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辽发觉自己对陈舒阳的认知还是不够,他并不清楚陈舒阳高中时候发生的一切,只知道大学的他是一个几乎没有感情色彩的人,如果用颜色形容他的日常生活,那便是单调的白,看不到一点鲜艳。
除了和自己家人交流时会控制不住的脾气变差,这点成辽是知道原因的,他高中早恋被父母活生生拆散了,更何况他是一个同性恋。
但是今天的陈舒阳,会哭,他居然是有眼泪的,这狠狠的重击了成辽对他的认知。不是陈舒阳会哭能让成辽震惊,而是他从来没有看到过,陈舒阳的奔向那个人的动作,真的是冰雕融化,终于显现出其中炽热的内核。
所以形容他颜色的白,可以加一点亮色了。
回酒店等了有三个多小时,陈舒阳这才回来,但有一个很意外的值得注意的一点,陈舒阳居然会先说:“我回来了。”
成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陈哥,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些什么。”
“解释什么,跟你说我回来了?”陈舒阳还是那样的,讲话看不出表情,不知道他的喜怒哀乐。
“当然是解释那个谁来着,季灿啊。”成辽拍拍脑子才终于想起那个坐轮椅的人的名字。
“明知故问。”陈舒阳不多做解释,准备脱衣服去洗个澡。
结果走到浴室门口又折返看着坐在一边写报告的成辽,“明天给我请假,就说发烧。”
成辽停下笔看他,“为啥,你要跟他去面基啊。”
陈舒阳没理他,回头就进了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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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乐之把那个熟悉的乐扣盒放在桌上打开,“你能在这儿见到他也是挺意外的,今天是你的幸运日。”
季灿躺在床上,现在房间没有了窒息感,空调吹的他暖烘烘的,“会不会太早了。”
柯乐之不解,“为什么这么说?”
“我的状态,不好。”季灿低着头,抠手心。
柯乐之清楚知道他现在散发的情绪,很懊悔的是没有留下陈舒阳的联系方式,不知道他来此的目的,不然他恨不得陈舒阳现在就立刻出现。
柯乐之问他:“你们明天还会再见面吗?”
会吗?自己没有他的新联系方式,他怎么找到自己?
季灿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柯乐之不敢相信,“什么叫不知道?难道他没有说要跟你再见面?”
季灿仿佛没有听到似的,问他:“我的手机在哪?”
柯乐之语塞,从床旁边的抽屉里找出一个屏幕碎裂的手机。
季灿皱了眉,把那个手机开了机,等待界面的时候问柯乐之:“什么时候摔的?”
柯乐之看他跟在看傻子一样,“你忘啦?前两天你自己摔的。”
脑子太乱,不想过多思考,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还准备捣鼓手机,柯乐之指关节敲了敲桌面,“先吃饭,刚好一点。”
确实感觉很好,季灿决定尝尝这碗面,他现在看着这个乐扣盒没有负担,里面的食物居然变得美味起来。
跟陈舒阳分开有五个多小时了,阿拉斯加冬天日照时间极短,一天看得见太阳的时间不超过六个小时,跟陈舒阳在餐厅吃饭的时候天就开始黑了,现在窗外更是一片黑暗。
手机终于弹出来一堆消息,看来是积累很久了,响了两分多钟才停。
手上的叉子停了下来,季灿翻找着很久以前的一个号码,犹豫再三拨了过去。
毫无意外的,是空号。
他早就换号了,自己现在却在做这么愚蠢的事。
“干嘛呢?”柯乐之问道。
季灿又打开聊天软件,没有理他。
从始至终一直置顶的那个人,五年没有互相发过消息了,季灿打了个语音通话过去,对方无应答。
像是证实了一个事实一样,季灿又无声的吃着面,柯乐之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明天得回西雅图了。”
季灿看着他,柯乐之继续说道,“你跟我一起回去。”
“我能留在这儿吗……”
“你在开玩笑吗?要不是凑巧我也在安克雷奇,你早就!”最后一两个字柯乐之说不出口,他控制不住的发完脾气,像是看着个不争气的孩子一样,背过身去。
季灿知道自己的状态现在是不能独处的,伸手抓他的衣角,“行,我跟你回去。”
柯乐之这才松了口气,转回身来,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来这儿是为了干什么的,你不是见到他了吗?知足吧。”
“他说明天会来找我,要我等他。”季灿迟钝的说着。
柯乐之疑惑的问他,“那你为什么说不知道?”
“他是来研学的,我不知道他明天能不能来……”说完又懊恼地把头低了下去。
自己是临时住院的,电话号码也没有登记,陈舒阳就算有心问这里的办事处也问不到。
自己已经怕了陈舒阳的这种承诺了,五年前也是这样,结果等来的是比死还痛苦的折磨。
陈舒阳现在过的怎么样,他来这儿是做什么的,他一概不知,跟个木鱼脑袋似的,见了面全忘了该说什么。
柯乐之迟在那儿好一阵,总算捋清了陈舒阳来这儿的原因,合计他们两这都能见着面,季灿该去买张彩票。
“如果他下午三点前没来的话,只能走了,你爷爷的骨灰一直扣在那,明天再不回去登记恐怕会……”
季灿面色顿时难看,“知道了。”
莱特发了很多消息,已经攒了两天了,有五十多条。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直接打个电话过去。
对方接通他就抱歉的开口:“对不起,我的手机这两天关机了。”
莱特也并没有要开罪他的意思,反倒是委屈地说:“宝宝,我真怕你丢下我跑走了。”
季灿只觉得一阵麻烦,“抱歉,别的事情等我回来再说。”
不等莱特再说出什么过分的话,季灿已经把电话挂掉了。
柯乐之还是在车里睡觉,季灿没有留他陪自己待会,他不想让柯乐之陪着自己失眠,就说自己觉得困了,你先去睡觉吧。
今天的冲击还是让季灿没有冷静思考的时间,自己在最狼狈的时候碰到了陈舒阳,还没有伪装的准备,就跟他去吃了饭,尽管是想让他不要过多关注自己的病,但是表现却很拙略。
床上四个固定器令他清晰意识到自己是一个抑郁症患者。季灿早就已经不想活了,原本的计划是来亲眼看看以前和陈舒阳随口约定的极光再去死,结果来错了时间,并没有看到极光,但是却误打误撞见到了陈舒阳,也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如果陈舒阳能早点来,他就算让季灿跟他回国季灿也愿意。
此时季灿的眼前却蹦出来了天使与魔鬼,这是他第不知道多少次跟他们打交道了。
天使劝他等陈舒阳,而恶魔却觉得他配不上现在的陈舒阳,等待意味着又一次离分。
他们的形体愈发清晰,季灿的想法愈发变得摇摆不定。
实在吵的没办法,他从抽屉里找出安眠药,吞了半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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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思华作为陈舒阳所属系的副教授,虽然威望可能不及章德明,但是他教学质量高,跟同学关系处理的好——但要说有一个唯一相处不来的人,还是个学生,他就是陈舒阳。
陈舒阳好像只跟章德明关系好似的,外出作业都是他跟章德明去完成,自己手上的作业却一直都是成辽那小子带,可能自己的性格只能吸引相同性格的学生吧,他这么想着。
成辽发来的请假消息简直让张思华气的要炸了,如果是章德明的外出作业,陈舒阳就算是肠胃炎也跟着去,更何况成辽所说的,昨日与陈舒阳钓鱼,他沾着了湖水,被风吹了好一阵,今早起床发现他体温有些高。
尤其是陈舒阳托成辽跟他说:“身体抱恙,心有余而力不足,今日请假。”
“我非得上楼看看他到底是生了个什么病,能这么矫情!”张思华撸起袖子就准备上楼,大厅集合的学生都不管了,让他们先上大巴叫司机等会。
眼见情况即将败露,屁颠屁颠跟在他后面的成辽在进电梯前最后发了一句:老头儿上来看你了,准备一下。
背上包准备出门的陈舒阳手指一顿,又慌不择路的把包挂了回去,把空调再打开。
衣服也来不及拖了,就脱了件外套赶忙躺回床上,用被子捂的严严实实的。
房卡刷过,“磁”的一声,两人前后进了房,张思华又变了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乐呵呵的冲陈舒阳开口:“小陈,听说你着凉感冒了,我来看看你。”说罢还把手伸出来企图跟他握个手。
这怎么成,手伸出来不就要暴露了,陈舒阳急中生智,假装没看见伸过来的手,头偏过他们打了个假喷嚏,然后蜷缩起来。
“抱歉副教,我今天实在是难受,您还特地上看我,给您添麻烦了。”陈舒阳以这种抱歉的口气以不变应万遍。
张思华想说的话噎了回去,今天的活动是去酒店对面那座山上模拟环境勘察,按理说是陈舒阳感兴趣的活动,这么一看他病的也真不是时候。原本想翻他被子的,最终还是于心不忍,叹了口气,带着成辽离开。
成辽跟在后面,冲陈舒阳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房间门又闭上了。
陈舒阳翻了个身,掀开被子,热空调加自己穿着毛衣盖厚被子,以及刚才有些紧张的氛围,陈舒阳后背已经是汗水直流,打算洗个澡再走,不然直接出去真得感冒。
出门的时候看了眼手机,已经是两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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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乐之已经把季灿的行李和手续全部准备好了,但是陈舒阳还是没有来,“他有跟你确定见面时间吗?”
季灿也开始懊悔,自己应该留他的号码的,害的现在可能又要见不着面了。
两点五十分,陈舒阳还是没有到,季灿已经坐在大厅的凳子上等着了,他看了眼腕表,焦急地往大门外看。
下午他没有吃药,天使与魔鬼又蹦了出来,站在他对面,这次天使显然没有了底气,全让恶魔在输出:“他并没有跟你定时间,这说明了你们缘分至此,你还在坚持什么?”
他看着天使,企图想听到他说几句叫自己再坚持的话,可是天使这次选择缄默不语。
连自己心中的选择也开始变得不坚定,季灿变得愈发恍惚。
柯乐之打了电话过来,车子启动了,该走了。
季灿撂下电话,慢吞吞起身,走到前面的站台,问护士讨要了纸笔。
靠在台旁写了几行字,他撕下来那块区域递给护士,“如果有一位先生来这儿找我,请把这张纸条给他,谢谢你。”他的发音依旧不是很标准,但是已经尽力去说的能让护士听懂了。
知道听到护士的回答,他这才缓步离开。
希望时间可以变得慢些,再慢些。
那辆租来的黑色宝马驶离了医院,带着季灿几天的梦一起,远离了这个是非地。
他开始怀疑,昨天见到陈舒阳,是不是自己吃药吃出来的幻觉,或者是自己睡觉时坐的南柯一梦。
陈舒阳小跑到了医院大门,他在门外瞥了一眼这辆驶出小道的车,心想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医院里有车开出来。
小喘了一会,再站起身来走进医院大厅。
值班护士只有一个,他不知道季灿在哪间病房,便去问她。
“what?”陈舒阳不可置信的看着护士,声音太大 ,大厅的人都向他投射来异样的目光。
直到护士把纸条递给他的时候他才从刚才的情况中反应过来,季灿已经离开了,就在自己来的前三分钟。
震惊之余他接过纸条,站在一边看着上面的写的内容,电话号码,和家庭住址,以及最后写的一段话:对不起,我没法等你了,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打给我,好吗?
最后落款的签名——季灿。
写的依旧是歪歪扭扭的,陈舒阳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字了,心中莫名有种久别重逢的感慨。
他离开大厅,外面已经开始下雪了。
他伸出手,摊开手掌,一两颗细雪颤颤巍巍落在手上,他的手没一会就冻得通红。
愣了半晌,他才拿出手机,对着纸条上的号码把这通电话拨了过去。
他第一次用这个美国号码,女生传来的回答是空号。
他疑惑了一会,又仔细对着上面的数字输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