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仿生人堆实在有点阴间，明枫本想离开之后多见几个大活人，沾点阳气回回神。

没想到门外的员工操作区，竟然空无一人。

“我的‘同事’呢？”明枫问道。

堇：“他们在其他区域。”

明枫来来回回地打量面前复杂的指令窗口和监视仪器：“这些东西，一个人能操作得来？”

“不用人工操作，程序是设定好的，全自动。”

这一点明枫倒不意外，点了点头。

“这里真的需要员工吗？”

“……呵。”通讯器对面的堇第一次发出了一声轻笑，清脆的笑里带着薄凉的味道。

“又是个蠢问题？”

“不，问得好。其实这里需不需要员工，压根不重要。公司聘用他们，本身就是一种操纵人心的手段。”

明枫：“我不太理解。细说？”

堇：“试想一下。假如你把一只白色羊羔吊在天上，让整个羊群看着，然后用诱哄的语气告诉剩下的羊羔，只要他们努力，就能像那名同伴一样，变成一片高高在上的‘云朵’——那么，所有的羊都会想尽办法长出翅膀——到那个时候，你再把人造羽毛一片一片地拆开，高价卖给它们，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明枫若有所思。

堇：“在这个世上，人生只有一种标准答案，就是成为公司精英；而成为公司精英只有一条道路，就是进入精英学校，接受义体改造。至于开办学校、贩卖义体，这些都是由公司垄断的特权。”

这回她听明白了，白色羊羔就是公司精英，而羊群就是所有的普通人。

明枫：“所以，一切都只是骗局，只是压榨羊羔们的手段。到头来，赢得层层竞争的最优秀的人，最后也不过为公司打工罢了。”

堇：“这个时代就是如此。公司，夺走了普通人的一切。”

明枫听得出来，和她建立通讯的这个姑娘，包括她背后的组织，都对公司深恶痛绝。

虽然堇的逻辑没有问题，但明枫对这个未来的了解不过白纸一张，堇的话还是令她将信将疑。至于公司究竟是什么，她相信，只有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去了解，才能下定论。

她认为堇也是一样，对自己并不全然信任。

这样挺好，单纯的利益交换免去了很多麻烦。

明枫顿了顿，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了。”

堇：“……？”

明枫：“这个星球叫什么名字？这地方是哪里？今年是哪一年？”

堇：“地球。斑驳岛。2073年。”

明枫：“哦，地球。没错，那我们是老乡。”

只是时间上相隔了近50年，问题不大。至于什么斑马岛斑纹岛的，她完全没有印象。

可能是五十年后的某个新地区吧。

“我们不熟。”堇冷漠道。

明枫：“没关系，聊聊就熟了。”

堇：“……”

就在她俩交谈的间隙，明枫的通讯器忽然“滴”了一声，是从内部线路接进来的。

“0179，你有一个新任务待查看。”

“……？”明枫挑起一边眉头。

堇：“你手边的桌上，有一台便携式平板电脑，拿起来看看。”

明枫照做，点亮了屏幕。

这个平板电脑的验证方式和之前的电子门一样，明枫拿起胸前的工牌扫了一下，平板就解锁了。

打开的那一刻，电子屏幕上闪现出她之前见过的代表公司的五芒星标志。那标志停留了三秒，这才进入主界面。

这个主界面是一个完整的操作系统，用手指或语音就可以进行互动。

此时此刻，界面上有个图标正在不停闪烁。

猫一样的好奇心驱使她点开了图标，随即自动接取了一个来自公司的新任务。

“0179，前往B-103区实验室，对被试者做常规检查。”

明枫：“来活了。”

堇：“去吧，注意言行，不要暴露。”

明枫“啧”了一声：“我又不是这里的员工，不可能真的给他们干活吧？”

堇：“刚才的异常也许引起了安保员的注意，那些人身上都是荷枪实弹的真家伙，要是你不做这个任务，他们认定你是假扮的员工，随时都有可能冲到脸上，给你一顿枪子。”

明枫：“这么刺激？我能不能反击？”

堇：“你可以试试。如果你是第一次拿枪，大概率还没摸到扳机就咽气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情绪甚至都没什么大的起伏。

谈及生死话题，明枫之所以能够云淡风轻地调笑，是她天生性格如此；但堇显然不是在开玩笑，她很习惯于这些事，习惯于生命的脆弱和轻贱。

贪生怕死，是人类不够高尚但十分实用的本能。如果一个人对此都已经麻木了，那么她的生存环境可想而知。

明枫渐渐意识到，堇的反应也许不是这个世界的个例，反倒是自己对未来的设想，似乎美好得有些天真了。

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还是轻松。

“那可不好说，万一我真的是天才呢？可以一个打十个。”

堇：“……你祈祷吧。”

明枫轻笑一声，转移了话题：“你还没告诉我，你们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堇斟酌了一会儿，才说：“既然你想摊开来聊，那我就直说了。”

明枫：“你说，我听听看。”

堇：“这栋大楼由下至上，分为ABC三个区，机密等级依次提升。你目前所在的是B区，实验研发区。我们需要你上楼，去C区，盗取一份机密文件。至于具体是什么文件、该怎么做，到时会详细告诉你。”

“……”明枫想了想，“在这个斑驳岛上，你们算是很厉害的人吧。”

堇：“还行。”

“所以连你们都搞不定的文件，让我去偷——我不会死吗？”

“你说得对，很有可能。”

“……谢谢你的诚实。”

“但是，”堇的语气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假如没有我们的帮助，二十四小时之内，你必死无疑。”

“听你们的，我还有一线生机可搏，是这个意思吧？”

堇：“没错。”

明枫暗骂一声：“它喵的，这回真是拿命开玩笑了。”

就她目前的经历而言，公司的机器和员工对待她的态度都算不上友好，真把她捉回去肢解了也说不准；反倒是堇这边愿意开诚布公，与她合作，明枫当然会选择站在堇的一边，先想办法出去再说。

但她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有立刻答应对方的条件。

堇冒着被公司发现的风险，也要联系上自己这个陌生人，去达成他们阵营的目的，说明他们想要亲自进入这栋大楼一定非常之困难，又说明他们对C区的那个神秘资料一定非常之渴求。

所以，自己身在公司大楼，本身就是谈判的筹码。

不过这筹码轮不着争取什么利益，眼下只要保住自己这条小命，对她而言就足够了。

于是明枫说道：“你们的计划我会考虑，但我要怎么相信你们能帮我离开公司？”

堇：“你的意思是？”

明枫将目光重新放回平板电脑上，那里显示着新发布给0179员工的任务。

“眼下这桩事，你们能摆平吗。”

她用手指点点平板，屏幕上出现了一行小字：

“前往B-103区实验室，检查所有被试者，填表（单击此处下载表格）。”

明枫戳了一下括号内的超链接，不多时，界面中出现了一个名为“生物神经链接A3-I4实验数据采集表”的文件。

明枫瞄了一眼标题，点开，出现了一列长长的表格。

里面的内容既包括一些比较基础的信息，也有一些专业名词，明枫看得似懂非懂。

堇：“这些公司走狗的具体工作内容，我不清楚。”

明枫：“……”

堇：“不过有人很懂，你跟他说吧。”

说罢，明枫听见通讯器那头传来一点细小杂音，似乎转手到了另一个人那里。堇和那人窸窸窣窣地说了两句，具体内容听不太清楚。

下一秒，一个青年男人的声音响起：“明枫小姐你好，初次聊天，我叫艾柯。”

这个自称艾柯的人，声音和煦自然，说话也挺有礼貌，虽然只是做了个开场白，却很容易让人不自觉卸下防备。

这不是明枫的主观感觉，而是他的一种天赋，或者说，人格魅力。

艾柯：“公司大楼是整个斑驳岛上最危险的地方，我们能够尽可能保护你，帮你逃出这里。如果在那之后，还能有幸见到你的话，欢迎你加入反抗军。”

明枫：“反抗军——原来你们的组织叫这个名字。”

她听见堇在后面“喂”了一声，而艾柯大度地说了句“没事”。

明枫心想，反抗军这个名号，叫得响当当，一定是公然与公司对峙的组织。他们能黑进公司大楼的内部线路，又能监控到自己的情况，这么有本事，这组织的体量必然是个庞然大物。

明枫问艾柯：“你是组织的负责人吗？”

艾柯：“可以这么说。但其实在组织内，大家地位都是平等的，想做什么也都很自由。”

明枫脱口而出：“这不可能吧？一个偌大组织，没有规章制度，连最终拍板的人都没有，是没法做决策的。”

艾柯：“……”

明枫：“……”

哦豁，随口质疑了一句，他不会因为这个生气，直接把自己丢在这里等死吧。

“呵。”

这个时候，她听见堇的一声冷笑。

明枫本以为这个笑是冲自己来的，但在听清了她的话之后，立刻不这么想了。

堇：“反抗军，总共就四个人，老、弱、病、残。”

“……咳。”艾柯尴尬地咳嗽一声。

明枫：“哦，哈哈。”

果然，世界就是个草台班子。

听完这话，她的眼神反倒亮了一下：“蛮有意思的，我很感兴趣。”

艾柯忽然变得有些激动：“好姐妹，有眼光！”

如果他本人就在这里的话，一定会重重地拍拍明枫的肩膀，再给她比个大拇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