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正浓,夜凉如水。
红鹤阁山门前,江月明身着一席淡金外袍,袖摆上细如胎发的暗线绣着几团鹤纹。
浓眉下那对眼睛虽被半透明的金色绸带遮着,却依旧能感受到无尽深沉。
他用力按了几下眉心,终于能大概看清手中的玉笛。
通体翠绿的冰种翡翠,对着光隐约折射出青鸾鸟的图案。
修长的手指反复摩挲笛身,手中不自觉用上七八分力,指节微微泛白。
纤细的笛身似乎承受着千钧重压,仿佛随时会在他的掌心崩裂。
这些年,只要是关于师兄的线索,无论真假,江月明都会紧紧抓住。
夜色太过浓重,原本就看不太清的路更显得影影绰绰。
下山时不知被哪块石头绊到了,江月明向前趔趄几步。
未等稳住身形,便被一双手稳稳扶住。
温热的指尖触碰着江月明冰凉的手腕,心头涌上一股细密的酥麻感。
江月明眯起眼睛想看清来人,大概看出个黑衣少年的轮廓,腰间似有一把暗红长刀。
他轻轻挣开少年的手:“多谢。”
竹山重岩叠嶂,凸峰兀石,红鹤阁就坐落在竹山深处。
此时已临近子时,竟有人孤身出现在这里,江月明不禁心中生疑。
黑衣少年轻笑出声,彷佛看透了江月明的心思:“怎么?这竹山难道全都归红鹤阁管了?江阁主可以在这,别人就不行?”
江月明礼貌勾勾唇角,本想说些什么,双眼却猛地传来一阵剧痛。
他抬起手背抵住眉心,静静等待这阵疼痛褪去。
“你怎么了?”
黑衣少年再次伸手想要扶住江月明微微晃动的身体。
江月明下意识身子一侧,避开了他的手。
停在半空的双手顿了顿,还是虚扶住江月明:“江阁主身体不适?要不我先送你回去?”
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袭来,江月明只想赶快找个地方躺好熬过这一阵。
实在分不出心思和这人客套,尽量保持有礼地说了句“不劳烦了”,转身便往红鹤阁走去。
见江月明不想和自己多说,黑衣少年也不再出声,只在后面悄悄跟着。
眼看着江月明踏进红鹤阁的门槛,才转身离去。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江月明身上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
翌日清晨,红鹤阁迎来位客人。
江月明强行打通几处要穴,暂时可以正常视物,摘掉了那遮着眼睛的金色绸带。
明明柔和的面部轮廓,却因为那对漆黑如墨的眸子平添了三分生人勿近的疏离。
他礼貌地对着来人拱手施礼:“红鹤阁,江月明。”
面前的少年眼睛一弯:“我们见过了。”
江月明闻言又仔细打量一遍眼前人。
二十岁上下,黑色劲装衬得身姿更显挺拔,面容极其俊美,饱含深情的桃花眼,瞳孔是淡灰色的。
腰间配着把古朴的暗红长刀,刀柄上还嵌着颗小花。
江月明心中恍然:“昨晚出了些意外,不周之处还请见谅,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黑衣少年轻飘飘吐出个名字:“无相山庄总令使,余望。”
听到这个名字,江月明神情微动,竟也姓余吗…随即马上恢复严肃,正色道:“无相山庄总令使亲自前来,不知有何指教?”
余望也不绕圈子:“庄主这次命我来,是想和红鹤阁联手找到厌朱镜。”
红鹤阁是天下第一交易所,这里都得不到的东西,外面就更难有了。
神兵利器、珍稀法宝、名贵药材,只要能拿出合适的东西换,什么生意都能谈。
唯独这厌朱镜,红鹤阁也不知道下落。
传闻那里面藏着每个人心中最想要的东西。
想称霸天下,打开就是功法秘籍。
想富贵一生,打开便有黄金万两。
或是想知道什么事,厌朱镜也能给出答案。
江月明抬眸问道:“谁都知道我这红鹤阁是做交易的地方,和无相山庄联手,你们能给我什么?”
余望狡黠一笑:“江阁主果然爽快,那楚掌门的玉笛,昨日可收到了?”
江月明原本的门派也是坐落在竹山深处,园林错落有致,砖瓦青白相间。
四周青竹环绕,因此得名“幽篁里”,他的师兄楚君怀是幽篁里第二代掌门。
十年前,师兄带着厌朱镜不知所踪。
幽篁里最善用笛,昨日江月明收到的那支玉笛,正是师兄的。
江月明沉声问道:“你派人送来的?”
无相山庄这几年为找厌朱镜,花了不少功夫。
楚君怀的玉笛是他们在竹山脚下一处破园子附近发现的。
余望昨日差人送来想请江月明下山详聊,可左等右等也不见人。
本想直接来红鹤阁找,不料半路相遇。
见江月明身体不适,他也不想趁人之危,便想着今日再来了。
余望点头称是:“是在山下捡的,不过那附近有幽篁里结界,不敢妄动,我带你过去,你帮我打开结界,你也能得到更多关于楚掌门的线索,这生意江阁主觉得值不值得做?”
顿了顿,余望补了一句:“当然了,若这次合作顺利,后续江阁主还愿意继续合作,我们庄主自然还有其他礼物奉上。”
江月明深思片刻,点头同意了。
出了红鹤阁山门,余望右脚在地上轻轻一踏,借力跃起。
化身一缕妖娆的黑影,须臾间就不见了。
素闻无相山庄有个高手组织,总令使是个年轻少年。
主修刀法,做事狠绝,没想到身法竟也如此高深莫测。
想着,江月明脚尖轻轻一踮,竟然连影子都看不真切。
只觉得有一阵风拂过,带起一股尘烟,人就消失了。
幽篁里的“万里风烟步”,不愧是天下第一身法。
-
山脚下的破园子杂草丛生,牌楼上的字迹早已无法辨认,
阴沉的天酝酿着将落未落的雨,让这地方看起来更没有生气。
江月明拨开两侧窜到胸口的杂草往深处走,
东拐西拐半天,终于感应到了熟悉的结界。
他将内力汇聚指尖向前轻轻一点,结界的样貌便完整展现出来,
看起来像是由一块块墨绿色屏风组成的迷宫,上面绘着千万只青鸾鸟的图案。
“青鸾幽屏”。
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走到附近也会迷路,最终返回原处。
但里面的人能看到外面,可随意进出。
这是幽篁里了研究十几年的成果,只凭蛮力打开极其危险,这余望倒是聪明。
“青鸾见其类而后鸣,需悬镜以映之。”
江月明拿出片翠绿色琉璃,缓缓注入内力。
眼中精光一闪,两指夹住琉璃向屏障掷去,那薄薄一片琉璃竟变成锋利的鸟爪形状。
只见琉璃片绕着结界缓慢移动起来,依次映照着每只青鸾图案。
照到某个图案时,那青鸾突然发出清脆的鸣叫。
突然,草丛中传来一阵响动,江月明循声而望,几簇杂草微微晃动,不过并未见人影。
收回视线继续移动琉璃片,江月明找出了所有会发出鸣叫声的青鸾图案。
细听这叫声有所不同,按照某种音律顺序依次轻触,竟连成了一曲悦耳小调。
紧接着,那些图案依次亮起,形成一条通路。
顺着走到尽头,前方便露出个屋檐,屋顶绿瓦已褪色大半,中间的匾额逐渐清晰——神鸮祠。
竟然是鸮鸟吗?江月明心道。
几百年前,人们曾把鸮鸟视为神鸟,兴建祠庙供奉。
不过后来不知什么原因,鸮鸟慢慢变成人们口中的不祥之兆。
祠庙毁的毁烧的烧,没想到家门口还藏着一个。
余望伸了个懒腰:“没想到这里面竟然是供奉猫头鹰的啊…”
走近发现,这祠堂修得十分精巧,木结构,五开间,四周有围廊,六根廊柱左右对称。
廊柱底座也都是姿态各异的木雕鸮鸟,栩栩如生,仿佛多看两眼就会飞起来。
推开祠堂大门,陈年旧木的味道迎面扑来。
随之映入眼帘的是一只体型巨大的木雕鸮鸟,端庄严肃,斜挎长枪。
江月明身高七尺,却只和鸟腿一般高…
供桌上摆着两盘新鲜野果,香炉里的灰也快满了。
看起来应该经常有人来祭拜,和外面的破败景象截然相反。
祠堂外闷雷此起彼伏,没多久雨点便杂乱地拍打起屋顶。
江月明转头看向墙壁,发现上面竟有好多壁画。
画风稚嫩潦草,有些地方反复修改已经描成一团色块,看得出来作画之人水平有限。
不过这人一定十分虔诚,画中人物繁多,却没有任何两个看起来类似的。
这些画几乎覆盖了祠堂的每面墙,从左到右,似乎是个完整的故事。
最开始是一只白首赤足形态似猿的巨兽立于人群中。
天空涂得漆黑,地上成片的红色颜料触目惊心。
紧接着是在山里,五个人分别着青赤黄白黑颜色的衣衫,正在布下某种阵法与那巨兽对峙。
下面一幅巨兽已不见,五人手中都拿着一块和衣服颜色相同的石头。
转到右侧墙壁,白衫女子倒在地上。
接下来画的是几座祠堂,供奉着形态各异的鸮鸟,有人在上香,有人在虔诚跪拜。
最后一幅画气氛突变,一个衣着华丽的人坐在高位。
面前跪着黑压压几十人,各种鸮鸟雕像散落在地上。
旁边还空出了个位置,有些零散线条,还没正式动笔。
江月明一边思索画的含义,一边往门口走与木雕鸮鸟拉开距离,想仔细看看它的面容。
竟发觉这鸮鸟从正面看是开心模样,但侧面却面露忧伤…
正准备绕到后面再看看,一转弯,突然在微弱烛光中直直对上一双眼睛!
那眼神凌厉冰冷,仿佛一下就把人拽进千年寒潭,江月明向后退开两步。
随着距离的拉开,他看清那眼睛的主人是个身形纤弱的姑娘。
未及开口询问,那姑娘猛地拔出把短刃,径直向他刺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