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皇帝开怀大笑,“这步朕看你如何解!”
皇帝方才落下的一子断绝了她的生机,闻皎将指尖的棋子送回棋奁,“臣又输了。”
“畅快!”
往日闻皎若不故意让棋,皇帝与她对弈总是输赢各半,今日连杀闻皎三局,实在是畅快!
平安借此间隙趋步上前,“陛下,朝仙山递来奏报,说已找到皇陵选址。”
皇陵风水事关大梁国运,所以这皇陵的选址尤为重要。先前找的几处都有缺陷,没想到这么快朝仙山就找到了新的选址。
“哦?在哪儿?”
“就在皇城一百里外的锦翠山,朝先生说方圆千里内那儿的龙气是最盛的,若能建皇陵于此,必能保国祚无疆,邦家有庆。”
事关自己百年,又关乎国祚,皇帝立马兴奋地吩咐下去,“收拾行装,朕这几日亲自去瞧瞧,让太子监国。”
“陛下,太子殿下正在禁足中,可要……”
皇帝想也未想,“那让晋王。”
平安应下,又说了些喜庆的话,最后提醒皇帝道:“临淄侯恭候多时了。”
从日上三竿等到现下太阳都要落了,皇帝这才“迟迟”想起自己这个侄儿。
“让他进来。”
闻皎识趣的告退。
“不必,你就在这儿站着。”
话音刚落,临淄侯赵广昌已进了凉亭。
“皇伯父,您找我?”
不同于其他臣子的恭谨,赵广昌边行礼边问出了问题。
皇帝冷哼了声,“朕让你在日头下等了这么久,你可知错?!”
赵广昌心知肚明,也不辩解,“侄儿私藏官妓,请皇伯父责罚。”
闻皎这才琢磨出来皇帝的意图。
皇帝早知她和赵广昌的龃龉,特地让她候在这儿,然后秉公处理以示皇恩浩荡,好让她甘心做刀,搅一搅科举这淌混水。
“朕还当你不知这罪!”
皇帝声音陡然提高,怒目看着地上的人。
“仗着是朕的侄儿为所欲为!若非宗室,你的功勋还配不上你这爵位!不想要——你告诉朕夺了便是!”
“是,侄儿知错。”
赵广昌年纪比楚王还小些,又是皇帝胞弟的独子,平日比皇帝的一些庶子还得脸些,面对皇帝的怒火也没流露出畏惧之色。
“你这是漠视国法!”
“侄儿有罪,但凭皇伯父处置。”赵广昌笑着将脸贴过去,“只求皇伯父不要让侄儿将那罪臣之女送回去。”
“那个妖女给你吃迷魂药了!”
清脆的巴掌落在脸上,赵广昌半点不觉得疼,反将另一边脸凑上去,“非也——她如今有了身孕,若是送回教坊司……皇伯父您也不希望皇家血脉流落在外的对吧?侄儿当年围攻魏国的时候中了点毒,还是那女子给侄儿治的呢。侄儿感念她救命之恩……”
他一口一个侄儿,皇帝又怎是不顾念亲情的人?装出来的气也没了。
偷觑着皇帝的脸色,赵广昌伸手抱住皇帝的一条腿,“皇伯父——”
皇帝推开他,”成何体统!”
骂完却忍不住笑了。
这孩子犯了错还是小时候那招,如今便是小九也不敢这样抱着他的膝盖撒娇了……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广昌,你做的事天下人都在看,家规朕不罚你,国法你得受着。”
赵广昌默默退回去。
“将你的侯爵降为伯爵,滚回去吧。”
这样的惩罚不可谓不重,赵广昌立马换上笑嘻嘻的表情,“是,侄儿谢皇伯父!”
本想与他多说两句,意识到闻皎在这儿,皇帝便收住了话头。
希望广昌能明白自己的苦心。
他私藏官妓这件事,早几个月皇帝便已知晓,本想借岭南的军功让他抵了惩罚,不成想打成那样。
思及此,皇帝忍不住骂道:“不成气候的东西!”
既说出这样的话,便是希望他成气候的。
平安笑呵呵地说,“陛下很喜欢临淄伯呢。”
他是国朝建立后才净身做太监的,对皇帝龙潜时的事不甚了解。
人老了就是容易伤怀,皇帝抹了抹眼角,“胞弟为了给朕断后死在战场上,他只广昌一颗独苗——朕如何不爱护呢?”
这话是对平安说的,也是对闻皎说的。
莫要和赵广昌争斗太过,令皇帝难做。
“陛下已经很优待他了,临淄伯心中明白着呢。”
皇帝也的确如此,他若收敛些,自己怎么会忍心降他的爵位呢。
“闻皎,你是知道那个罪臣之女的,她可擅长蛊惑人心?”
“韩玉妍胆小怯懦,不过一介女流,能翻出什么浪花?”
皇帝自知多疑,不再瞎想,“也罢。你对她呢?是什么想法。”
闻皎神情落寞,“臣无能为力,只是不忍见她受辱罢了。”
皇帝恍然想起闻皎不能人道,人年纪大了越发健忘……偏偏提这儿事!
不多日,皇帝便出发亲自去看皇陵的选址,回来后大大嘉奖了朝仙山,将他提拔进了钦天监,并吩咐三省推举个能主持皇陵修建的人来。
“这事儿说到底是工部的事,如今都在晋王殿下手下。咱们推举,不合适吧?”
中书省内,各个舍人正商讨起这事儿来。
“对了,前几日陛下要的那份折子你们瞧见了没?”
闻皎的桌岸上收拾的整整齐齐,她一瞥眼便知没有,“不在我这儿。”
其余人也纷纷道不在他们那儿。
那同僚已经在自己的桌案上翻找了几遍,仍是寻不到,不由把目光落到了郑燮的桌上。
这家伙从不收拾桌案,公文堆的有小山高。
同僚忍不住询问,“郑大人——”
大家伙儿都笑起来。
郑燮却不乐意,“梅大人,这儿的公文我一清二楚,没见过你那份。”
“郑大人,你只当救我一命!饶我找找!”
梅大人将郑燮的桌案全找了个遍,也没找到那份折子。
郑燮啃着果子,语气毫不在意,“我就说没有。”
梅大人懊丧地一屁股坐到地上,那可是他熬了三个大夜写出来的公文!
如今没了!没了!
偏生他脑子空空,记不起来一成!
“悲夫!岂不是还要我三个大夜——”
“可是上回你请我润笔的那道折子?”
郑燮文采斐然,除了闻皎,中书舍人中几乎人人都会在有重要文书呈给皇帝前请郑燮润笔。
梅大人只差哭天抢地,“是又如何——哀哉!”
“我记得。”
哭到一半的梅大人大喜,惊讶地问:“你还记得?”
闻皎同样吃惊。
“等着。”
扔掉果核,郑燮掏出一份空白的折子,顷刻间便将文书写了出来。
梅大人候在边上,忍不住惊叹:“没错!没错!郑兄天资卓绝,竟有过目不忘之才——”
“说到工部,先前是楚王在管事儿吧?”落下最后一笔,郑燮倾身将折子递给梅大人。
“不是楚王在管,工部尚书是楚王妃的父亲。”同僚解释了下,又好像没解释。
言下之意,工部原本是楚王的。
“晋王殿下应当不会恼咱们多事。”
毕竟那本来就不是他的人嘛!
“要不请崔大人下次议事前问问晋王殿下的意思?”
大家纷纷说好,虽是天子近臣,但中书舍人毕竟只有五品,往后升迁还得仰几位殿下的鼻息啊。
郑燮忽然笑眯眯地说:“这工部侍郎的人选我有一个。”
“谁?"
郑燮笑意扩大,“正是在下!衙门虽低了些,到底是四品官。”
“可是修皇陵不止一年两年,郑兄你出身高贵——”
再说这工部,可不是吏部、兵部这等子权势部门,不够清贵,历来为士族不喜。
“我靠着家族荫蔽年纪轻轻便成了中书舍人……树大招风。”
郑燮不说的,大家都知道。
皇帝不喜欢士族,每次有重要的事,都交给闻皎去办,郑燮在中书省里,不是给这个舍人打下手,便是给那个舍人打下手。
他若是能寻个偏僻的衙门晋一晋官阶,倒是个不错的出路。
“便依郑兄所言。”
“以退为进。”皇帝浏览完中书省上呈的名单,递给晋王看。
赵铎很快意会,“这个郑燮倒是聪明。”
“你也同意?”
“崔相私下向儿臣举荐过他,卖士族个面子也无不可。”
皇帝却不大乐意,修皇陵这样的差事,只要不出错必能更进一步,这个机会给荥阳郑氏,真的不甘心啊。
“咱们虽然要打压士族,也不能辱没了有真才实学之人。郑燮年岁不大,修完皇陵还朝,正是堪当大用的年纪。”
郑燮年纪轻轻便是中书舍人,又有家族扶持,只怕不到三十便能成朝廷大员。
年轻一辈的士族子弟,就数崔行俭和他了。
“容朕再思量思量。”
平安通报外头工部尚书求见。
赵铎适时站起来,“儿臣告退。”
工部隶属尚书省,哪有越过晋王这个尚书令来议事的道理?工部尚书因着姻亲偏心楚王乃人之常情,可这般不将上峰放在眼里,着实可恨!
皇帝存了要替晋王出头的心思,不叫他退,“你到屏风后头候着。”
赵铎眸子一亮,感激地看向父亲。
“是,父皇!”
说到这工部尚书,也是皇帝潜邸时的旧人,才学虽比不得曹爽、卢挺之,可也为皇帝效过不少犬马之力。
封了爵位后本也还算安分,待到卢挺之死了,曹爽告老,他却得意起来。
毕竟如今尚书省中论资历谁也越不过他。
“老臣参见陛下。”
皇帝亲切地唤了他的字,吩咐平安摆座,“寻朕何事啊?”
“臣听闻晋王殿下要选一位合适的人选担任工部侍郎,老臣身为工部尚书,想向陛下荐几个得力的。”
“哦?且说来听听。”
工部尚书呈上了份折子。
皇帝浏览完,上头写的几个名字都不是什么有名之辈。
“这几个人都是什么职务?”
工部尚书一一道来,都是些七八品的散官,最高的那个也不过六品。
“这几个人品阶太低,又无功勋,岂有一步登天的道理?”
“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工部尚书笑着举例,“闻皎不也是从翰林待诏一步成的大理寺正吗?”
他若不提闻皎,皇帝倒也不想与他置气。
如今算是戳了他肺管子,不由冷笑着问:“爱卿说说,他们之中谁能与闻皎相提并论?你说出来,朕愿意提拔!”
工部尚书哑言了。
皇帝冷哼,“你如今在晋王手底下,遇事可曾问过晋王?”
“殿下年轻,主意又大,老臣……”
“不如让晋王净了手奉茶,也叫你声岳父。”
工部尚书哪里还有第二个女儿!更何况晋王早早便娶了王妃,这是皇帝在刺他倚老卖老呢!
他侍奉皇帝多年,哪听过这个,忙从椅子上下来,伏着地道:“臣不敢!”
“朕与晋王,先君臣后父子,这才不乱了伦理纲常。”
言下之意,让他这个做岳父的别将与楚王的关系看的比君臣重。
若以楚王为尊,不将晋王放在眼里,那便是大逆不道!
“……陛下教训,臣谨记于心!”
皇帝冷哼,“朕瞧着中书舍人郑燮是个不错的人选。”
郑氏与楚王暧昧不是一日两日,若是将郑燮安排进工部,那楚王手中实权不仅不增,反还少了中书省的眼线。
这般安排,也好叫他收收不该有的心思。
工部尚书怄得想扇自己一巴掌,只能顺着皇帝说:“郑燮的确是个有才的。”
“那便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