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小鬼头的脸恢复正常，翻着眼睛不满道，“你还跟原来一样，无聊到家。”说话间已经几个闪身，到了巽风面前，仰着头满脸桀骜。

“你也跟原来一样，付熠林。”最后三个字轻到听不清楚，像是含在喉咙里被吞下去了。

付熠林上下扫视过巽风，狠狠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像两个黑窟窿，一点儿眼白都没有，一双柔顺的眉毛变得像斜插着的剑一样，恶毒道，“凭什么你长大了，我却永远这副鬼样子？你不是明明要魂飞魄散了吗！”

鹿小星听不下去，上前要拉付熠林，肩膀被顾深摁住了，“等一下。”话里满是吃瓜群众的意犹未尽。

“你为什么不去投胎？”巽风一瞬不瞬盯着付熠林。

付熠林嗤笑一声，浑不在意侧过头躲开巽风的视线，“老子乐意。”

一个七八岁孩子的样子，自称老子的时候很滑稽，可是在场的没有人笑。

“是舍不得你大哥，还是觉得对不起我。”

“你有病啊！”付熠林吼道，整张脸布满怒色，还有一种隐晦的、被说中心事后的窘迫。

“你宁愿被养成鬼仔，也不去投胎……费那么大力气跑到我家来，那我猜你是觉得对不起我吧？”巽风眼睛又圆又大，总有种小鹿斑比的纯真感，盯着人看得时候，总会让对方轻易卸下防备。

付熠林向后退了两步，下意识想逃。

巽风伸手摁在付熠林的头顶。

竟然摸得到他？付熠林眼皮翻动，整个人都在发抖。

“你是知道我要魂飞魄散，特意来看我的对吗？”

付熠林面色一僵，虽然是只鬼仔，耳朵肉眼可见的红了。

鹿小星眉毛微动，“原来是这样。”

付熠林有些气急败坏，“根本不是这样！我是去抢你玩具、抢你吃穿的！”嘴上说得狠厉，小脑袋却老老实实待在巽风掌下。

巽风笑了笑，像是初春一抹柔柔的风，带走冬末最后一点冷意，“哦？你抢了半天，为什么我的东西还变多了。”

付熠林跺了跺脚，脸上终于有了一点孩子气，“你少自作多情了！整天一副乖乖仔的样子，你才七岁装什么圣父啊，当年我用你救了吗，真是搞笑死了，连自己都护不住还管别人，真是搞笑死了……你肯定后悔死了，哈哈哈哈大傻子一个。”

付熠林连着又说了几句“搞笑死了”，脸上的两个黑窟窿却留下两股水流，声音逐渐变得哽咽。

巽风蹲下|身，将付熠林抱进怀里，一脸轻松，“我从始至终没有后悔过，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熠林，你真不乖！你看看英琪，要是他是我弟弟就好了。”

哥哥的这句话，让小小的付熠林嫉妒到发疯，他撒谎将冉英琪骗上山。

他只是想吓吓他而已，让哥哥看看他最勇敢，冉英琪是个胆小鬼，乖只是他胆子小罢了！

冉英琪推开他，冲向那个精瘦、猥琐、狠厉的男人时，标榜勇敢的他呢，吓得发抖，灭顶一样的恐惧让他只敢跑，不敢回头。

付熠林哭了，他只是想让冉英琪害怕一下的……原来，他胆子一点也不小，他是最勇敢的，可是当年冉英琪他也才七岁啊……却被自己一个念头给害得没了命！

巽风托着付熠林的下巴，用拇指揩掉他脸上的泪，可是这眼泪像是擦不完一样。

“那你疼吗？”付熠林抖着唇。

巽风歪了歪头，像是在很仔细地回想，在付熠林快崩溃的时候，才无所谓道，“好像是疼过，但我都忘光了。”

“投胎去吧，熠林，我现在过得很好，上辈子这辈子两辈子从未过得像现在这么好。”

鹿小星愣了愣，顾深在一边儿冷冷哼了一声。

“真的？”付熠林有点不信。

“我不会骗你的。”巽风笑了笑，一双小鹿斑比的眸子和七岁的他重叠了，“所以，别再自责了，你……也付出代价了不是吗，要是真的要跟我算清楚，你也不欠我的呀。”

说着，将视线投向鹿小星，“小……小星，我们带熠林去见见他大哥吧，然后……”巽风摸了摸付熠林的后脑勺，认真道，“我送你去投胎可以吗，不要再当小鬼仔了。”虽然，从上次付熠林带来的东西看，他的鬼仔主对他还不错。

但鬼仔做的时间长了，就再也没有福报去投胎了。

鹿小星垂眸沉吟，好一会儿才点头同意，“林兮。”

巽风明白，付熠林做鬼仔这么多年，恶事做了不少，想要投胎成人没那么简单，小公爷是想让林兮帮他尽快在冥界做个了解。

林兮低声回了一句放心。

宴会一直到十二点才结束，几个商业新秀有些意犹未尽，迫不及待想在B市最权贵的顾家刷足存在感，刚朝着顾深方向走来，就被特助打着哈哈拉走了。

“琢磨什么呢？”顾深就着管家的手，喝了半碗醒酒汤，一脸郁色。

鹿小星心事重重。

邵美华是付熠林的鬼仔主，鬼仔做的恶事，鬼仔主同样要担一半的业，付熠林解脱了，可是邵美华该怎么办？

顾深眼里涌起一阵厌恶，眼前这人把谁都放在心上，他恨透了每一个占据鹿小星心里位置的人。

鹿小星有点走神，没听清顾深说什么，便随意摇了摇头，怎么看都有两分敷衍。

顾深扔下他独自上楼，步子迈得又大又重，隔着地毯发出咚咚的闷声。

付熠辉的失意、付熠林的悔恨、巽风的释然，都让鹿小星这一天的心绪起伏难平。

他一个人坐在阳台藤椅上，心思飘飘荡荡的。吹在身上的夜风裹着一丝潮气，鹿小星垂眸打量手中的短笛。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做人好苦，为什么成了神也会一样的苦？

将短笛横在嘴边，在这样一个沉静的夜……“吹一首你喜欢的曲子，权当你陪着我了罢。”

一首悠扬的小调，被夜风吹得七零八落，对爱人的一腔思念如同化为呜咽。

鹿小星眼眶发酸，使劲眨了眨眼睛，不想眼泪流出来，下一秒让他瞠目欲裂的——他卧室的门被踹塌了！

顾深喘着粗气，眼底像覆了密密麻麻的网，不容置疑地笼过来。

鹿小星呼吸一滞，刻意忽略心中的那丝异样，喝声道，“顾深！我、要、回、家！”

顾深在门口稍作平复后缓步走来，眼睛一瞬不离开鹿小星，像是伺机而动的猎人，耐心守了几天几夜终于发现猎物踪迹，眼神充满了侵|略性。走近了，先是慢慢扫过鹿小星的脸，划过他的下颚、细颈、削肩，最后落在他手中的短笛上。

“这是什么，你刚刚是在吹它吗？”声音暗哑，像怕把颤巍巍出洞的兔子吓跑了一般轻的像风。

鹿小星顺着顾深的眼神，烫到了似的将短笛掖在后腰，因为睡衣上衣太长，他掖了几次才插稳，眼神躲闪，“随便玩玩。”

顾深的眼神让人战栗，像是能把人灵魂盯透了。

“是吗？这曲子好熟悉，怎么恍惚听君上弹过？”

鹿小星脸色一白，嘴唇抖了半天也没憋出句完整的话。

“莫不是宋帝王和君上……”顾深顿了顿，眼中快速划过一丝流光。

鹿小星紧张的直咽口水，冲口而出，“我不是……”

“……看过同一本乐谱？”

两个声音撞在一起，顾深嘴角压不住的兴味。

鹿小星结巴一声，急忙应和道，“好像、是的，还真是巧合。”

顾深眼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又朝鹿小星靠近几步，几乎快贴在鹿小星身上了，因为身高差，鹿小星像是靠在顾深的怀里。

两个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只要再低一点点头，他就可以吻上鹿小星的侧颈。

鹿小星下意识想后退，可已经到了阳台边，顾深越靠越近，他已经看到了鹿小星后颈的凸起，小小的圆圆的……

突然，后颈处那纹身闪着红色刺光，除了三颗暗淡以外，其他珠子几乎发紫发黑。靠得近了，顾深能感觉到一股热浪从赤血珠处袭来。

鹿小星痛到抽搐，忍不住发出尖厉的吼声，眨眼间面无血色、浑身冷汗。

怎么回事，还不到十五，为什么赤血珠会发作——

“承濯……救救小星，救救我……”敲骨吸髓般的疼让人彻底失去理智，眼前一阵阵发黑，鹿小星胡乱抓着，想找个依靠。

顾深一双有力的铁臂圈住鹿小星，眼圈蓦的红了，“宝贝……心肝，你是要我的命吗？”

在鹿小星又叫了一声“承濯”时，顾深再无一丝犹豫，扬手抚上鹿小星后颈，掌下发出更盛的红光，源源不断吞噬着赤血珠的力量，直到那处纹身从黑色变成紫色、红色，直至暗淡无光，最后了无痕迹，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

让那些乾鹰卫们见鬼去吧，他已经受够了这帮跟屁虫像跗骨之蛆缠着鹿小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