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发布会正式开始还有六个小时。方嘉凌早早下楼等着厉茜，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半个多钟头。

方嘉凌昨天晚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一想到现场直播还要面对那么多的专业媒体人心里就发憷，这种感觉自从高考结束后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到现在心口都怦怦直跳，坐不住索性就下楼来了。

找了个凉亭坐着，慢慢梳理思绪。先是播放加长版预告片，然后挨个做自我介绍，接着就到自己提问了......

“滴——”一声长笛响起，方嘉凌抬头一看，前面不远的空地上停着一辆眼熟的车。

方嘉凌走过去，车窗“咻”地降下来，一股凉气散出来，随之露出江戍的脸。

他戴着一副茶色的墨镜，气定神闲地坐在车里。

“怎么在这儿坐着？”

“等我经纪人。你怎么在这儿？”方嘉凌问。

江戍长指一伸，把滑下的墨镜推了回去，长臂搭在车窗上，道：“我搬来这儿住了。”

“这么巧？”方嘉凌惊讶地问道。

江戍摇摇头，招手让她上车，“上来说。”

正午的紫外线强烈，站了这么一会儿已经开始出汗了。于是方嘉凌转到副驾驶，刚要拉门，又问了一句，“我坐哪儿？”

江戍一笑，直接探过身来打开副驾驶的门，“快上来吧。”

车窗升上去，车里凉凉的，身上的热气一瞬间便消散了。

“我在这儿有套房子，有阵子没来了，就搬过来住两天。”

又是做给路晴看的。“有钱人真好。”方嘉凌不禁感叹，接着问：“那天的晚餐没奏效吗？”

江戍说：“还要加大火力。”

他抬起左手看了看手表，问：“你经纪人什么时候来啊？我送你去吧，反正我现在有时间。”

“不用了，她再有二十分钟就到了。”

江戍发动车子说：“有来有往，你帮我我一次，我还欠你一回呢。”说着直接把车子开出去了，“地址。”

方嘉凌阻止不及，只能告诉他酒店位置。又赶紧给厉茜发了条消息。

中午车流量小，不大一会儿功夫就到地方了。方嘉凌跟江戍道谢后下车，转头一看江戍也跟着下来了。

他把车钥匙扔给泊车小弟，“我跟你一起上去。”

“不用，以后再说吧。”方嘉凌还在为发布会担心，哪有闲心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挥手让江戍上车。

江戍道：“不露个面那我不是白送你过来了。走吧，好久没见褚哥了。”

方嘉凌无法，只得随他，往电梯走的路上默默拉远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也很久没见他了。

电梯停了。

方嘉凌抓着皮包带，深吸了一口气迈出电梯。心又开始乱跳，这种紧张因为要见褚曜而变得不同，暗含着期待。

电梯门外工作人员在做最后的完善，一张巨幅的展牌挂在会场门外的墙上，方嘉凌抬头一看，是硕大的“花落谁家”字样和七个脑袋。最中间的就是自己的脸，这样看去，实在觉得陌生。

方嘉凌半低着头走进会场，会场里坐席全都布置完毕了，屏幕上呈现着宣传海报，工作人员在底下拉线调试设备，各自都很忙，认识她的抬头打了个招呼，又匆匆去了。

江戍从后面走上前来，轻车熟路地往前门走。方嘉凌扫视一圈没看见褚曜和熟悉的搭档们，于是也跟上江戍的脚步。

前门穿出去是一段窄道，再穿过去就到了后台。江戍在一间休息室门口停下，扬起笑意走了进去。

方嘉凌脚步一顿，停了一会儿，抬脚走到休息室门口。

休息室的门开着，侧头一看，就能看到褚曜在里面坐着。

江戍坐在一侧的沙发上，问：“褚哥，我能观摩一下吗？”

褚曜抬眼看他，声音没有起伏，“你来干嘛？”

“来当司机啊，”江戍说着，站起来冲方嘉凌招手，“站那儿干嘛，进来啊。”

方嘉凌盯着褚曜的侧脸，他保持着那个姿势，一下也没偏头。

“我......”

江戍走过去把她拉到褚曜面前，语带亲昵地教训她：“怎么不跟导演打招呼。”

方嘉凌左看右看，眼睛就是不落在褚曜身上，声音不大不小地叫了声，“褚导。”

褚曜冷淡地“嗯”了一声，抬头对江戍说：“要看你七点再来吧。”

“好吧，”江戍给方嘉凌使了个眼色，“那我走了，你们忙。”摆摆手，潇洒离去。

方嘉凌目送他离开后，呆呆地站在原地，没人说话，休息室瞬间静了下来，外面的嘈杂衬得休息室的安静更加诡异。

褚曜好像能无视她的存在，自己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件，翻页的声音在方嘉凌耳中放大了数倍。

沉默了许久，方嘉凌先坚持不住了。

“好久不见了，”抓着皮包带的手攥紧，方嘉凌说：“搬出去那天等不到你回来，没能和你告个别。”

褚曜的手顿住，嗓音低沉地说：“没关系。”

方嘉凌故作轻松地笑笑，“怎么没关系，你让我白住了那么久，又帮我租了那么好的房子，我得谢谢你。”

“台里出的钱，不用谢我。”

如果是以前，褚曜不接话她也能自己另起个话头说下去。但面对褚曜的有意疏离，她也拉不下脸面自顾自地贴上去。

又是漫长的沉默，方嘉凌尴尬地立在休息室中间，褚曜的眼睛好像黏在文件上了，连个眼神也没投过来。方嘉凌犹豫了半晌，嗫喏地出声，“到时间了，那我就先去准备了。”

褚曜好像就等着她这句话，闻言抬头看着她，点了点头。

方嘉凌后撤了一步，见他又低下头，才动作僵硬地走了出去。

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进入给她准备的化妆间，方嘉凌的肩膀才松懈下来。什么时候开始，她在他面前变得这么畏手畏脚了？

......

下午三点，倒计时四个小时，彩排开始。

方嘉凌被带到准备区，没一会儿，男嘉宾们也来了。他们的化妆室在另一边，现在才碰头。

辜鸿穿了一身白色西装，头发做了利落的造型，打头走进来就像自带光环的白马王子，方嘉凌久违地感受到了他的帅气，由衷地称赞了一句，“今天很帅啊。”

辜鸿挑眉自得一笑，“我不是一直很帅吗。”他俯身凑过来放低声音问，“比江戍怎么样？”

方嘉凌仿佛听到了“吾与徐公孰美”，忍俊不禁，像哄小孩一样说：“你美。”

辜鸿皱着眉刚要说什么，工作人员就来催他们上场了。辜鸿伸出右手掌心朝上，身子微弯，像邀请女士跳舞的绅士。方嘉凌莞尔一笑，把左手放到他手上，指节相贴，踩着恨天高和他一齐走上台。

宁越泽几人也跟着走上去。

安排站位的时间，工作人员把话筒拿上来分给大家，辜鸿这时才注意到，“那个花猫怎么没来？”

方嘉凌提早拿到的台词上写着，“花猫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到场”。于是道：“听说他生病了。”

辜鸿撇撇嘴，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十分在意。

“唔——”近在耳边的音响发出刺耳的嘶鸣，一声吹麦的测试音后，褚曜的声音响起。

“女主往旁边一点，小斛凑近。间隔不要太大。”

“中间再摆一个大灯，一定要把脸都照清楚了。”

“画面调好了吗？录一遍看看效果......好，开始。”

方嘉凌感觉脊背僵硬，腿也有些发软，站直身子轻吐一口气，暗道：我是夏枳，我是夏枳。灯光一追过来，她立刻扬起端庄优雅的笑容，朗声道：“欢迎各位媒体记者朋友们莅临‘花落谁家’发布会现场，我是今天的主持人，也是绿叶丛中唯一的一朵花，夏枳......”

因为练习过很多遍，主持词流畅地从方嘉凌嘴里说出，调节气氛的小玩笑也把握得刚刚好。到了媒体提问环节，方嘉凌犯了难。

底下的座位上空空如也，这怎么彩排啊？疑问的眼神飘香台下检查的褚曜，褚曜立即接收她的询问，拿着话筒吩咐道：“继续啊。”

方嘉凌感觉脸上有些发热，心道，无实物表演这会儿用上了。努力忽视掉身旁看热闹的眼光，举着话筒看向台下，“媒体记者朋友们有什么想问的，现在就可以提问了。”

没有人，自然是鸦雀无声。

没人应声，方嘉凌感觉更加丢人了，还是在褚曜面前。沉默，只有几秒的沉默在方嘉凌看来像是过了很久，全场的目光好像都聚集在她的身上。

上表演课的时候，老师最先教的，就是让她克服羞耻感。当天学得好好的，可一走出教室，就又缩回了自己的舒适空间里。

台下的褚曜一直盯着她，好像在等她说话。眼看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方嘉凌的纠结也越来越激烈，胸腔内好像憋闷着一股亟待爆发的东西，争先恐后地在寻找一个出口。喉咙却好像被堵住了一般，哽得发干。

“滴答，滴答”方嘉凌耳边似乎响起了时间流逝的声音。她以为褚曜会说话，命令也好，吩咐也好，斥责也好，什么都行。但什么都没有。他就站在台下看着她，等着她开口。

所有人也都跟着褚曜一起等她。

方嘉凌和褚曜四目相对，想躲开却没有躲。那双眼睛里，没有责备，虽然透着淡漠，却蓄积着鼓舞的暖意。像初春结冰的河面上一缕明媚的春光，有振奋人心的力量。

方嘉凌眼睛一闭，把话筒举到嘴边，“噶——”

耳朵一瞬便热了起来，身旁辜鸿恼人的轻笑十分清晰，方嘉凌又羞又气，重新开口：“这位记者注意到了有一位男嘉宾没有到现场，是的，花猫因为身体原因今天不能到场了。有请下一位。”

“那么就让辜鸿来回答一下吧。”

“这个问题是针对我本人的提问，那我就来说一下感想吧......”

万事开头难，在众人面前无实物表演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只要开了口，印在脑子里串词自然就倾泻出来，方嘉凌越来越自如，有了搭档们的配合，更加如鱼得水。

台下的褚曜眼里的冰层也像化开了一样，眉头舒展着，如果方嘉凌没看错，他嘴边挂着淡淡的笑意。

说完结束语的那一刻，方嘉凌油然而生出一种成就感，连日来的积郁在心底的冻土开裂融化，方嘉凌不该是畏缩的样子，她可以站在更大的舞台上展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