙。起风范围不知道会不会扩大，也不知道会不会倒吹，他们只能尽量把稳方向，硬着头皮走进风沙中。
在风沙里的迷失再次显得绝望而漫长。
颜寻之机械卡死，被迫脱机了。她混乱的想，应该走的是直线吧？
地面上那么多地面自然人，到底是怎么在这种灾难下生存、还能繁衍生息的。
频道里忽然有向导惊喜出声，“我连接上信号了！”
走进信号范围了？哨兵的能力连不上地面，但颜寻之现在戴着混排向导的头盔，尝试着激活。版面闪烁了一会，显示出地下塔和她的所在位置。
他们真的回到军区了。
小队失散时九人，重新连接上信号时，只剩四台机器在联络台激活。
仅剩未脱机的两人外骨骼也到了临界值，颜寻之直接道，“看着坐标跑！”
“从现在开始，不需要支援别人，也不要管异物，只要跑，最快速度跑回地上塔！”
在连接上地下的同时，联邦就已经派出了接应人员，只要跑回地上塔，哪怕身后跟着一串异物也有人替他们解决。
三人眨眼隐没在黄沙中。
混排向导失去外骨骼，跟在后面跑了两步就停了。
颜寻之蹲下来，“我背你。”
混排向导笑笑，“你也伤了……”
“上来！”颜寻之没跟她废话，“我是速度系。”
混排向导停顿了一秒，然后义无反顾的爬了上去。
不是哨兵，跑不快，更是没有头盔，只能靠并不稳定的通讯指路，死亡是大概率里的必然。可谁也不想死，她也想活着，哪怕……哪怕有个烂好心的跟她一起……
颜寻之掂了她下，确认坐稳了，拔腿往地上塔的坐标方位狂奔。
她精神力强大，此刻其他人已经因长期逗留地面被辐射影响，她还能分辨出远处出现了地自。地自接近的速度很快，没有伪装，目标明确的直奔他们而来。
——她的精神印记可能被发现了。
颜寻之心一沉。
她已经是异化体了，烙下的精神印记可以溯源。
但没有精神印记，她再难找到这座古庙，到时一切成泡影，她白在这泥潭中狼狈不堪的滚了一遭。颜寻之只能寄希望于地自跑的不快，她还来得及赶在他们之前返回地上塔。
况且好像只有一个地自，而他们这边却是五个人兵分四路，四选一，也不一定就……
……靠！怎么就冲着她来了！
还这么快！
颜寻之迎风挥洒面条泪。
不是她说，这次上地面，老天爷实在对她太不人道了……明明平时运气都挺好的，这回她的好运呢！
地自干扰了通讯，地下城已经联络不上了。颜寻之只能预计，以现在的速度，在离塔一千米左右的位置，大概会有人接应……
那么还剩下一千六百米。
混排向导在她身后说，“我感受到有精神力波动了。”
一千二百米。
我早知道了！颜寻之来不及回她。
混排向导以为她不重视，感受了一会，又说，“很强烈，已经接近我们了。”
八百米。
混排向导对这跳跃式的靠近几乎惊悚。从感受到到强烈才用了多久啊，地自移动速度这么快吗？
四百米！
颜寻之感到胜利在望，“前面有接应的精神力了！”
而且是一大群人！一大堆的精神力！
混排向导惊讶于她一个哨兵居然比她感应的还快，也很是希望的撑起脖子……
砰！
精神子弹射击的声音！
颜寻之下意识闪避，已经来不及了。
砰！砰！砰！
又是接连三声，声音极其细微，她肩头和腰侧一阵剧痛。
射中了！还好没伤到腿，颜寻之完全不管，甚至借着那股冲力接着往前奔。
混排向导忽然紧紧贴住她，手抓住了她胸口的衣服。颜寻之被扯的有点勒，刚想说话，又是一声微弱的射击声。
颜寻之这次躲开了，子弹从她身边擦过。
不远处响起一串卧槽，紧接着有人喊，“是地自开的枪，地自有枪，大家小心！”
到了！颜寻之完全冲进风沙的视野区。
整一大队将尽三十人的接应人马，刚刚跟他们分散的两个哨向已经被掩在身后。见她来，也迅速把她护在包围圈中。
彻底脱险了。颜寻之精神一松，倒抽了口气，咬着牙道，“应该就一个地自……”
她还没说完，身边有人惊呼，“医疗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