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贯而言，她紧张的时候，孔唯都会安抚她没事，小问题。毕竟她上了那么多次地面，险情见多了，确实很镇定。

然这次一反常态，孔大军官没说什么打包票的话，只让她戴好外骨骼，“这次是在南区地面，南方外骨骼不太容易坏，非必要不要脱机。”

这后半句简直废话。

外骨骼的加成很多，最直观的，机器总比□□抗打。跟南北没关系，只要是在地面上，非必要没人想脱机……谁闲的拿命玩。

颜寻之察觉出些不妙，孔唯以前从来不会说这种话，点头，“我知道了。”

精神力在实验药品作用下链接能力不断加强，加上逐渐熟悉，她几乎没再出现过关键时刻断链的情况。

又好奇，“为什么南方不易坏？”

“南方没风沙。”

集合区外是狭长的钢制走廊，上面斑驳着深浅不一的凹陷、划痕，细细密密。走出集合区，大堂陈旧冰冷，灯光发白，墙壁氧化，明明人员不断穿梭于此，却泛着种空无人烟的萧条。

穹顶紫黑色，被掉漆的银白钢柱瓜分成几瓣，把灯火通明的大堂倒映的分外清晰，恍惚能从那重影种看出些不属于灯光的闪烁。

宁悦抬着脑袋凑过来，“不是黑的，是强化玻璃，透明的。”

“什么？”颜寻之没意识。

宁悦指指头顶，“上面啊，铺的是玻璃。我们已经不在地下了，外面就是天空。”

原来地下铁已经沉默的驶出地面，他们早就站立于地面之上。

颜寻之再次抬头，穹顶外闪烁的那是什么？星星？她以前只过年在转播屏上见过南方地面，那时燃放烟花绽放在天空中无限璀璨耀眼，美好的像一场放映动画，怎么真正的天空如此寂寥。

往前走，大堂中心是一张极大的沙盘模型。

南一区是人类在灾难后建立的第一军区，作为建设于灾难初期的地面军区，最初设想为人类基地投入使用，是少数集军区、白塔区、生活区为一体的大型综合区域。

也是少数没有被异物潮殃及重建的军区，没有受到异物潮影响，其规划至今仍在沿用。

沙盘模型在每个军区都有，但地下军区的沙盘半埋，永远由无数横竖蜿蜒曲折的通道构成，一个房间串联着无数走廊，犹如蚂蚁筑巢。

南一区的沙盘上，军区、白塔、地上塔台、居住区、仪器……星罗棋布分散。

不再有密密麻麻的通道，南区宽而广袤，上无沉压的泥土岩层示样，只有空寂的黑夜。通了电，建筑模型盈盈在沙盘上闪烁。

颜寻之一瞬间恍惚理解，为什么南区据说高辐射、高危险，只能循环调任，不能常驻军区，仍然有无数哨向争先恐后报名，想要在南方生活区扎根留下。

人类祖祖辈辈生活在地上，天然向往地面。

在地下久居，真同虫子无甚两样。

分配宿舍，没重建过，很有些年头，整体设施都比较……落后。

同一个区来的一起分配，多出来的打散再随机插进有空位的地方。

颜寻之她们分配到六人间。

真是只有六张上下铺的铁架子床，木板上铺着一层被褥，房间中心吊着个没有灯罩的灯泡，除此之外空空荡荡。

颜寻之有点傻眼，桑挽音司空见惯，“其实我们这种抽调哨向都差不多住这种环境啦，就算是新军区，顶多床架子新点不掉漆，灯上有个罩。”

反正就睡一晚，对付对付得了，收拾起来也方便。

过会又插进来一个东南二区哨兵、一个东三区向导。

他们跟孔唯宁悦都是中心白塔出来的学员，相互不熟悉，但也有所耳闻——尤其是孔唯高匹配度匹配上了低等级哨兵，还决定链接。

打了个招呼，有共同出身背景，很快聊到一起。

只有南区完全建在地面上，在整个联邦最偏远的位置，离其他军区都很远。

东南仍然处于地下位置，东南哨兵也挺稀奇，“感觉就是建的早，老旧了点，和其他军区也没什么两样嘛。外边黑布隆咚的，跟地下差不多。”

宁悦抱着被子坐床上，嘴角翘的老高，明眼的颜小哨兵一眼就瞧出其中不怀好意，“还是有差别的。”

她默默给自己掖了掖被角，脑海中蹦出四个大字——准没好事。

临睡前蹭到桑挽音身边问，“这跟西北有什么差别啊？”

桑挽音摇头，“我不知道。”又龇牙，“她满嘴跑火车，少信她。”

孔军官在她身下，她肯定知道，但她此刻又不是很想去问。别扭总是一阵阵的，想起来就有点。

念着不提醒那俩哨向，即使真有事，应该也没什么大事，颜小哨兵暂且信了满嘴跑火车的答案，带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倒头睡去。

一觉睡到天亮响闹铃，神清气爽，果然没什么事。

颜寻之抓抓头发，准备起来，忽然觉得怀里热乎乎的，还有些沉。

低头，一团毛蜷在她胸口。

是孔唯的垂耳兔。

铃响自然都醒了，孔唯不例外，垂耳兔跟着醒来，从她怀里钻出来，抖抖耳朵。

颜寻之一点都不想眼神太好，瞥见隔壁床，桑挽音的怀里也钻出只毛茸茸的兔子，甩着耳朵跳到地上，往孔唯的方向跑回去……

“哎呦我去！”思绪被隔壁打断，东向导和东南哨兵都揉着额眉起床，那揉搓的大力证明她现在极不舒服。

东南哨兵烦躁，“怎么睡一晚上头这么疼……半夜做梦都是头疼！”

然后环视周围，见除了东向导都还挺精神，没半点不舒服的迹象，有点奇怪，“你们都没感觉？”她跟东向导大眼瞪小眼，“咱俩昨晚睡觉干啥了？没睡好？”

还没起床的宁悦默默把被子拉上去一截，盖住嘴。

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附和，“这真是怪怪的，我也有点没睡好，头疼。”

孔唯冲她翻了个白眼，咔咔结上冰，下床，冷着一张脸指挥颜寻之和桑挽音，“赶紧收拾，今天要集合上地面。”

或许因为她这教官残余的威慑力太强，不仅是她俩被压迫，连两个哨向也不自觉动起来。

东边哨向去洗漱，宁悦哈哈笑着钻出来，伸胳膊就要往孔唯身上搭。

孔唯把她踹开，“滚。”

颜寻之跟桑挽音对看一眼，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然。嗯，这俩大军官要么是原配呢，很搭噶呀……

洗漱时两人偷偷摸摸挤过去问怎么回事，宁悦笑嘻嘻的，“南区辐射太强，自然情况下什么都用不了，建设了联邦最大的对撞发射台干扰，精神力会被波及。不过没关系啦，就是不习惯的人容易睡起来头疼，影响很小的。”

颜寻之若有所思的想到孔唯那两只兔子，桑挽音已经先问出来，“所以孔军官把精神体放在我们这？可你也没事呀。”

宁悦吐掉嘴里泡沫，“我是防御系啊，躺发射台底下睡都没事。”

上地面的人多，集合区不够大，在前厅集合。他们提早了点到，前厅只零零散散有些哨向，边溜达边观赏。

前厅墙壁上留有最初建设时的天神浮雕，半陷入墙，正对面两侧是耶稣和圣母玛利亚。圣母玛利亚怀抱婴儿，目视前方，身旁其他诸如天使之类依次向后排开。

体积渐小，直至中央位置，豁然出现一个迷你彩花的仙人泥塑、另边则是位持杖的小小金佛。

转头，尽头中心坐落佛祖、西王母，皆目半垂，俯视众生，神如怜悯。

地下极信鬼神，但从未见过这么大、这么多的天神像。颜寻之有些新奇，将那塑像浮雕相当认真的一一看过。

“你对这些感兴趣？”孔唯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她身边，“南区保留了最多的地面遗迹，这只是些后人雕凿的神像，很多真正留存下来的物品都放在重型仓库。任务结束，可以多留一天到处转转。”

颜寻之含含糊糊的嗯了声，没直接答应，可也是真好奇，狠不下心拒绝，转而问，“集合了吗？”

“快了，登记发装备了。”

颜寻之深吸了口气。

马上上地面，她当然清楚轻重缓急。跟孔唯闹变扭仅止于此，要是为这点虚无缥缈的小事耽搁任务，那她才是真嫌自己过的太舒坦……

跟平时穿的不太一样。南区地面活动服是特制的，颜寻之没有，只能穿原来的将就一下。

外骨骼包裹更加严密，内部贴有保温层，外边装着各类长短灯，功能各不相同。全打开，远看过去简直像个彩色移动灯泡。

还带两个备用电源，在地面出事，求救灯能长亮至少一百二十个小时。

随身物品也多了一把信号弹，什么增援、撤退、危险……南区信号经常出问题，好在不同于北方常年风沙，视野清晰，这些是最原始但方便交流的东西。

链接，颜寻之照旧将精神图景全部打开共享，瞥一眼只有精神体在外面踩一块小草坪的孔唯，讪讪移回来。

算了！反正等级差在这，孔唯就算真跟她共享，她也用不动……

这回不用爬爬梯，再次穿过钢制走廊，扫描登记、做最后确认。

打开门那一瞬间，世界昏暗，似无前路，唯有远方星辰微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