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修维德端着茶杯敲开书房的门时,翁晨正在看书。
他看的依旧是那本昨天临睡前放在床头上的银皮小书,奥修维德明明记得翁晨把书放在那里了,但是他今早醒过来再去看的时候,翁晨原本放书的位置上就只剩下了一块电子钟,而且就是那块钟把它叫醒的,时间刚好让他来得及洗漱、吃早饭。
翁晨听到了他进门的声音,但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目光就又回到了自己的书上。
雌虫走过去,把茶杯放在翁晨手边,纠结着要不要开口询问找他是为什么事,翁晨却把书合上塞进了自己的衣服口袋。
奥修维德不知道翁晨是怎么做到的,但他亲眼看到书被塞进了只有它1/3大小的口袋里,他还在奇怪的时候翁晨却已经开始喝他的茶了,从雄虫表情上的变化来看,翁晨很满意。
“你的工作怎么样了?”翁晨问得很随意,他甚至靠在了椅子上,看起来就像饭后的闲谈,“花季来临前的事情忙得过来吗?”
奥修维德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翁晨会这样关心他的工作,在他的认知里雄虫往往不会对雌虫的日常生活有所顾问,但想到之前坐在他这个位置上的虫子是裘博恩后,将军给自己找了个蹩脚的理由:他们在一起生活了60年呢,翁晨更是0247的领主,他当然会想了解这份工作的内容了。
“还好,主要是外围城区即将开放,需要派小队出城去做城市的清洁工作。”奥修维德只挑拣了比较重要的环节说,“有智族的盟军似乎比风雪季时更活跃了,多次跟我提出要扩大它们的营盘,但其他盟军和参谋部都建议我无视;雄虫训练营的教官昨天给我交的报告上说最近会有一次轮换,即将离星的老学员还要带走部分军雌。”
奥修维德还记得他刚到0247的那天,接洽队的总队长就跟他说过这里有很多雌虫都会被前来接受精神训练的雄虫子们拐跑,他当时只以为是几十只而已,却没想到上报的数量足有近千。
“有雄虫留下来吗?”翁晨似乎对这个更感兴趣。
奥修维德点头说:“有三百多只,但是我得跟监管部门协商,让他们做审批。”
翁晨盯着奥修维德,一口口地喝茶,直到杯子里的水被喝空,他才惬意地舒出一口气,说:“首先,城市清理任务让兽族去做,往年都是他们干的,你跟驻军首领说一声就行,叫那小子别给我偷懒;
“其次,有智族的一切申请都应该交到我这里,而不是找你走后门,所以他们叫你不管是对的。以后参谋部提出的建议你都可以考虑采取,他们是裘博恩提拔上来的虫子,和其他部门的官员相比更值得信任;
“第三,查那些要跟着他们雄主走的雌虫,兵役年限不够的一律禁止,然后让他们的雄主去坐牢,3个月起步,一只雌虫差1年往上加1个月,有反对的让他们去找训练营的教官。这件事军方只有协助的权利,你完全没有决定权。
“最后,以后跟我去主卧睡,每天除了泡茶以外在我醒过来以前不许离开房间,我晚上的这杯茶最晚也要在20点以前喝,所以你必须早点回来。”
翁晨说到最后时,看了一眼自己光端上的时间,数字刚好跳到22:50,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但室外的路灯却把庄园照得依旧明亮,白天在这里行路匆匆的雄虫们早已不见踪影,但从他身后的落地窗朝外看却能见到一些昼伏夜出的飞鸟落在院子里的树上,面朝房间,似乎是在观察住在里面的人型虫子们的活动。
翁晨转过椅子往外看时,正好有一只蓝背白肚的小鸟准备停在他窗外的树丫上,但注意到他把身体转过来看它以后,刚在枝杈上停落了一秒的小鸟就立刻飞走了。
“我真的很久没回来了。”翁晨突然说,他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但椅子转回来时却只是问站在他桌子前面的奥修维德,“你有什么想要询问或质疑的事吗?我记得我给过你这样的权利。”
你只能服从我。你只能反抗我。这是翁晨赋予他的特权,奥修维德还记得,但他没有什么可质疑的,除了最后一点让他感到意外,其他要求听起来更像是对他这个新任将军的帮助。
“没有。”他回答得很诚恳,但依旧只是句干巴巴的应话。
翁晨并没有表现得多么意外,他只是在做出进一步的解释前沉默了一段较长的时间,“……这些本来应该是,裘博恩教给你的,当然之后他也会教你一些别的事,但军政上我觉得还是亲自指导你怎么做比较好,毕竟我已经没法再信任裘博恩的脑子了。”
翁晨站起身绕过书桌往外走,路过奥修维德时招手让他的雌虫跟上,“接下来的1年里,你所有的工作内容每天回来后都要向我复述,如果出现其他联盟军首领要求你跟他们面谈、协商一些事的情况,第一时间联络我,如果我没有立刻回应,我现在要来教你怎么办。”
他们离开书房、穿过走廊,一直来到后花园的迷宫入口,翁晨没有忘记他刚刚喝茶的杯子,站定时眼神正是在朝着花园迷宫的深处眺望:“你之前进去过吗?”
奥修维德同样在眺望,却只能看到里面长有一株高大粗壮的树木,但雌虫这方面的知识相当匮乏,从它的冠部来看根本没法判断是什么品种,“没有。”
“其他地方呢?”翁晨往东南方指了指,“那里是雄虫的训练营,目前大概有50万只雄虫住在里面,花季开始后会出去5万,再来5万。”
“50万……”奥修维德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这几乎相当于主星上全部雄虫的数量,“他们全在庄园里住吗?”
“是的,他们的生活条件跟战争期的前线部队差不多:娱乐活动单调,生活内容单一,自己建造虫巢,会经常受到其他盟军和庄园里未开化或全无逻辑思维的动植物侵扰。从第一期到第四期的训练,差不多要经历6年的时间,之后再去部队服兵役,20年。这一整套流程结束以后,每一雄虫都可以达到下等军官中,上尉的综合能力。
“之后他们可以选择继续驻留在0247,也可以离开,但每隔20年都要回来一次进行为期两周的考察。”翁晨把目光收回来,看着奥修维德,“你是破碎星群出身的虫子,所以也应该知道,边缘星系没有主星系的安定,完全没有。除了这颗星球以外的其他地方,常年都会受到星际海盗、反政府组织或是拒绝加入联盟的其他国家的侵扰。
“帝国之前的扩张太快了,导致留下了很多问题没法彻底解决,这就造成了边缘星系的混乱。部队里雌雄比例并不大,哪怕是平民中的比例也在逐年缩小,跟主星系相比这里完全不一样。在主星系实行的一些法律在这儿也不适用,雄虫几乎跟雌虫一样强,而雌虫也没有主星系的雌虫们那么矜持。有时候矛盾会出现在帝国虫族的内部:军队里、民间,甚至是家庭中。
“0247就像是一块试验田,这颗星球上的每一条法律都是由我制定的,但它们还没法推广到整个边缘星系,因为不是所有地方的雌雄比例都能回归平衡,也不是所有归属帝国的星球都愿意接受帝国的法律。”
奥修维德在来到这里之后多少听过一些部队里的上级军官跟他的讲述,他好奇的是0247为什么会成为边缘星系的特例。尽管按要求,部队每周都要有两次外地巡查的惯例,连他自己也会定期亲自去城市群以外的地区巡检,但四个多月以来他从没见过任何的突发情况,这颗星球上甚至没有一只非法入侵的生物。
他犹豫着说出了自己的猜测:“0247的这种和平环境,是因为您吗?”
“你会这么以为吗?”翁晨有些惊讶,“一只精神力只有G的虫子?”
“……您真的,只是G等?”他起初以为这是真的,毕竟帝国研究所出稿的报告不会作假,但是等奥修维德跟那些受过翁晨亲自教导的雄虫们接触以后,奥修维德就开始怀疑评定是否存在隐情了。
翁晨耸肩,“研究所的报告是生成以后立刻由光脑发布的,翁家再权大势大,在这件事上也动不了手脚。我是G等这件事你不用怀疑,至于0247能够安定的原因,是这里到目前为止每年最少会有70万的雄虫常驻,而且这个数值每年都会增加。”
翁晨看着奥修维德突然笑了,“失望吗?”
“没有。”奥修维德立刻快速地回答,在他意识到自己的急切以后,又用了刚刚的平缓语气强调了一遍,“我不会对您有任何的失望。”
翁晨却收敛了笑容,奥修维德直觉是自己说错了话,但翁晨没有责备,他只是转身走进了花园迷宫,“跟我走,记住路线。”
迷宫的结构并不复杂,麻烦的是翁晨要求奥修维德记住大多数植物要隔多久浇水、浇多少水。花园的每一段都有一个简易的自流泉眼,但奥修维德完全没注意到翁晨从哪里找到的水壶,他只是回了个头,就看到自己的雄主手上已经多出了一把银色的长嘴壶,正在他们路过的一处自留泉旁边灌水。
翁晨教他的过程中并没有多么详细讲解每一种植物的名字、由来,他只是在浇水的时候告诉奥修维德这种植物要隔多久浇水,有些植物他看到以后却让奥修维德别去靠近,“那是迷宫陷阱中的一种,哪怕只是靠近也会受到攻击,如果以后有一天你不幸踩中了。”翁晨朝他的雌虫笑了一下,“我找不到你的时候会过来看看的。”
奥修维德看得出来,翁晨的笑容里有期待,他的雄主似乎很想看到他被陷阱困住的模样,而这并不是他的错觉,但他并不会好奇地问出“踩中的话会怎么样?”,他从来不会有这样的好奇心。
他们走到迷宫中心后,奥修维德终于看到了他们在外面时就望见的那颗巨树。它看起来要比奥修维德预料之中的更巨大,靠近以后比较起来他们真的就像是两只爬到树边休息的小虫子,渺小得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奥修维德注意到,树的周围被围起了玻璃层,它就像是个套子一样把树的主干包裹在中间,又在距离地面一米五左右的位置上开了一个小口,有一只阀门被安插在了树干上,另一头从开口处伸出,似乎是为了方便取用从这棵树里流出来的某种液体。
翁晨走近的时候刚刚还提在手上的水壶已经换成了一只和他喝茶时用的一模一样的杯子,他拧开水阀的同时,第一次向奥修维德做了详细的解释:“这是棵有智族,在他们族群里也很少见的一种,寿命在6万到7万年左右,直到死亡前才会开一次花,但只结10枚左右的果子。虫族能够提供的文献记载中,管它们叫做喧哗木。这种树的内部会储备大量的浅褐色浆液,这种浆液会随着它对水的摄取量产生变化。”
翁晨手上的两只杯子都接满后,他把其中的一只递给了奥修维德,“喝吧。”他也举起了自己的那一杯,“一种是甜的——噗!”
“噗!”
两只虫子几乎是同时把刚刚喝到嘴里的浆液吐了,奥修维德本来不想吐的,雌虫具有很强的忍耐力,他恰好是同类中最能忍的那群虫子,但他还是吐了,甚至想要把中午吃的午饭一起吐出来。
浆液完全不是翁晨说的“甜”,而是恶心,奥修维德甚至不想再去回味这个味道好能用更具体的言词来形容它,就只有“恶心”这个词在他的脑子里久久不去,奥修维德甚至愿意把它认定为他这辈子放在里嘴过的最恶心的东西。
翁晨的反应比他好一点,不知道为什么奥修维德有一种直觉:翁晨可能喝下去过。他没敢问出来,担心自己会为了这种作死般的好奇心付出代价。
“裘博恩果然又忘记给它浇水了。”翁晨擦干净嘴后,准备绕去树的另一面,“这种树只有在喝饱水的情况下才会是甜浆,其他时候都会是我们刚刚喝到的那种药浆。”
这下奥修维德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但他还是感到惊讶:“药?”
“对。”翁晨点着头,肯定地说,“外敷内服都可以,是能让断肢再生、治疗绝症的神药。将死的生命只要喝自身体积百分之十的分量就能痊愈,除非是脑死亡或自然死亡的情况,它都能快速治愈,甚至不需要加工提纯。唯一的缺点就是口味,非常难喝。我本来不想让你试的,因为身体基本健康的情况下,药浆不仅没什么作用,还会让饮用者产生生理上的不良反应。”
翁晨回头看了眼跟在后面的奥修维德,他从没见过他家的雌虫脸色这么难看过,每走几步奥修维德就会无声地干呕出来。
“比如你现在这样。”雄虫的眼神看起来无奈极了,“裘博恩一定很久没给它浇水了,不然药浆的味道不会这么浓。没料到他的健忘已经这么严重是我的失误,你可以怪我。”
奥修维德只能不停地摇头,因为他现在恶心得根本不敢说话,生怕自己一松懈就真的挡着翁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