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狂风猛烈嘶吼，感觉往日从来没有像这天激烈过，掠过枝干发出的狼嚎，甚是吓人。
那年季灿5岁，明天，将是他的6岁生日，但是何莱廿七要出差，只得把宝贝儿子的生日提前一天陪他过了。
季灿唯一的要求就是去一次游乐园，甚至连蛋糕都没有要。
不过季成言还是买了一块6寸的巧克力蛋糕，一家三口吃完晚饭，然后，就是嚷着何莱带他去了游乐园。
从游乐园回到小区时，季灿看到前面的一家三口，男孩手上有一只拨浪鼓，“咚咚咚咚”的敲了一路，心里感觉不平衡。这个年纪的小孩的攀比心和胜负欲是很强的，尤其是他这样的男生。
于是乎，他开始缠上他的妈妈了。
“妈咪，我也要买拨浪鼓。”声音不大，刚好没让前面那一家听见。
“嗯？”何莱不解的看向她，又问：“咋啦灿灿，怎么想起来买拨浪鼓了？”
何莱其实已经身心俱疲了，陪着宝贝儿子从七点玩到九点，她的也头发被寒风吹的凌乱，完全没有心情再去游乐园一趟。
季灿抬手指向前面那一家三口，说：“那个小孩有，我也想要，给我买嘛，妈咪。”
两月的上海，实在是没法让人在外呆太久，如果在羽绒服里穿的单薄，寒气可以直接透过羽绒服袭击皮肤。
“害。”何莱轻叹了一声，随即开口：“灿灿，太冷了，你看你的耳朵，冻得通红，明天再说吧，行吗？”她的语气甚至有着祈求着自己宝贝儿子的意思，仿佛在说，别折腾娘了。
“不嘛不嘛！”季灿的脸鼓起来，也不顾着前面那一家三口了，嚷道：“就要买，就要买！灿灿不怕冷！灿灿就是要波浪鼓！”说完，季灿甚至还剁了两下脚，以示抗议。
这两年何莱能见到宝贝儿子的次数一个月也就三四次，多少是因为季灿不想妈妈出差前一天的欢愉就这样结束的原因吧，被宝贝儿子这么一闹，反而心中感觉到了亏欠。
她顿了顿，说：“好吧，就当是你的生日礼物咯。”季灿高兴的又蹦又跳，“妈妈最好啦！”。
谁曾经还不是个孩子，何莱心里是这样想的，我的儿子，我不宠，谁宠呢。
卖拨浪鼓的地方在刚刚季灿呆着的小游乐园，其名曰“欢乐时光游乐园”。这名字还是很普通的，但是它真带给了季灿两年的欢乐时光。
两年前这家小游乐园刚开业，项目少的可怜，但是靠着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因为在郊区，方圆两公里内再无这样的游乐场，所以刚开业附近小区几乎所有的住户都会带着孩子去这里玩。它坐落于迪威广场，何莱带季灿只用从小区过街向东走大概300米便到了。
也是因为离得近，季成言几乎从没跟随妻子去过，也就季灿四岁生日那次，他跟着一起去了。
临近10点，游乐园即将打烊，开在游乐园内部的摊子关了灯，摊主也准备收拾收拾下班了，此刻那对母子迎一家玩具摊走去。何莱暗想，如果老板不卖了的话，季灿会有多失望。
其实一路上，季灿的愉悦就没有停止过。孩子在即将获得一样新玩具时，感觉所有事物都变美好了，狂风在旁嘶吼，季灿也并不在意，所以何莱不想让孩子带着遗憾回去。
还好，玩具摊的摊主没有收拾掉货架上的玩具，季灿一眼便望到了刚才那个男孩手上的同款拨浪鼓。
“妈咪，这个。”他指着。
“老板，多少钱？”何莱把儿子指的那只拨浪鼓从架子上取了下来。
“8块。”老板只是瞟了一眼，继续收拾箱子的物件了。
何莱从包里找出硬币，“行，放这儿了。”
季灿第一次有这样的玩具，笨拙的摇着，鼓也是，断断续续的“咚咚咚”响起来了。
他的开心止不住，冷风并不能让他感到寒意。
“妈妈明天要出差了，记得叫爸爸给你做早餐哦，起得太晚只能吃午饭了，别熬夜。”手在季灿的头发间抚摸。
“知道啦。”
小区和迪威中间的人行道，半分钟交错一次的红绿灯。因为在郊区，晚上10点基本上已经看不见行人了，于是就有些司机爱开得快，如果没有人的话，直接把红灯闯了。
何莱带着季灿走到红绿灯下时，还有3秒绿灯，旁边两三辆客车，呼啸而过，仿佛没注意到他们。
“别玩拨浪鼓了灿灿，看路。”
“哦。”但是季灿还是在摆弄那只拨浪鼓。
小区，迪威之间虽有一条马路相隔，但那条路还有个拐角，属于盲区，也是有车习惯直接转，看不到红绿灯下的母子。
随之，突然冲来一辆出租车。
“当心！季灿！”何莱冲他吼道，可是，这辆车，冲向的是自己。
砰！
唔。
......
季灿跌坐在地上，妈妈，在十米开外躺着。
她的呼吸，胸口起伏愈发缓慢，羽绒服碎开，漫天羽毛落下，然后，染成血色。
此刻，狂风的声音被刹车声盖过。
“操！”那个司机叫道，然后加速开远了。
红绿灯变了色，旁边的车停下来了。
“快叫救护车！”
......
当眼睛睁开时，明显感觉到了肿胀感，睡衣也被汗沁湿。
季灿揉了揉眼睛，手背是湿的。
窗帘没拉，坐起来一眼便看见繁星，恍惚间，千万明星中有一颗灵性似的闪了闪，他愣了神。
这是第几次做噩梦了，他也不想回忆了。
虽然住在13楼，但是依旧能听见蝉叫，声音并不大，但是季灿依旧感觉吵闹，下意识的摸出手机，凌晨2点。
真不是时候，季灿带上耳机继续躺下，换了个姿势。
不过刚才梦里发生的事依旧回荡于脑海。
不管了，能睡多久睡多久。
8点，陈湫林已经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了。
“各位观众，早上好，今天是8月1号，星期二，欢迎收听新闻联播节目。”
这是他的习惯，每天打开电视看新闻，然后点上一根烟。
王楠已经把早餐做好了，“起床啦，三个儿子！”她的声音如同起床号，率先把隔壁那俩亲儿子喊醒了。
“我去，你没睡么二哥？”陈子鸣从隔壁房间跑来打开陈舒阳的卧室，看到他二哥的黑眼圈。
他的二哥现在耷拉着眼睛，手机盯着屏幕。
显然，他努力过了，但还是没有睡着。
“子鸣，我说几遍了，不能说脏话。”陈舒阳从旁边走过去，往自己房间瞟了一眼。
当时是季成言把他送来的。
“老陈，我儿子拜托你了。”他强装镇定，但是语气很疲惫。
牵着季灿的手松开，他下意识感觉到一股钻心的痛，像用鱼钩勾着心脏，拔出后，更痛了。
“没事，老言，去吧。”陈湫林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说的话都被对方压抑的气场憋了回去。
电梯要到的时候，他又叫住了季成言。
“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他停了一下，“会好起来的。”
季成言背对他，无奈的笑了一声，然后进电梯走了。
按下一楼，他在电梯里终于撑不住了，终于瘫坐下去。
刚来他们家时，季灿像只惊弓之鸟，手上死死攥着那只拨浪鼓，一旦有人试图碰拨浪鼓，季灿就会大叫。他的举动，不仅吓到了陈舒阳和陈子鸣，也令陈湫林夫妇感到同情。
“来，小灿，我给你脱外套。”王楠刚要伸手，季灿便大叫，随之嚎啕。
把她吓了一惊，陈湫林的脸色也很难看。
客厅一片死寂，只有他的哭声，然后，是陈子鸣被吵醒的哭闹声，陈舒阳也被吵醒。他探出来脑袋，是爸爸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抱着那个拨浪鼓，哭坐在地上。
后来不知道季灿是怎么睡着的，反正陈湫林夫妇没有睡着。
“粥要凉啦，小灿，还没起吗？”王楠探头进来，季灿貌似还没有要动的意思。
“小灿，熬夜啦？”她轻轻拍了季灿肩膀一下。
“嗯，没睡着。”
“先来吃饭吧，再回床上睡会。”她的眼神里充满溺爱，表情能看出她很心疼，说实话，这几年季灿断断续续住他们家，她早就把她当亲儿子般对待。
“好。”他又揉了揉眼睛，起床穿衣服。
饭桌上，陈湫林提了嘴：“期末考阳阳考得不错，新学期应该能跟小灿一个班了吧？”
“不知道，该怎么样怎么样。”陈舒阳边看手机边往嘴里送粥。
“臭小子，吃饭不许看手机，爸爸跟你说事。”陈湫林一把抢过他的手机放在自己这儿，然后叫沙发上的陈子鸣把电视关了，“兔崽子你也是，吃饭不准看电视。”
陈子鸣悻悻的关了电视，在那扒拉粥。
“我不是说了么，该怎么样怎么样，手机还我。”
“专心吃饭，吃完还你。”
陈舒阳吃了瘪，坐那里闷闷的喝粥。
“小灿，我问你。”陈湫林又看向季灿。
“怎么了，叔叔。”季灿刚坐下，拿着勺子。
“你觉得，阳阳这次考去你们提升班，有戏吗？”陈湫林略有期待地看向他。
“也许，看他自己。”回答的很平静。
陈舒阳咳了一声，又瞟了他一眼，季灿脸上没有表情，只有那双黑眼圈是夺目的。
“嗯，如果能考进来，就跟他搭个伙，带带他。”陈湫林说到。
“好。”
“阳阳脑子很灵光的，一点就通，小灿，带你哥再冲一冲，你俩争取一起上一所好大学。”王楠在旁附和着，脸上乐呵呵的。
“嗯。”
陈舒阳被cue了一下，感觉不爽。
“吃完了，手机还我。”
“好好学，别玩游戏。他爹把手机递给他。
然后这人直接回房间了。
“小灿，你们提升班要补课是吗？”
“对，叔。”
“什么时候。”
“明天。”
“二号就要上课了嘛。”他顿了顿，试探地问他：“这几天要不来我们这儿继续住呗。”
“不用了，这几天我呆自己家。”
王楠闻讯也问他：“小灿，多呆几天呀，你哥这个房间你睡，没事的。”
“不用麻烦了。”
“那阿姨转你点，别不够吃饭。”
“不用，我爸转我生活费了。”
“哦......是嘛。”
王楠挺想留季灿继续呆着的，主要还是担心他回去家里一个人。
“阿姨，我吃饱了，先回去了。”
“现在就走了吗，带瓶奶回去，再拿个苹果！”王楠眼疾手快去给他拿来，生怕他直接提鞋子走了。
王楠塞了一瓶奶，和一个刚从冰箱拿出来的苹果，把塑料袋递给季灿。
“谢谢阿姨。”
“叔叔阿姨再见。”
“拜拜二哥。”客厅那头的小屁孩冲他喊了声。
“嗯，拜拜。”
门关上，王楠叹了口气。
“如果季灿是我们生的就好了。”
“成绩这么好，就是——。”陈湫林刚想说，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