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司宜从容的脸色变得悲恸:
“自从薛雯死后,我们全家都笼罩在阴影中。离开旬洪市好像能够忘记丧亲之痛。所以办完丧礼后,我们就搬来了。”
他这个理由也说得过去。那个年代就是流行‘离开让你伤心的城市’。
但是安旭东不相信,这种话放到一个冲动不谙世事的小年轻身上还好,要是放到能够经营一间大公司的薛司宜身上,就是天方夜谭。
因为有时候,能力也代表一种沉稳。
没人会信有能力的薛司宜会这么冲动。
安旭东反问道:“照你这么说 ,薛雯是在本市才受到的侵犯,你们不是更应该躲开本市吗?”
薛司宜:“但我们在本市跟薛雯的回忆并不多,不是吗?之前我爸来源京实地考察,希望能在这边扩大生意,这边已经有了我爸的生意,所以才选择了这边。”
薛司宜的父亲来源京做考察开阔生意的时候,正是薛雯最关键的上高中年纪,所以他把薛娆带在身边,守着她看顾她在这里上学。
薛司宜记得那是1979年,上学还没有户籍的限制,天南地北都能读书。
虽然时间线和理由看似都说得过去,但安旭东还是觉得薛司宜在说谎。
可他们所拥有的指向薛司宜的线索太少,询问也无法太过深入。
何况薛司宜是成功的商人,跟人的交流非常会打迂回战术,就算他只能比手语,也没有让安旭东问到有用的信息。
所以安旭东只得放弃这个人,找别的突破口,他转而问:“你的助理在本市吧?明天我们会去找他要你的行程。”
薛司宜比划手势:“当然,我会让她全力配合,并且近期内不安排外地出差工作。那么警官,我可以跟我女儿回去了吗?”
安旭东深深看了他一眼,说:“薛先生,希望你没有对我们说谎。”
薛司宜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用那双漆黑的眼看着他。
看了几秒,安旭东才慢慢直起身让路,他的眼神就像长在了薛司宜身上,饱含怀疑地盯着他。
一直目送薛司宜领着薛娆离开。
李邻走过来拍了拍他肩膀:“还没看够啊?虽然薛先生看起来显得很年轻帅气,但我吧,总觉得他的脸动过刀子。”
安旭东回过神,冷冰冰看他一眼:“他动不动刀子,跟案件有什么关系?”
李邻被噎了一下,切了声不再多说,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他这个同事就是这样,外表冷冰冰的,做事一丝不苟,也忒不讲情面,人情往来那一套在他这里从来行不通。
只要是办案,他对谁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冰冷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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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局外。
薛娆坐在副驾,开着车里的灯看跟给方露做的笔录。
从方露的描述来看,她的爸爸方攀工作很忙,每个月回家不到三次。
方露的记忆里一直都是妈妈在带她长大。
尤其是拍摄《人偶儿子》的时候,方攀曾经有过一小段时间精神失常。失常到从来不会对妻子发脾气的人,突然对妻子大打出手。
每次夫妻打架,方露都会被吓得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
方攀每个月的10、20和30号都会回家,这次却没有回来。方露心里一开始很高兴,这样就不会有人打妈妈了。
看到这里,薛娆合上笔记本,脑子里浮现出方露一张哭花了的小脸,慢慢地思索案件关联。
方攀和她家花园里的白骨,致命伤都是后脑勺的斧头。
她想起《人偶儿子》里的死者,也是被斧头砍死的。而且影片最后都没有告诉观众凶手到底是谁。
薛娆有一种直觉,不管导演林威怎么说得天花乱坠,她都不信电影跟她家花园相同的布景只是巧合。
她相信宏观的事物会有巧合,可不相信微观也会巧合,比如世界上不会有相同的两片叶子这句话。
可布景里那个红色小水壶,跟她家花园里的也一样,这个微观角度还能是巧合吗?
薛娆不信!
滴滴——
突然,薛司宜按了两声喇叭,薛娆回过神来,发现已经到家。
薛司宜示意她下车。
因为刚才的暴雨工作,现在她的警服全湿了,黏在身上非常难受。
她回房间脱下来,把衣服丢进洗衣机之前,先收拾衣兜有没有东西。
指尖触碰到一张湿漉漉的纸。
薛娆奇怪地摸出来,展开后,发现上面是一串名字。
她忽然想起来,这是她七号收到的那封匿名信。
当时忙着跟江再灵说话,她随手把信折起揣兜里就没有再管,后来就忘了这件事。
薛娆对准名单一眼扫下去。
信件是一串名单,第一个名字是:方攀。
最后一个名字是:薛娆。
方攀?
薛娆天灵盖忽地清醒,难怪她今晚会觉得死者的名字熟悉。
因为她在这上面潦草地看见过。
现在方攀死了,这会不会跟名单有关系?
如果有关系,那就麻烦了,名单上有八个人,甚至有她自己。
薛娆紧缩眉头,忙用手机把名单拍下来,然后发送给李邻,附加一条消息:有认识信息科的人吗?联系人帮我查一查这上面的八个人有没有什么关联。
李邻回得很快:包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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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往常一样,薛司宜亲自开车送薛娆去上班。
薛娆一下车,正好遇见李邻。
李邻拿了两份早餐,其中一份递给薛娆:“帮你买的。”
薛娆其实已经吃过了薛司宜做的早餐,但作为新职员,她也想跟其他同事培养感情,而且安旭东冷冰冰的,李邻算比较温和。
她于是接了过来,拿在手里问:“那八个人查的怎么样?”
李邻害了一声,故意说:“见到我不问早,第一件事就问那些人啊?”
薛娆垂下眼:“我比较关注这个,说正事儿。”
“咳咳,进去看,人有点多,我也记不清。”
两人并肩往局里走,车里的薛司宜一直盯着李邻的背影看。直到他们消失在视线,薛司宜才开车离开。
进了办公室,李邻把收到的资料发给薛娆:“你自己看看,有不明白的问我。”
薛娆嗯了一声,用手机打开文件。
里面的八个人互不相识,也没有任何人际关联。
前面七个都是男人,只有薛娆是女人。
她正看着,李邻忽然凑过来问:“你怎么突然想查这几个人?本来信息科都不给查,说没有权利,还是我说名单第一个方攀昨晚死了,他才肯查。”
薛娆抬眼看李邻:“你也觉得名单里的方攀死了不对劲?”
李邻皱眉:“确实很奇怪。你刚收到名单,他就死了。能查到信件是谁送来的吗?”
薛娆正要回答,办公室里的电话响起。
距离电话最近的安旭东起身接听,问了对方地址后马上挂断,回头对薛娆两人说:“有人报警,在江南北苑发现疑似人体内脏的东西,可能是方攀的内脏。”
三人迅速出警,江再灵没跟他们一起,她去了《人偶儿子》的摄制组仔细盘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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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北苑。
警戒线拉起,围住了小区下面的垃圾桶。
保洁阿姨跟薛娆做笔录,明显被吓得不轻,说话都不利索:
“我就是收个垃圾嘛!觉得好臭,是尸体腐烂的味道,以为谁家宠物死了随便扔,就要给弄出来。”
“谁知道那个垃圾袋一打开,里面都是牙齿!还有肠子之类的!我也不知道那肠子是什么东西的,但是牙齿明显就是人的嘛!”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赶紧就报警了!”
薛娆一边安抚她紧张的情绪,一边问:“你来的时候,有看见什么可疑人吗?”
“没有看见,谁没事往垃圾站来!我来得早,不就是图这个时候丢垃圾的人少!”保洁阿姨又强调了一遍:“反正我一个人都没看见!”
“……”
安旭东把内脏全部捡好,扭头跟薛娆说:“十有八九就是方攀的了,但还是拿回局里给法医确认。你跟李邻去调监控?”
薛娆应声,又说:“你顺便问问上次我送回去的北格别墅区监控,他们看得怎么样了。”
安旭东说:“是我亲自看的,才看了一半不到。”
“那我先回去了。”
安旭东提着东西坐警车回去。
留下来的李邻和薛娆一起去调取监控。
把调到的监控照例先送回警局之后,薛娆跟李邻去查方攀的关系网。
方攀就住在江南北苑小区,两人到的时候,方攀的妻子汤菊正坐着抹眼泪。
看到他们来,汤菊急忙擦掉眼泪去给他们倒水喝,沙发另一边的方露扭过头来,呆滞的眼神看着两人,看样子并不畏惧家里来陌生人。
李邻坐在汤菊对面,柔和说:“汤女士,我们来是想问你几个问题。咳,我们调查到方攀会家暴你,你们夫妻关系应该不太好吧?”
“你有没有为此,恨过他之类的?”
汤菊一听到这话,非常敏感,哽咽说:“警官,我真是不明白你的意思?难道因为他打我,我就要杀了他吗?”
李邻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们有权利怀疑你因为被家暴,从而对方攀产生恨意,有仇杀他的嫌疑。”
“法医说方攀死于三天前的晚上20-22点之间,这个时间段你在哪里?”
汤菊:“我在教我女儿写作业,我女儿可以作证。家里的监控也能作证。”
闻声,薛娆看向她家客厅里的监控。
现在有些人家会在家里装监控,薛娆不知道是什么心理,她对汤菊说:“能取下来我们看看吗?”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看就看!”
汤菊起身,看样子有些生气地进了书房。
她走后,薛娆的目光看向另一边的方露。
方露似乎只有昨天晚上很难过,现在她看起来没什么悲恸的情绪,刚开始还给了自己和李邻一个眼神,现在她只盯着电视里的新闻发呆。
跟着她的眼神,薛娆也看向新闻。
女主持人流利地说道:“近日,由于《人偶儿子》的大爆,娱乐媒体采访了电影投资人薛司宜,想要了解薛司宜薛董是怎么看待这部影片,以及为什么选中这样一部悬疑片来出投资?”
“毕竟百京集团一直以来从事服务员,并未踏足过影视……”
薛司宜?投资了人偶儿子?
薛娆愣了愣。
他是这部电影的投资方,那影片里的布景……
同在客厅的李邻也看见了,他皱眉说:“本来薛董就有嫌疑,江队昨晚才说要是在摄制组找不到信息就得放弃这条线索,现在看来是放不了啊。”
不过薛娆不太明白,她问:“这种剧组,投资方会干涉布景吗?”
她读书的时候不追星,也不关注娱乐圈,对这些什么投资方之类的并不是很了解。
李邻恰恰相反,他凝重地说:“不只是布景,厉害的投资方连谁演主角都要干涉。”
薛娆脸色不太好,如果是这样的话,导演林威没有嫌疑,那嫌疑就会转移到薛司宜身上来。
私心里,他是她的爸爸,她还是不希望他太过受到案件的关注。
她正想要说什么,安旭东的电话打了进来。
正要接听,看到汤菊出来了,她犹豫了两秒,拿着手机去阳台去接听。
“怎么了?”她问。
安旭东说:“我查到八年前卓港从旬洪市来源京市的原因了。”
“卓港网恋了一个女友,正好是源京本地人。他来这儿就是为了跟网恋女友见面的。他来了之后就没有再回去。”
“我查到跟他网恋的昵称叫‘漂亮妈妈’。她在卓港死后一个月就注销了所有网络账号,我现在还在联系网警,看能不能查到她原本的账号找到她。”
‘漂亮妈妈’在卓港死后注销账号,时间线很巧合,倒像是很有嫌疑。
“你们那边怎么样?”安旭东问。
“正在看监控,回去说。”
薛娆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