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时间一晃而过。
堇、艾柯和江原纯子各自有事出去了,宋小浪腿脚还没好全,就在一楼柜台陪着宋小漫看店。
游戏厅的顾客三三两两地坐着,有的在打游戏,有的在吃合成速食,有的在抽电子烟,有的同时在做这三件事。
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宋小漫眼睛直视前方,注意着店内和门口的情况,嘴巴却在和宋小浪说话。
“哥,就在前两天,我看到你把亲手写的诗集都烧了。”
宋小浪一怔:“那你告诉别人了吗?”
“没有。你没说,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宋小浪点点头:“嗯,那就好。”
“不过……你好像没烧干净就走了,剩下的纸片被路过的帕梅拉小姐捡了起来。”
“啊?!”
宋小浪的叫声大到整个游戏厅都能听见,赶忙捂嘴低声道:“这你怎么没告诉我?”
“你也没问我呀。何况,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你故意撩人家的小把戏?连诗集都烧了,就为这个……老哥你也是被爱情蒙蔽了双眼。”
宋小浪涨红了脸:“什么跟什么呀……!我说,你别跟他们一样瞎起哄。我跟帕梅拉只是露水情缘,仅此而已,你明白吗。”
宋小漫诚实地说:“感情的事,我不太明白。但是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些帮助和安慰。”
宋小浪扶额:“总之我下次再找她要回来吧。”
“所以,你烧掉诗集不是因为这个,那是因为什么?”宋小漫问他。
“我放弃幻想了。”
“这可没人信。”
“……”宋小浪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放弃写诗了。”
“为什么?”
“写不下去了呗。听说岩下公司又研发出了新一代人工智能创作工具,艺术家已经稀少得像陆地上自然生长的鲜花一样了。”
“哦,”宋小漫点了点头,“还有呢?”
“没了。”
“不对。老哥你虽然怂,但这是你从小坚持的爱好,不会轻易放弃的。一定还有什么原因。”
“……小漫,你比我以为的要更敏锐一些。”
“不,我只是了解你——毕竟我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机器。”
宋小浪叹了口气:“也对。其实我只是在和自己对话罢了。”
他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风萧萧兮易水寒,牵挂太多的人是做不成壮士的。他和他们不一样,梦想不一样,动机也不一样。在这条路上他已经徘徊了许久,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他正在试着成为一个有勇气的人,这样当同伴们往前赶路的时候,也许不会落后太多。
在宋小浪独自沉吟的时候,身旁的小漫忽然轻轻戳了他一下。
“怎么了?”
宋小浪下意识地抬头张望,发现明枫居然从负一层出来了。她正一边披起仿皮质风衣,一边疾步往外走。
宋小浪喊了她一声:“大美女,去哪儿啊!”
明枫随手指了个方向:“出去转转,散步。”
“……哦哦。”宋小浪收了声,没再多问。他觉得明枫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她好像情绪有些低落,又急着要去做什么的样子。
不过明枫不愿意多说,显然是不想让别人插手自己的私事。
她走出游戏厅后,打开门面旁的仓库门,跨上摩托车座椅,戴好头盔。
因为老式摩托安装不了自动驾驶系统,所以明枫只能自己开。在拥挤的大街小巷间高速穿梭,安全无法保证,但刺激肯定是够刺激的。
点火、挂挡、给油,明枫做得一气呵成,等到仓库大门完全合上的时候,她已经跑得快没影儿了。
明枫要去的,是之前艾柯在信号塔顶带她远眺的那座博物馆。她要去确认一些事。
醒来的那刻她就意识到,这座博物馆的建筑外形,和梦里的巴别塔有八分相似,很可能不是巧合。
而且从博物馆的顶端眺望海面,海岸线的风景差不多就是那个形状。
如果梦里的事都是真的,明枫或许能在那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从而证明自己拥有的根本不是“梦”,而是一段多出来的记忆。
——人是被记忆塑造的物种,她要去寻找自己原本的样子。
——————
斑驳岛上的博物馆,是由驻理政府建造的。
三十年前,博物馆的原址被战斗摧毁成了一片废墟,反抗军在世间的痕迹从此被抹除。乔尔作为驻理人新官上任,想要极力讨好“五巨头”,于是在上面新建了一座外形十分相似的博物馆,并在馆内大肆宣扬五大公司的丰功伟绩,将反抗军的行为反衬得荒唐可笑。
人类的情感,可以随着环境的迁移和时间的流逝被重新塑造。那些原本传奇的被歌颂的,转眼成为失败的被诅咒的,只需要一座扭曲的巴别塔。
明枫一路飚到博物馆,把二娃停在路边,自己走了进去。
博物馆需要验证公民身份才能进,她用堇捏造的假信息成功混了进去。
博物馆内灯光明亮,人们零零散散地坐在台阶上,看上去百无聊赖,展厅里反倒没几个人。
她登上台阶,往展厅走去,一个没到明枫膝盖高的机器人主动滑了过来,像小狗似的跟在她身后。
“现在是夜间二十一点十八分,人工专员已下班,目前仅开放部分展览区域。我们的智能机器人会为您提供讲解服务。”
“不要讲解。”她顿了顿,又说:“算了,跟着就跟着吧。”
明枫径直走向镇压反抗军的纪念展区,想看看那里都摆了些什么东西。
不出所料,里面大多是各式各样的武器,其中公司的武器都比较完整,反抗军的武器却是一块块碎片拼成的。
……江原纯子说得没错,这一战,直接用最暴力的方式把反抗军给碾碎了,最后什么都没留下。
主导这一切的“巨蛇”波波尔那,简直就是个战争疯子。
随行的小机器人向明枫介绍了每一样东西的来历,并且意外地没什么偏向性,就像那些物品本身一样,平静地展现着过去的碎片。
明枫逛了一圈,看得很仔细,却始终没勾起什么回忆画面。
她低头问身旁的小机器人:“哪些地方不开放?”
小机器人:“圣堂部分。也就是本博物馆的最顶层和最底层。”
明枫:“为什么是两个地方,而且还不连着?”
小机器人:“因为借鉴了原先的巴别塔布局。过去人们将这里当做神圣的信仰场所,将圣堂分为上堂和下堂。上堂负责接待信徒,向天神祷告;下堂负责忏悔和集会,以及审判有罪之人。随着高科技时代的来临,众神被人们抛弃,下堂逐渐荒废,后来被反抗军征用做秘密基地。”
明枫:“那现在你们用‘圣堂’来做什么?”
小机器人:“上堂是馆长和贵宾才能去的地方,下堂还原了秘密基地,但只有经过特殊批准才能进入。”
明枫若有所思。
小机器人:“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展厅吗?推荐海陆剧变大灾难展厅、灭亡动植物展厅、古代科技展厅。我会继续陪伴你的博物馆之旅。”
明枫:“不了,我要走了。”
如果换个时机,她也许会对小机器人的提议感兴趣,但今天不是来看展的。
她走出博物馆,调出身体自带的搜查系统,开始搜寻周边的地底。
梦里风鸣和银尘提到的金属盒子的埋藏地点,明枫有些模糊的印象,她想试着挖一挖,或许能够找到他们当年埋下的铭牌。
趁着没人发现,明枫赶紧拿出工具,把坚硬的地面凿出了一个坑。然而监测信号却一直没有反应,说明没找到金属的痕迹。
她不信邪,凿开了坚硬的地面之后,又哐哐挖了几下,直到挖出半人高的大洞来才肯停手。
然而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发现金属盒子的痕迹。
明枫觉得有些失落。没有证据,她就不得不推翻之前的猜测,将头脑里的那些东西重新归为自己的幻想。
她叉腰叹了口气,收回工具准备离开。
正在这时,旁边高楼的远射灯正好扫了过来,强力的灯光照亮了她挖出的坑,只见坑里有极小极亮的银色反光一闪而过,星星点点的。
明枫很快意识到那可能是什么东西,立刻俯身趴下去,从土里一点点扒出那些零碎的小块,放进掌心细看。
可惜它们太碎了,无论如何都没法拼到一起,还原不出本来的形状。
不过,明枫的心情明显变好了起来。一想到这些碎片很可能是反抗军曾经留下的东西,她就知道,自己距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确认这件事之后,她忽然有了个新的想法:趁着现在人少,返回博物馆,去地下圣堂一探究竟。
解说机器人告诉她,那个地下圣堂是按照反抗军总部的样子修建的,明枫梦里没见过,有些好奇。
说干就干,明枫再次通过安检走进博物馆,双手插兜,佯装成了闲逛的样子。
这次她没有去展厅区域,所以小机器人也没有跑过来解说。
走着走着,她发现一楼的墙角处有紧急通道标识,图案是楼梯形状。于是她暗中靠近,将门打开一条缝,居然真的发现了楼梯。
艾柯告诉过她,这种东西已经被时代淘汰了。看来驻理政府为了还原过去的巴别塔,的确费了一番功夫。
这座博物馆,是岛上唯一有楼梯的建筑。
明枫趁着没人注意到自己,偷偷溜进了紧急通道内,再悄无声息地将门合上。
通往下层的阶梯很长,一眼看不到头,而且是螺旋式的。
明枫顺着楼梯一直走下去,直到面前出现了一扇门,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试着推了推,发现这扇门是紧闭着的,并且启用了智能密码锁。
之前改造身体的时候,明枫就激活了黑客功能,现在仅凭自己也可以入侵电子系统,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她将视线集中在密码锁上,机械大脑立刻开始分析锁的型号和破解模式,并启动了最先进的破解程序。
明枫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等了二十分钟,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滴”的声音,接着门锁就开了。
她单手插兜,轻轻一脚把门踹开。
下一刻,头顶的灯光忽然亮起,打在正中央的地面上,照出了两口透明棺材。
看外形像是透明棺材,看功能又像是她之前躺过的充电舱。
明枫胆子大得很,想也没想就走上前去,试图看清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在距离它们仅剩两步的地方,她忽然停下了。
因为正中央那个奇形怪状的充电舱,里面是空的。而旁边的另一个充电舱,里面躺着一个人——是那个常年戴着面具的银尘。
之前在楼上听讲解的时候,小机器人告诉她,作为副统领的银尘在最后一战中叛变了,出卖了反抗军。明枫的心里并不相信。
现在看到一个和他如此相像的仿生人躺在这里,她更加觉得,真实的银尘应该是自己梦里那个样子,坚定又缜密,并且比任何人都更爱反抗军。
她不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变成人们口中临阵倒戈的“叛徒”,但也许某天,她会回忆起完整的真相。
确认了银尘的身份,那么这个占据了C位却空无一物的充电舱,很显然就是为风鸣准备的。
但是他的仿生人去哪儿了?还是说,因为风鸣太擅长伪装,没人知道他的真实样貌,所以只好搞个空舱意思意思?
想到这里,明枫脑海中又忍不住蹦出一个念头——
既然人们连风鸣的真实样貌都没见过,又怎么能肯定他就是一个男人?
当初在酒吧听四人组聊起风鸣的时候,艾柯用了家乡语言里的阳性代称,也就是“他”,让明枫下意识地认为风鸣就是一个男性。但回过头想想,除了江原纯子,谁真正见过反抗军?而江原纯子似乎对这类话题有种说不上来的含混,就算知道真实情况也不一定会拆穿。
就在她努力思考男性还是女性的问题时,耳边忽然又出现了幻听,一个女人的声音隐约响起。
“小枫啊,对不起,今后你只能自己一个人了。”
——是妈妈的声音。
紧接着,明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