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至于那最后一句。

【画中鸳鸯戏永春。】

不像是在说方位，倒像是在描述什么，春宫图？

最能推断出大致方位的，应是第三句。

结合前面的细节。

湖边，夜间，高楼，佳人影。

溪山镇本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镇，高楼难觅，只有一座山。

所以那极乐坊应是在小镇边上的山中。且能看到佳人影的地方。

此刻夜晚还未过去，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

“师兄，我要去那座山上看看。”姬玉笙回到院中，对周游说。

地上那些棉花已被风吹散，飘飘絮絮缠绕到了竹子上。

“好，我同你一起去。”周游说。

“我们也想去！师姐，带我们去一起吧！”

“师姐，我们一定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此去凶险，同门师弟师妹们还是莫要去了。”姬玉笙对着那三位放光的眼睛说。

“姬月师姐，还未曾自我介绍。在下乃金陵陈氏陈声照，和您是同乡。陈声照敬仰姬月师姐久矣，师父让我们下山就是为了让我们历练，且为了师兄师姐的安危，多些人也周全些，还是让我们同去吧。”其中有个十五六岁左右的同门一板一眼道。

“首先，不带。其次，我是姑苏人。”

周游“哗”地拍上陈声照的后脑勺。

“让你养鸡的时候你去放牛，我和姬月都没打探清楚状况，你们就要跟着去。说了不让去，还叽叽歪歪在这逞能。乖乖带着师弟师妹回客栈待着吧。”

“大师兄，私以为，君子动口不动手，动手不动后脑勺。你这番行为，实属粗鲁。”

“行了行了，我就轻轻一拍。你脑袋瓜跟个西瓜似的一拍砰一声，能怪我吗。听你说话我就头疼。你们三，赶紧回客栈去。去去去。”

“师兄，事不宜迟。别耽误时间了。”姬玉笙道。

那三位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周游道，“客栈还有其他成年同门，要不要叫上。”

“暂时不必。不要打草惊蛇。”

“好，听你的。”

溪山镇以山命名，坐落在溪山脚下。

而溪山之所以成为溪山，是因为其溪流丰富，绕山流淌，滋养山下良田千亩。白天看去，如同美人披盖珠帘。

而夜晚看去，如同山神的翩翩衣带，乘风即可登天揽月。

这是在有月光，天气好的时候。

而若是在下雨天。

姬玉笙已在马上。

周游自己也带了匹马出来，姬玉笙一见他踏上马，就立刻拉起缰绳出发了。

“师妹！月师妹！等等我！”

周游骑马追上来。

路上，周游给她讲月居山近事，说着说着说到那陈声照身上去了。

“月师妹，我同你说，那小子太逗了。可把我笑得不行。上次金陵举办的剑术研习，师父把他带去了，他不是金陵人嘛，师父怕他年纪小想家，就带了他过去，顺便让他回家看看家人。然后你记得不，金陵的那位武林盟主姓赵，和我们师父一直不对付。师父到的时候，各家都已入席。师父道，赵盟主。然后旁边有人报名，月居山陈问雪。但这小子，没人认识，人家报名的也不打算报。结果这小子冷不丁来了句，在下金陵陈声照。陈声照，陈生赵，当时好多人笑得不行，赵盟主的脸都气绿了。我作为师父的弟子不好当面笑，当时可把我憋坏了。”

姬玉笙听着他说这些，觉得恍如隔世。

剑术研习。武林盟主。武学百家。

这些事都早已和她无甚关系。

没多久，二人就到了溪山脚下。

姬玉笙绕着山脚跑，瞥见那山体环抱之中，果然有个湖。

晚上她不太看得清楚，但依稀能见到山上有不少房屋。其中不乏有居住在山上的百姓。

那便是了。

小师妹，一定就在这座山上。某间房屋之内。

现在只需想出，那雨中佳人影是什么。

应该是说，这山中极乐坊所在之处，远眺过去，可以看到部分山峦的影子像美人。

可按理说，下雨天地面潮湿，天色本就昏暗，再加上是晚上，应该很难看到什么影子才对。

如果并非在说山体，那这佳人影又说的是什么呢。

难道说是真的有什么佳人？

可那样就更无头绪了。

溪山并非是一座小山，前者虽然也难找，但最起码有方向可寻。后者就是大海捞针了。

她带着周游在山脚处转了一圈，也没见着有个什么“佳人”雕像什么的。

于是，姬玉笙就按照第一种想法去找。

他们沿着崎岖的山路上山，走到半山腰，天上飘起了小雨。

小雨又变成中雨。

中雨变成瓢泼大雨。

山路变得泥泞不堪。

周游喊道，“师妹，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躲雨吧！”

“不了。”姬玉笙道，“现在正好，下雨了，和诗中对上了。更方便找。”

她话刚说完，前路就滚下一颗山石。

“师妹！你真的跟师父一模一样！倔的像头驴，我说躲一会儿，又没说不找了。你自己看看这雨，你还夜盲症，能找个啥？”

周游话刚说完，又有两颗巨大的山石从前方滚落。

姬玉笙的马受了惊，往侧路跑去。

“师妹！”

紧接着，那两块石头就堵住了侧路的进口，周游在外面急得团团转。

他下马，试图去搬开那两块巨石，奈何那两块巨石经过刚才的磕碰，已和山体成了卯榫结构，怎么推都推不开。

而姬玉笙这边。

她一直在试图安抚惊慌的马儿，但几乎没用。

在绝对的生死面前，再温顺的马再好的马术都失了效。

可这山中小路比大路还要难走，马蹄时不时打滑，不断擦刮沿路突出来的石头，似乎下一刻，就要连人带马滚落下山。

姬玉笙伏在马背上，闭上眼，额前冒出冷汗，又被雨水冲刷掉。

直到跑到小路尽头，马儿才停了下来。

那路的尽头是一座庙。

庙中似有微弱灯光。

姬玉笙终于缓过气来，扶着马背下马。

手臂上和腿上已多了无数擦伤。

她走进庙里。握着刀。

进去一看，没有人。

庙中神像的供奉桌上点了几支蜡烛。

闻着烛油的气味，似是长明灯。

烛台上已蒙了些许微尘。

看管这座庙的人，应该有些时间没人来了。

从庙中看，只见外面一圈山脉，所以她所处的位置应该是这溪山山峦的内圈。

她决定，等雨小一些，就继续出去找。

一定能找到的。

可是雨势迟迟不减，还越下越大了。

姬玉笙面上无表情，只有目光沉沉。

她知晓极乐坊是个什么地方。

她迟一刻，小师妹便危险一分。

而从小师妹失踪起，已不知过了多久了。

外面的雨飘了进来，带着一阵妖风。姬玉笙起身去遮挡烛台。

然后抬头就看到了庙里的神像。

她瞳孔忽紧。

如同迎来一记当头棒喝。

这张神像的脸。

为何是她的脸！

她想起来，颜子画为了跟她借钱，就说过她长得像庙里的神仙。她以为是颜子画在胡诌。任何人听了都以为是胡诌。都会以为颜子画只是为了讨好她而已。

没想到是真的。

淡淡的无言感。

这到底是什么神仙？

姬玉笙去神像底部找那神仙的名字，没找到。

又出去看了看庙的名字，亦没有名字。

一座无名庙里的无名神仙。

和她长得几乎完全一样。

对着庙里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她一点都不想挨着，去门口站着。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对面山腰处。似乎耸立着一座山中小楼。

雨幕之中，看不太清。

她揉了揉眼，又定睛去看。

这下她看清了。

确实有一座楼。而她的正对面有一座门。应就是那座楼的大门。

从那边看过来，原来在这座庙的侧方，有一条更窄的小路可以直接走过去。

高楼。佳人影。

姬玉笙又想起那首诗。

难道说。

那高楼，说的便是这座楼，而那佳人影，说的是这庙中神像？

这座长得和她极其相似的神像？

再细观这座神像。

连眉峰走向、人中形状都相同。

不能说相似了。完全就是一模一样。

原来这“佳人”，是她。

一阵恶寒涌上心头。

到底是谁用她的脸，在这山中修建了这么座像？还点上了长明灯？

先去救师妹。

等出来，她就把这庙给砸了。

姬玉笙沿着那条半弧形的小路走，没多久就到了那扇大门前。

那扇门是铜制的，很难破开。

姬玉笙敲门。

雨声快要盖过敲门声。

但不一会儿，就有人来开门了。

是一个带着面具的人。

那张面具上是一张诡谲的笑脸。和关外极乐坊中一样。

姬玉笙拿出一张“乐”字牌。

“原来是客人到了。请进。”

天亮了。

溪山镇上，花影巷。

好多人站在路口围观。

只见一位高挑俊美的公子摇着扇子走在前面，后面领着两个红衣女子，再后面跟了二十多个小厮，以及整整十车厢的东西。

“这是在搬家？我看见搬家铺子的李二狗了。”

“这是哪来的富家公子哥？十车厢的东西？都装了些什么啊！我们一家五口不过两车厢东西。”

“你管人家，我跟你说，我认识长安一个公子哥儿，衣裳是从不重样的，连梳子都有十几把，这么算算，十车厢的东西说不定人家还带少了呢。”

“公子。”阿秋小声上前。

“这么大阵仗，怕是一会儿全镇的人都知道了。公主说过，让您低调行事。”

“我就是要让她知晓。”柳舒鹤道，“只要她需要我，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外面再怎么好，都比不过家里。”

等一行人到了花影巷第五户。

柳舒鹤先行推门而入。

只见院中一片狼藉。

他微微凝眉。

紧接着，他又看到了挂在小竹林上的棉絮，和那张画皮。

霎时间双目彻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