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死哪儿去了！你个臭婊子！”

喝得满脸通红的郝明启在只有两间间落大小的出租屋门口大喊大叫。他一把将门推开，然后踉跄着往里屋走。外屋放在地面上的半人高餐桌被他一脚踹翻在地，上面放着的几个塑料餐碗和筷子滚落一地。原本正在里屋里收拾衣服的江艳芬赶忙停下手中的事情，小跑一两步到外屋来扶喝醉酒的丈夫。

郝明启喝醉以后大喊大叫的没素质行为，曾经引得同一个院落里的另外两名女租客十分不满，可奈何郝明启不仅没有向她们表示歉意，反而对批评指责他的女租客说一些污言秽语。时间久了，连房东老太太在内的大家伙儿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二楼的出租屋里有什么动静，也只能当那个女人倒霉。

“你慢点，怎么又喝了这么多酒？”江艳芬的语气里没有质问，更多的是一种小心翼翼。

“你他妈的装什么好心？”郝明启一个嘴巴打过去，结果因为喝高了，手上没准头，一巴掌打到了她的胳膊上。江艳芬似乎对这点疼痛已经没有任何感觉，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而是继续扶着站立不稳的丈夫朝床边走去。

“你坐下歇会儿，我给你倒点水去。”江艳芬刚让郝明启歪斜在床边，一扭身的工夫，又被身后的一脚蹬了个趔趄。

“妈的，你就是欠揍，我给你说，你活该一辈子挨揍！你看我不揍死你！你活该……”

郝明启的谩骂声随着酒精发挥作用而渐渐平息下去，江艳芬微微抖动的手却没有立刻变得平稳。暖壶里半温的水，一半流进了挂满茶垢的玻璃杯，一半顺着倾斜的桌面淌下去洇湿了一大片地面。

起初郝明启对江艳芬恶语相加、拳脚相向时，她还会和他吵架，骂他疑心病重，说他不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可她越骂，郝明启打她越厉害，往往是打她打到见血才肯停手。有几次，她实在气不过，于是拼尽全力和郝明启扭打在一起，可她的体型完全不占优势。

见两人的婚姻实在是走到了尽头，江艳芬也曾多次在网络上找寻解决办法，她甚至瞒着丈夫偷偷加了一个微信群。那个群里有好几十个女性成员，大家虽然年龄不等，职业不同，可遭受的家庭暴力却很相似。江艳芬本以为有了大家的帮助和建议，就一定可以脱离丈夫，可最后她得到的还是失望。因为就算是走到协议离婚那一步，她的意见也不如郝明启的重要，只要郝明启中途反悔，他们依旧是夫妻关系。更何况，郝明启是不会同意离婚的！他说过，就算死也要拉着她垫背！

长期的遭受暴力，让江艳芬知道她每次越快的服软认输，越能尽快的让郝明启结束他每一次的暴行。而让她彻底放弃抵抗心理的事情发生在去年。

那一次，郝明启扬言，只要她再敢有一丁点儿反抗，惹急了他，他连那个野种一起打。

郝明启嘴里的“野种”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唯一的女儿——郝玥。

郝玥，今年20岁，在河北省内一所高校读大二。

为了避免丈夫对女儿下狠手，江艳芬放弃了最后的抵抗，因为她知道郝明启的混账劲儿上来了很可能会到女儿的学校大闹一场。到时候，女儿必然受到连累。

江艳芬端着杯子走到丈夫身旁，看见他已经整个身子斜躺在床上，巨大的呼噜声随着他起伏的胸口和半张的嘴巴，在小屋里蔓延开来。

郝明启的呼噜声似乎是野兽撕咬猎物前发出的残忍怒吼，每一声都让江艳芬为之一颤。

“明启，水来了。”江艳芬轻声的询问着已经没有反应的丈夫。看到他彻底睡着了，她才蹑手蹑脚的把杯子放回去，刚准备喘口气，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江艳芬赶忙用手按住口袋，试图减小手机震动发出的响声。

她匆匆向丈夫望去，发现他没有动静，于是赶忙朝屋外走去。

按下接通建，电话那头传来女儿的声音：“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江艳芬从女儿的语气里分辨不太清是埋怨的成分大一些还是表述事实的成分大一些。她做了一个深呼吸，调整好情绪，然后才开口说话。

“没事又打电话干嘛？”江艳芬故意提高了说话的音调， “说吧，有什么事，我这里忙着呢。”她假装自己还有事情要忙，语气里也开始夹杂着催促的意思。

“时间到了，执行任务。”

未了将于情手中的卡片接过来，按照往日的流程启动了生死骰子。

“江艳芬，1986年6月14日。”随着骰子停止转动，一个“生”字浮现。待于情收起右掌，周围静止的一切又流转起来，男人的呼噜声再次传来，令未了的眉头紧皱。

“我暑假剩余说完时间也不打算回去了，要和同学去实习。”

“行，知道了，你……”江艳芬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

“还有什么事要交代？”郝玥似乎希望母亲关心她几句，于是等待着电话那头的人继续说点什么。

“没了，平时没事别老往家里打电话，挣了钱别大手大脚的。”说完，江艳芬就挂了电话。

听到电话挂断传来的“嘟”的一声，郝玥有点失落的收起了手机。

“怎么样？阿姨同意了没有？”旁边的女孩激动的问道。

“算是。”

“哦，太棒了！走收拾东西去，明天咱们就杀去我老舅家的公司。我老舅人特好，他那里正缺专业对口的实习生，咱俩去了正好给他省了麻烦，而且你想啊，咱俩去对口的公司提前攒经验，不就等于笨鸟先飞了嘛。你说是不是？”

面对林蔓蔓的盛情邀约，郝玥犹豫着说道：“嗯，好是肯定好，可你突然带一个人回去，会不会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老舅早答应我带你回去了。”

“啊？”郝玥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于是向林蔓蔓再次求证，“带我回去？”

“对呀，怎么，你就这么不想和我呆在一起呀！”林蔓蔓说完，装出一副伤心的模样。

郝玥见状，赶忙安慰她到：“不是，我只是觉得~”

“郝玥！”林蔓蔓不等她继续说下去，就叫停了她。“你就听我的，我跟你保证，我老舅不敢少给工资！”

郝玥怕林蔓蔓误会，于是赶忙解释道：“蔓蔓，不是工资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林蔓蔓收起刚才的打闹之态，心中充满忐忑的询问郝玥。

林蔓蔓要带郝玥去她老舅公司实习的事，是她提前就计划好的事。可惜的是，比原定计划推迟了三周。她本来打算一放暑假，就领着郝玥回家，然后趁两人关系再进一步的时候向郝玥表白。奈何郝玥找兼职的速度比她计划的还快。

幸运的是，郝玥找的暑假兼职只干到前天就被临时告知不缺人了，所以她才又将原定计划拉上正轨。

看到林蔓蔓一本正经的样子，郝玥原本想要拒绝的话，又咽了回去。她对林蔓蔓的感觉她自己很明白，可她没有足够的勇气让自己迈出第一步，她甚至在两人独处的时候，刻意装傻充愣的回避林蔓蔓越来越炙热的目光。林蔓蔓于她而言，既是闪耀在东方上空最亮的那颗启明星，又是一个终将离她而去的过客。在这样矛盾思想的夹持下，她永远表现得像一只鸵鸟。

“也没什么问题，我想好了，我跟你去。”郝玥渴望爱的情绪，让她选择了遵从自己的内心一次。

“你不能再反悔，拉钩。”林蔓蔓听到了自己最想听的答案，于是赶忙将小拇指伸出来，向郝玥索要她的承诺。因为她知道，郝玥一旦答应了她的事，是不会反悔的。

如果让林蔓蔓自己说，她具体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郝玥的，她的回答是，第一天遇见她，便心生好奇，之后，就那样一点，一点，一点，喜欢到眼里，心里。

去年夏天入学一个月后的周末，在校园一隅的休息椅上，是林蔓蔓第一次遇见郝玥。

那天她本来打电话和室友约好，上午十点钟在学校东南门碰面，然后一起去大学城逛街吃饭看电影。可室友这个见色忘义的家伙，居然临时告诉她，在马路上碰见了自己的“心选学姐”，于是果断放了她的鸽子，跟人家联络感情去了。

她呢，只好就近从东南门的辅路折回，打算更改计划去图书馆。

就在她踩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穿过学校的一个小型花园的时候，她透过掩映观赏的山楂树，看到了独自一人的郝玥。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心理，她放弃了原有路线，径直走向了静坐在原地的她。

郝玥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所以总是在学校里寻找鲜有人去的僻静角落。比如现在她所在的这个地方，因为入了十月，蚊虫见少，所以还能待得安稳些，如果是早些日子，恐怕不到几分钟，就成了“人形血包”。

郝玥注意到林蔓蔓，是在她走近了之后，因为此时她还沉浸在莎拉沃特斯的小说当中。

“嗨！”林蔓蔓的一声招呼，将低头的郝玥吓出一个激灵，她惊愕之余，赶紧收起了膝盖上的书，然后用双手盖住。

林蔓蔓对郝玥被人吓一大跳还不出声的举动，产生了好奇。她站在原地，目光直直的落在郝玥身上，问她：“被吓到啦？”

郝玥看着突然出现的陌生人，高度紧张的同时不自觉的皱着眉头。说实话，她很讨厌这种没有边界感的行为，但她这个人就是典型的“闷葫芦”性格，无论心里有多不愿意，脸上表现得多难看，偏偏嘴上说不出来。

林蔓蔓见郝玥眉头紧皱的样子，不仅不道歉，反而又靠近了一步。

“我不认识你。”郝玥猜测可能是被对方认错了，所以借由此话保持两人之间的距离。

“我也不认识你。”林蔓蔓的回答让郝玥当场大脑宕机了几秒钟。

“嗯，”郝玥尴尬的点了点头，一只手伸向旁边的双肩背包，另一只手仍旧护住那本书的封面。

“你要走？”林蔓蔓的话成功把已经屁股离开椅子的郝玥当空拦停。这一时刻，她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那个，我有点事。”郝玥为了尽快逃离这里，昧着良心撒了个谎。

“假的吧？”林蔓蔓的问话仿佛说明她一眼就识破了郝玥的谎言。

“社牛都这样的吗！面对陌生人也这么毫无畏惧？”郝玥的内心一片抓狂。

“我叫林蔓蔓，你呢？”伴随着林蔓蔓的自我介绍，她主动伸出了手。

“书是绝对不能放的，还是放书包比较好！”郝玥自我警示完毕，放下了刚刚拿起的背包，同这个自称林蔓蔓的女生握了握手，然后答道：“我叫郝玥。”

“很高兴认识你！”林蔓蔓笑得明媚阳光的样子，让郝玥一阵心头乱跳。

“既然我们现在认识了，你能告诉我你手里拿的是哪本书了吧！”林蔓蔓好奇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郝玥紧紧遮盖的手上。

看到林蔓蔓对手里的书特别好奇，郝玥的面部表情越发紧张。

“你没事吧？我看你好像不舒服呀。”林蔓蔓又想要靠近的脚步，彻底让郝玥待不住了。她一手拽起放下的背包，一手护住手里的书，从林蔓蔓身边落荒而逃。

“喂，我的微信还没给你呢！”林蔓蔓朝着郝玥喊道。

郝玥此时撒丫子跑得比兔子还快，哪里还会要加什么微信。不过一周后，她就在一次学校举办的文艺汇演活动上，同林蔓蔓再次相遇了。

从那之后，两人有了各自的微信和电话，林蔓蔓开始高频度的出现在郝玥的生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