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这条街，林子寒是熟悉的，至少在出国前。

处理完母亲的后事，都又过去了差不多一个礼拜，她觉得自己还是没能跟这座曾经生活十年的城市重新建立起情感链接。

前面十字路口左拐，几十米的地方，林子寒恍惚记得有家连锁咖啡店。不想，一拐弯，撞见的却是意料外的服饰店。

林子寒瞟了眼玻璃门上的“中性服饰”字样和彩虹图案，又抬头看了眼店名：Le destin。

是家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店，走进去几乎就一览无遗。进门左手方向，沙发旁小方桌上的投影仪，正对面白墙放着外国电影，荧幕上中央的漂亮女人，苏菲.玛索。

衣架的摆放倒少了很多法国调调，放眼看去，像是正列队接受检验的方阵。

林子寒伸长脖子，左右晃了眼，没看到有其他顾客，好像连导购也没有。

直到她听到离自己最近衣架底下隐隐传来的悉悉索索声——一个女人，背对着自己，正跪在地上，像是在擦地板。

“你好”

林子寒只犹豫了一秒，走过去，蹲下身，口罩的加持让原本就刻意降低的音调更加低沉——可在声音发出的一刹那，原本跪着的女人，立马直起上半身，还触电似明显颤抖了下，转头到了一半，却又莫名转了回去。

“不好意思，吓着你了。放心，我也戴了口罩的”林子寒有些不知所措，“现在不营业吗？我马上出去”

女人怔怔几秒，才慌乱站了起来，“营业”，女人小声咕哝道，背对林子寒，一只手紧了紧白色口罩，直接快步走开，甚至没看“顾客”一眼。

恍惚间，林子寒觉得那背影似曾相识。

“那我，我就随便看看，你忙不用管我”林子寒也莫名补上一句。

女人依旧没有回头，只是举起右手，半空中做了个“OK”手势，小碎步一路跑向前台，手中毛巾胡乱一扔，迫不及待走向监视器屏。

女人放在鼠标上的左手不受控制颤抖得厉害，屏幕里那个人的画面被放到最大，眼睛几乎要完全贴在显示屏上，右手大拇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含在嘴里，反复啃咬。

另一边，从试衣间出来的林子寒，抱着一堆衣裤。最后只留下两件单品。

林子寒僵着个肩四周再次瞅了瞅，没看到那个女人，又蹑手蹑脚把试穿过的衣裤送回去，一件一件重新挂好。

那模样，更像是来偷衣服的。

这一幕被监视器前的女人尽收眼底。女人会心一笑，都3年了，怎么还是这么孩子气？

女人手指摩挲着显示器上的那个人影，突然像是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她从抽屉里翻出U型锁，小跑到店门口，没有一点迟疑，锁上了锁。然后又一路小跑回前台。

“这是——”林子寒也恰好到了前台，“没达到最低消费不准走？”

女人埋低头，摇了摇脑袋。

“那这是几个意思？”林子寒手指晃了晃不远处挂锁的玻璃门。

“我，只是想确定一件事”女人垂着眼，像是对着显示屏自言自语，手却悄无声息揭开了口罩，同时，“林子寒”

当女人的脸和声音同时显现，林子寒脑袋轰的一声——

沈佳晴，怪不得刚才那个背影

僵持几秒过后，林子寒低头，把手里的衣裤放上前台，冷冷说道“算算，这两样多少钱？”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这两天就走”

“阿姨的事，我听说了，请节哀”

“没什么好哀的，她解脱了”

“我请你吃个饭，你什么时候有空？”

“不吃，没空”

“都3年了，你还是不能跟我好好说话吗？”

“你算不算？不算的话我不要了”林子寒又指了指玻璃门方向，“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打开，谢谢”

“林子寒！”沈佳晴柜台后面冲出去，一只手也同时伸了出去——

林子寒身体向后弹开，两只手掌心朝外“stop！”

“把口罩取了，我想好好看看你”

“我丑得很，没什么好看的”林子寒脸转向一旁。

“你要不给我看，不跟我好好说说话，我就不开门”沈佳晴说完，走到门口边的小沙发一屁股坐下，看起了投影电影。

“你——”林子寒顿了顿，双脚却也不由自主跟了上来，“你现在怎么这么，这么无赖？！”

“跟你学的”沈佳晴拍了拍自己旁边的沙发，“快点，坐下来，口罩取了”

林子寒犹豫了几秒，取下口罩，坐好，两个人之间隔了一个人距离。

“瘦了，脸颊都凹了”

“哪有那么夸张”林子寒摸摸自己的脸，又看向一旁。

“快给我说说，你这几年去哪里了？过得怎么样？”

“就出国随便转悠，没怎么样，活着”

“我听说国外这病毒挺厉害，死了很多人，你，一个人在外面，很辛苦吧？”

“这不还好好的吗？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辛不辛苦”

沈佳晴突然扑了上去，双手紧紧搂住林子寒，“对对，你没事就好，见到你真好，林子寒。刚才听到你的声音，我还怀疑我在做梦。原来真的是你。我真怕这辈子再见不到你”

林子寒愣了下，突然觉得有些烦躁，“沈佳晴你放开”，她推开怀里的人，站起来转身——

沈佳晴却又从后面抱了上来，两只手箍得更紧 “今晚我约了人，明晚我们一起吃饭，到时候我把地址发给你”

“明晚没时间”

“那就后天晚上，白天也可以，或者你选地方，吃什么都可以”

“沈佳晴你不要这个样子！”林子寒掰不开女人的双手，叹了口气，“你这样，让我觉得不舒服，觉得好假”

“你怎么觉得是你的事，3年了，我就想抱抱你”

“有什么好抱的？我不需要你可怜！那个男人怎么说我的？”

“今安说你生了场病，后来好了”

“重度抑郁，死了四次”林子寒转过身，对仍旧搂着自己的女人揭开左手的袖子，手腕上的划痕淋淋在目，“喏，沈佳晴，离我远点”

沈佳晴却拉住林子寒的双手揽在自己腰上，“不要，林子寒，你是很好很好的人，我就要靠你很近”

“沈佳晴，我犯病起来很可怕的”

“嘘，没关系”女人垫起脚尖，凑近林子寒的耳朵旁，“因为你，我现在过得很幸福，谢谢你，林子寒。你也应该幸福”

“薇薇，我——”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3年前，是我应该早点跟你说的，你不知道，不怪你……还有阿姨，我们不仅要活着，还要好好活着，她才能真正安息”

林子寒全身僵硬，几秒过后，她死死搂紧怀里的女人，脸埋在女人的肩上……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伴随着很细小的呜咽声。

又过了一会儿，林子寒手胡乱拂了拂脸，推开女人，背过身去

“我去给你拿你选的衣服”沈佳晴起身走回前台，一会儿又走了回来，把一个袋子递给背对自己的林子寒“打包好了，给你”

“多少钱？”

“算起来你还是这家店的大股东，在自家店里拿衣服，从你分红里面扣”

林子寒一只手伸到身后，头没转。

“给你”沈佳晴把袋子塞进林子寒手里，“等着，我去给你开门，死爱面子，放心，我不会看你的”

开锁，推门，动作一气呵成，“感谢您的光临，希望您常来店指导”配上日本服务小姐的标准90度弯腰，然后，关门，锁门，翻牌，沈佳晴头也不回。

本店打烊，林子寒透过女人翻的牌子，几分钟过后，才收回目光，往后退几步，再次看了眼店，才离开。

沈佳晴站在前台显示屏后，直到看到显示屏里门口监控里那个人消失

“3年零26天，林子寒，我好想你”沈佳晴呐呐低语道，“欢迎你回来参加我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