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高的人面部扭曲,额间青筋暴起,定是痛到极致,他不顾手上疼痛紧紧抓着剑身,抬眼用求饶的眼神看向乐渊,咬牙说,“我,我什么都说……”
身后的年轻男子早早就捂住老母的眼睛,矮胖的人在一旁瞪得眼珠都快要出来,下唇颤抖着愣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乐渊松开矮胖的人,从大腿中抽出佩剑,转而贴住瘦高人的脖子,“从实招来。”
瘦高的人脸白如纸,他弯着腰,捂着自己的大腿,深吸气后颤声说:“前不久有个太监拿银子找到我们,说让我们守在水汀山附近,按画像抓个傻子,抓到了就绑在京城外面等他们过来交接。”
瘦高的人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直接弯着腰说不出一句话。
乐渊和炽阳的眼神又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炽阳伸手,“画像。”
矮胖的人空长一身肥肉,竟胆小如鼠,他吓得一动不敢动,炽阳又呵一声,他才回过神,即刻就往怀里掏,拿出一张纸交给炽阳。
炽阳交给乐渊,乐渊打开,乐鱼的脸以水墨的形式再次出现在乐渊的眼中,乐鱼左眼尾用朱红的笔描出的胎记尤为显眼。
乐渊收起画像,盯着矮胖的人,声音冰冷,“继续。”
矮胖的人吓得一动不敢动,只得哭诉,“可是我们在这水汀山周围埋伏了三天!根本就没见到这个傻子上山!就在破庙里见着只狐狸。”
“狐狸?”炽阳又问,“什么样的狐狸?”
矮胖的人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改又不可能了,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火……火红的……狐狸。”矮胖的人见炽阳的脸色拉了下去,心里更寒。
“王爷,怕不是顾小侯爷说的狐狸。”炽阳说。
乐渊未置一词,炽阳才想起自家王爷不信这些,他只好转头拿自己剑鞘拍拍矮胖人的肩头,继续问他,“狐狸呢?你们藏哪儿去了?”
矮胖的人哪知这狐狸也是个不能碰的,他咣咣触地磕头,“卖了卖了,当天就卖了!大侠饶命!”
炽阳心想那只狐狸是个有灵性的,应是出不了大事,可是傻乎乎的鱼可不像是不会出事的样子。
炽阳蹲下去,拿剑鞘敲矮胖人乱糟糟的头发,“那你们在这里好几天,知不知道这儿有人牙子?”
矮胖人把头都摇成了拨浪鼓,“没没没,没见过。”
乐渊拿蓝帕子擦了剑上血迹,轻飘飘说:“无用,杀了吧。”
炽阳嘴角一弯,“得嘞!”说着就拔出剑。
矮胖的人瞬间慌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炽阳剑快落下来的时候,喊道:“等等!”
剑锋停在空中,他恍然大悟般举起一根手指,“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有有有,见过见过!”
矮胖的人见炽阳将剑收了回去,心里一松,抹了把脸上的汗,“听、听说他们抓了个小美人,要送去南方什么大王那里。我去偷偷探了眼,就是画像上的人,他们都五大三粗的又人多势众,我们也不敢上去抢人啊!都怪该死的人牙子啊!不管我们的事啊!”
“好了,派人押回京城。”乐渊收起剑,对炽阳说完转身离开。
*
乐鱼去到南方用了四天,他就在牛车上昏迷了四天。期间,乐鱼一直困在梦境之中,茫然飘荡,不知到了何时何地。
睡梦中依旧是无涯的水面,大雾弥漫,暗无天日,只有零碎的月光照到冰莲花瓣,而后又跃到乐鱼身上,幼时的乐鱼怔愣得团在冰莲花中,眼神放空无神,嘴角带着血迹,脸色苍白,只像个被拔除魂魄的空洞躯壳。
耳边有呼呼的风声,也只有风声,银丝随风飘动,当风停住之时,丝毫声音都抓捕不到。
迷茫。
孤寂。
绝对寂静。
永沉死寂。
忽然,迷雾中奋力钻出一朵紫红的小莲花,它荡着落下来,恰巧落到乐鱼的头顶,触及银丝,紫红莲花瞬间消融进乐鱼的识海。
有过一次的经验,紫红莲花直冲云团中漂浮的小鱼真身过去,小鱼真身被鲜红的血液覆盖,甚至鱼身有些许裂痕。
紫红莲花加快速度,直接撞进沉睡的小鱼体内。
小鱼瞬间被紫红之气包围,小鱼真身像是遭受到煎熬,啪叽啪叽甩着尾巴,在云团中不住地扑腾。
整个空旷的云天识海都似要崩塌般摇晃起来,大风刮过、云团乱撞、起伏。
片刻后,小鱼真身渐渐安稳下来,鱼身恢复往日干净鲜艳的样子,静静团在云团中。
细细看去,小鱼周身又变大了些,原本光秃秃的鱼头两侧,竟顶有两个小突起。
团在冰莲花中的乐鱼渐渐苏醒,琥珀瞳慢慢聚焦,乐鱼眨了眨眼睛,还没作出反应,又感觉到虚空中有人在摸自己的左眼尾。
现实中的乐鱼瞬间睁开眼睛,耳朵懵懵听不清声音,余光瞥见一抹粉红消失,而后入目的是灰色床幔,骤然惊醒他急喘气,动了动手指,双耳听力逐渐恢复。
乐鱼撑起身,一摸额头,竟还绑了细布,疼痛催促他忆起昏倒前的场景。
他眉头微蹙,眼睛上长长的睫毛茫然地颤动,小鱼合理推测是自己摔到的头。
乐鱼揉揉自己阵痛的肋骨和腹部,手又轻轻摸过心口,摁了两下后嘀咕说:“灵力反噬,果真会吐血,痛不欲生,下次还是要控制住自己。”
他再也不想体会那种感觉,浑身被撕碎又被灵力强行修补,除了煎熬就是生不如死。而且他过度使用灵力的话,肯定会吸引到神捕卷轴,现在自己也不知道卷轴有没有到人界,所以他必须要万分小心。
并且要尽快脱身回水汀山,葵爷爷和石骨定还在等他。
“你……你昏迷好长时间,没事吧?”
声音突然传出,在乐鱼床的侧边,床幔挡住的地方,竟还有个人!乐鱼这才想起方才见到的那抹粉红,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拽起被子就把自己往床里藏。
他声音发虚,“谁?谁啊?谁在那里,我已经都看见你了快出来!”
乐鱼攥着被子,脆弱的眼神紧紧盯着床幔处露出的一丁点淡粉的衣角。
“你别怕!因为你怕的话……我也会害怕……”一角淡粉衣裳微动,却迟迟不肯出来。
一只害怕的眼睛从床幔后露出半只,看了眼乐鱼又迅速移向别处,身子更往床边床幔旁靠去,现在眼睛和那一角粉红都看不见了。
乐鱼疑惑又略惊,不想竟还有比他更要怕人的,粉色的,难道是桃花精?
乐鱼语气放下戒备,和缓说:“你再不出来的话,我比你更要害怕。”
许是觉得乐鱼没有恶意,一个低头来回抠着手的淡粉衣裳的青年走出来,扭扭捏捏,步子定在离床三步外。
他眼神飘忽不定,抬眼看了眼乐鱼又快速低下头去。
乐鱼有了空隙,他心静下来,又凝神看去。
青年周围散发着温和的气团,是跟桃溪一般的粉红气团。
乐鱼暗松一口气,拉下被子,想跟他拉近距离便问:“你是谁啊?我们这是在哪儿?你知道吗?”
青年身高比乐鱼稍高,脸却比乐鱼更显秀气,他僵住片刻,而后试着迈出步子,木然得坐到床上,手指紧紧抠着另一只手的手背,他偏头晃一眼乐鱼,又低下头说:“我叫兰棠,你是被抓上山嫁给苍大王的,这里是苍鹭山。”
触及记忆盲区,乐鱼歪了下头,“嫁给谁?”
兰棠抬眸盯了眼乐鱼,脸上浮起些淡粉,“我没在兰城见过你,你是从外地绑来的吗?”兰棠羞涩又沉下去,脸上升起忧郁之色,手指不断抓着淡粉衣裳,“但是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把你送出去的。”
乐鱼听出不对劲,扑过来摁住兰棠的肩膀,动作间扯到了腹上旧伤,他又腾出一只手抚慰脆弱的肚子。
兰棠浑身一抖大叫一声,被乐鱼突然的动作吓得不轻,差点从床上弹起跑开。
乐鱼拍拍兰棠的肩膀,“你不要怕,我是不会伤害你的,你是不是也被抓过来的?可你刚才的话什么意思?你想办法把我送出去,难道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兰棠吓飞的思绪又回来,他稍往后靠,挣开乐鱼的手,低声说:“我、我走不了的,也不能走。”
“?”被拐卖怎么可以留在这里呢?怎么走不了,既然说能送他,为什么自己不跟着一起走?
“我可以带你出去的,你信我,”乐鱼强硬掰正兰棠的身子,盯着他的双眼,语气坚定,“只要这山上有河,我就一定可以将你逃出去!就算没有河,我也可以带你出去。”
硬闯!
灵力反噬是一时的,人的自由可是最重要的,他和兰棠是被强抓过来的,不只不能下山,说不定连屋子都没办法出去,他才不想被关在跟皇宫一样闭塞的环境中,更何况……
乐鱼视线快速环视一周。
这里破旧脏乱,还不如皇宫!
心里说完小话的乐鱼又有些惆怅,其实仔细想来乐渊也是有优点的,最主要的就是不会打他!
而外面那群人牙子会打他,还会残暴地伤害幼童,等他脱离险境之后,一定要悄悄给炽阳传话,让他们把这里的人牙子一锅端掉!还有之前那个小屋里的人牙子!
一个都跑不了。
“你带我走?”兰棠呆滞住,嘴巴微张,目光上下将乐鱼看了个遍,最终停在他的脸上,准确来说是一开始就吸引他全部注意力的眼角胎记,开口道:“可是你看着也没有奉哥儿壮实,我连剑都不会用,你要怎么带我逃出去啊?”
兰棠自然而然被乐鱼的思路带跑了,他反应过来之后快速摇头,“不行的,我不能走,会坏大事的。”
“为什么不能走?难道你想一直被关在这个地方吗?奉哥儿又是谁?他再壮实能有乐渊壮实吗?”
乐鱼一时口快,竟又提了乐渊,他赶紧呸呸两口,赌气般说:“你奉哥儿肯定比乐渊壮实。”
兰棠听到乐渊名字,眼睛瞬间放大,“你说乐渊?宸王?难道你是宸王的人?”
“不是!”乐鱼转过身,侧身对着兰棠毫不犹豫道。
兰棠又纠结起来,“若是宸王的人更好办,既然不是的话,我只能等成亲的时候将你偷偷送下山了。”兰棠说着要起身。
“不对啊,”乐鱼回过身,抓住兰棠不让他跑,“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走呢?”
兰棠轻叹一声,正欲开口,房门外响起咚咚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兰棠将乐鱼推倒在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上被子,见乐鱼睁着双大眼乱眨,直接上手捂住,低声道,“闭眼!”
乐鱼闻言闭眼,装作还没苏醒的样子。他相信兰棠,散发着温和气团的人是不会害他的。
兰棠刚做好一切,门就被推开了,进来个长得虎头虎脑的大块头,他身上披着动物皮毛,仔细看去应是豹皮。
他一进来便一屁股坐在小凳子上,抬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坐得不舒服又扭了扭身子,小凳子不堪重负发出吱呀的一声。
来人抖着腿,神色极为高傲,语气也充满蔑视,“后日我苍鹭山苍大王成亲,我劝你别耍什么花招儿,小心着点儿你那心肝儿哥哥跟兰城。”
兰棠一脸嫌恶,根本就不想看他半眼,可心里发怵又怕他突然发疯,只好往床上挪了挪,咬牙说:“苍豹,我的奉哥从军去了,还有了官阶,你们奈何不了他。”
兰棠面容突然严肃,“至于兰城,我一早就说了会待在这里,不跑,作为约定你们不许再砸堤坝。”
苍豹嗤笑一声,放下搭着的腿,胳膊肘支住膝盖,道:“看你那故作坚强的样儿,内里不知道有多害怕吧?不管你怎么装,左不过是个花瓶子能成什么大事?你以为你垮脸严肃就是你老爹了?可到最后你老爹不也还是得求我们吗?你俩一样是孬种!”
说完苍豹哈哈哈大笑几声,笑声里充满侮辱。
“不许你侮辱我爹!畜牲!”兰棠瞬时爆发,全然没了方才怕人的样子,他起身抄起床上藏的凳子腿就冲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