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博恩知道翁晨制药的事后,反而很淡定:“哦,他又去鼓捣那些瓶瓶罐罐了?”
“授课回来的那天有两株草假扮你们进的家门。”奥修维德捂着眼睛,正在努力把脑子里有关裘博恩版本的翁晨在他面前跳的画面驱逐出去,“他割了那两棵草做的药。”
裘博恩醒悟了:“所以说……”
“他现在是你的模样了。”
奥修维德刚说完,翁晨就从实验室赶过来了,他仍然是裘博恩的模样,脸上尽露喜色。
“嘿!老头——”翁晨主动跟裘博恩打了招呼,“我看上去怎么样?是不是一下子就变帅了不少?”
显然,裘博恩是不可能接这种不要脸的骚话的,“你配的是换容药?”
“更高级点,变形药。”翁晨凑近裘博恩用手指撑开自己的嘴,好能让对方看到他藏在正常牙齿后面的两颗智齿,“我现在连芯子都跟你是一模一样的啦。”
“等会儿记得去刷牙。”裘博恩缓缓将翁晨推开,转头看向了已经呆立在一旁的奥修维德,“他没对你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翁晨笑着为自己辩解:“我能说什么话,就是告诉他制药成功了而已。”
“他说他现在有生殖腔了。”奥修维德抹了抹自己的眼睛,“我觉得这该是某种暗示。”
裘博恩却说:“机会难得,你不试试吗?”
奥修维德抹眼睛的手立刻僵住了,他瞪着裘博恩希望能听到些解释,后者却笑了,“你们年轻的虫子自己决定,我没意见。”
翁晨几乎要笑瘫,他勾着奥修维德的脖子说:“以为老头会反对?他年轻的时候玩得可比咱们花多了。”
“变形药在贵族中有一段很长的流行期,当时我们就是拿来做这个的,只是为了找乐子罢了。”裘博恩说得很平淡,但给奥修维德的感觉却是,裘博恩在暗示他这都是自己年轻时候玩剩下的东西,“它后来之所以被禁是因为,有一只雄虫怀了他雌侍的孩子,而且那个孩子还被生下来了。”
“什……”奥修维德不住地摇头,恨不得现在就去盥洗室洗洗耳朵,“这是怎么做到的?!”
“那只雄虫喝了能转换性别的变形药,于是就像现在的翁晨一样有了生殖腔。虫族的繁衍跟性别的关系不大,只要有生殖腔,任何在繁衍年龄段内的虫族都有可能怀孕,因为真正影响受孕成功率的主要因素,其实是两种精神力结合后的密切程度。
“但这些事对大多数虫族来说都是知识盲区,包括当时的那两只虫子也是,所以知道怀孕时已经来不及了,卵长在了雄虫的身体里,医生最后通过开腹才把孩子取出来。”裘博恩说到这时,看到奥修维德的表情已经维持不住以往的平静了,于是笑着说:“贵族中的丑闻之一罢了,翁晨很喜欢这些小故事,你如果感兴趣的话,他能给你当睡前故事讲上好几年。”
“还是不要了。”“他才不会想听。”
奥修维德和翁晨几乎同时发生,后者还勾着奥修维德的脖子,依旧挂在对方身上。裘博恩看得出,奥修维德没在假装,他是真的很勉强,于是问起了翁晨正事:“你有配解药吗?”
“没有,我不打算配了。”翁晨也收起了笑容,“这个方子是给胖墩儿喝的,我想看看药效能持续多久。”
“军事资料库里也没有相关记载吗?”
“最长保持记录是200天,宇宙时间标准,但那个人是自己喝了解药变回来的,所以依旧没法确定这种药到底能坚持多久。”翁晨捏了捏自己的脸,“乐观估计我能撑过整个虫鸣季,理想情况是到旱热季结束。”
“实验周期太长了,而且蓝背鸟的适药性很有可能跟你不一样。”裘博恩的目光落在了奥修维德的身上,“我建议你还是尽早把解药配出来,直接在胖墩儿的身上试药。看得出来,奥斯可能不会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
奥修维德的表情已经恢复平静,但在裘博恩提到他的时候,主动问起了翁晨一个问题:“虫鸣季第一天的行刑你要怎么办?”
“我有时候懒得出席就会让他们直接去耕地受刑。”翁晨说得非常轻描淡写,“哈克雷当初是怎么死的,他们就会怎么死。”
奥修维德当然不会忘记那个两脚族的首领是怎么在他面前飞灰湮灭的,但当时他还在疑惑,不明白翁晨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甚至猜测过真正杀了哈克雷的其实是翁晨抛过去的护身符,可如今在他明白了雄虫的精神力正常年处于大幅度匮乏的情况,以及“扳指”的真正作用以后,一个新的猜测逐渐浮现在了他的脑海。
翁晨感知到了奥修维德的恐惧,于是问他:“在想什么?”
“你……‘吃’了哈克雷的精神力?”奥修维德说出这个想法时连他自己都被吓到了,“所有的这些,在你精神力感知范围内的生物……是不是、是不是都能被你当做食粮?”
翁晨看着奥修维德等了很久,直到奥修维德的恐惧达到一个峰值,又逐渐落回到原本的平静后才开口承认:“对,就是这样。”
翁晨坐正了身子,也摆正了自己的态度,“但是在帝国之下随意的杀戮是不被允许的,我只能定下更严苛的律法来给我的进食找个有理有据的动机,不然我没法撑过一年的时间,幸好我也讨厌那些不守规矩的人在我的管辖范围内乱跳,也就不会有多大的负罪感。”翁晨的声音已经冷了下来,他看着奥修维德的眼神里露出的是轻蔑,“毕竟在我看来,他们都该死。”
现在在场的是3只虫子,但奥修维德还是问了:“这是因为爷爷?”
“这是因为翁道川。”翁晨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是他把我变成这种东西的,就算没有裘博恩,我的精神力也不可能单靠1、2只雌虫维系。它的庞大程度已经完全超出生物范畴了,我的本质就是个连你这样的3S级雌虫都没法补救的天窟。
“一直以来,我不标记你,是因为我能在杀戮和维系裘博恩生命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我杀多少的人,裘博恩就能活多久。就算是我的精神力减弱了,但也能靠睡眠,或是喝喧哗木的树浆重新稳固这个平衡,但如果你介入其中,我就会被你的静态精神吸引。
“那些人和我、和你之间的关系就好比他们的精神力相当于在我长跑的时候递过来的水,而你的精神力则是要直接把我背起来让我休息,但你却在替我跑,可你也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我带来的精神压力对于你来说,也是根本就无法负荷的量级。
“我没法做到在维系裘博恩生命的同时,用一个正确的方式来使用你,所以精神标记才会被拖后,怪只能怪我自己能力有限。如果按照你之前设想的那样,又或者说是虫皇期望的发展,包括我和裘博恩一开始的打算,你存在的意义其实跟现在关在死囚牢里的犯人没有任何区别,唯一不同的是,为了顾及你在帝国虫子们心中的地位,我会把‘吃掉你’的这个过程延长,让外界以为你是因为某种精神疾病自然死亡的。”
这是翁晨第一次把话讲明白,丝毫没有顾及裘博恩的感受,也不掩饰他对生命的轻视,包括对奥修维德的最初打算也毫无隐瞒。在把话完全挑明后,客厅里的氛围彻底跌入了低谷,3只虫子都各怀心事,沉默的僵局没有谁先一步打破。他们回避着彼此的目光,却都僵坐在原处,只有眼睛还会时不时地眨一下,但全身都在紧绷。
2楼的鸟房突然传来胖墩儿的叫声,他们晚上又忘记喂它了,甚至连肉都没给它留一份。
奥修维德本想站起来的,却被翁晨按住了。翁晨自己去厨房拿了碎肉块,上2楼时看到奥修维德和裘博恩都已经不在客厅了,胖墩儿还在锲而不舍地叫着,一直吵着他的耳朵,让他觉得头疼,可翁晨拿着肉块走进鸟房的时候,雏鸟却迷惑了。
它停止了叫声,歪着脑袋,用绿色的小眼睛盯着翁晨,直到虫子拿着肉块靠近,胖墩儿还在观察他。这让翁晨感到欣慰,但也惊讶,胖墩儿能分辨得出人形个体的差异,而不单单是依赖气味区分。
“你能分辨得出来?”翁晨捏了一小块肉抵在胖墩儿的喙尖上,他本以为胖墩儿会立刻就吃掉,雏鸟却躲开了,在鸟架上摇摇摆摆地爬上了一个更高的位置,似乎是在躲避翁晨。
翁晨这次彻底震惊了,因为他感受到了胖墩儿出现了困惑的情绪,同时对他的身份鉴别中带有强烈的怀疑。他只能把肉放在胖墩儿的食槽里,退到门口观察,可胖墩儿的目光始终没从他身上移开,就连警惕心也是不减反增。
对峙的时间大概持续了十几分钟,期间翁晨不动,胖墩儿也没动过,直到鸟室的门被奥修维德推开,翁晨才把目光从胖墩儿的身上收回来。
“出了什么事吗?”奥修维德的语气有些担忧,他现在的心情也很沉重。
“胖墩儿不认我了。”翁晨本来是该高兴的,这对有了精神力的雏鸟来说其实是件好事,说明胖墩儿真的很聪明,但感受到奥修维德的情绪以后,他根本开心不起来,“它好像能分辨得出不同长相的脸,我刚刚给它喂食时被拒绝了。”
“拒绝了?”奥修维德感到惊讶,他看到的从来都是这只小吃货拼命吃饭的样子,胖墩儿就好像总是担心有别的小崽子跟它抢食一样,无论他喂什么、喂多少,小胖子都照吃不误,根本就没有过厌食的情况。
“我一开始把肉送到嘴边,它就爬到上面去了。”翁晨指了指胖墩儿原来站着的地方,又指了指它现在的位置,“把肉放下以后它自己也不吃。”
奥修维德感到惊奇,同时他有注意到,翁晨的语气里好像是带着点委屈。
“胖墩儿?”奥修维德跟翁晨一同站在门口,他叫了一声雏鸟的名字,就看到小家伙扇了两下翅膀。
翁晨看到后也叫了一声:“胖墩儿。”
鸟却又变回了奥修维德进屋之前的样子,死死盯着他一动不动。
如此反复3次,每当奥修维德叫孩子的时候,胖墩儿都有反应,翁晨直叫到最后一次,雏鸟才探了下身子,但很快又缩回原状。
“还真是认得出来。”奥修维德感到震惊,他转头问翁晨:“你之前教过它?这警惕性可不像2岁大的孩子。”
翁晨的震惊不比奥修维德少:“没有,知道他开智以后我就在研究药的事了,我只教过它编鸟巢。”
这样一来,胖墩儿只能交给奥修维德来喂,而且一次就成功了。
被奥修维德捧在手里的胖墩儿就像是挨了1个月的饿似的对着晚饭猛啄,和之前任何一次奥修维德喂它时看到的情景都没有任何区别。
“完全就是不认你啊。”奥修维德的心情在这时稍微好了一些,把胖墩儿凑近了翁晨让他伸手摸一摸。
翁晨把手放上去后,胖墩儿吃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但又立刻只顾着嘴边的肉,不再理会翁晨戳它的手。
“警惕心在下降。”翁晨自己都不能相信,“它有点太聪明了。”
“难道不是件好事?”
“是好事,说明我们现在说的话它也有可能听得懂。”翁晨的语气却没变得多高兴,“但花在教它东西上的时间会更长,而且必须考虑道德层面的事情了。”
奥修维德明白翁晨的意思,他们俩起初都以为胖墩儿只不过是比一般蓝背鸟稍微聪明点的程度,可现在看来他们可能会要求它以一名真正的虫族贵族来生活。
养孩子曾经还只是个相互打趣的笑谈,现在却成了他们不得不正视起来的大事,而且胖墩儿这种完全是被翁晨偶然创造出来的全智生命,可以说是整个宇宙里都独一无二的存在,随着它日后越长越大,懂得的事情越来越多,它很有可能会因为自己的存在问题而误入一些思想上的死胡同走不出来。
“至少有一件事还值得高兴。”奥修维德把雏鸟放回到它的架子上,对翁晨说:“我们都能多少告诉它一点,自己是怎么做‘怪物’的。”
翁晨明白奥修维德的意思:这个临时组建起来的小家庭很奇妙,胖墩儿的曾爷爷是个活死人,爸爸是个冷血的疯子,妈妈是个天生的战斗机器,而它自己更是独一无二的蓝背公子鹰。或许在别的环境下,胖墩儿的成长会一路坎坷,格格不入,但是在三只虫子的身边,它不会意识到自己是个“怪物”的,因为他们全都是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