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耀放弃了。

就在自己睁着眼看着外面的天慢慢亮起来的时候。

他不能这么混蛋。

杨树这么好的人他不能这么糟蹋他。

方蓉蓉也没能睡个安稳觉，一早就来到门口守着，但又小心翼翼，怕惊醒里面的人。

但是其实他家的门下面都有个缝。

看着外面的阴影，方耀有点无奈又有点想笑。

“妈。”

外面的脚步停下，像是在辨认里面的人是醒了还是在说梦话。

“妈，进来吧，我醒着。”

许久，门把手才被人摁下，慢慢推开门。方耀倚在床头满脸疲惫。方蓉蓉坐到他床边，不动声色看着他。

“下周……”

“下周一去医院，”方耀打断她看了眼窗外，“跟杨树。”

“哎，好。”

方蓉蓉只是点点头，“去就好。”

夏天的天亮的早，屋内昨晚的狼藉都暴露在天光下，无所遁形，方耀看着橱柜里被自己胡乱塞满的证书，交扣着的手指头用力捏着。

他想开口问，问问自己怎么了。

但是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

“你出去玩的时候出意外了。”

方耀诧异，抬眼听着女人慢慢说着：“我接到消息的时候还在开会，到医院的时候你就已经醒了。”

“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你神情恍惚，嘴里念着‘救救他们’。”

神情微动，方耀听着她继续说，方蓉蓉抓紧他的床单，嘴角颤抖。

“你跟……小树是很好的朋友，高一的时候你们就经常一起学习去参加比赛。”

“失忆后小树他……”方蓉蓉眼底闪过一丝悲伤，“他在帮你恢复……我……”

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本来医生说你只是记不起一些东西，但不影响以后的生活……我害怕他的接近让你应激……”

“对不起，妈妈错了，我说了很多谎话……呜……也对不起小树……明明他……”

方耀擦去流到下颌的泪，越发觉得自己畜牲。

明明该道歉的应该是自己。

结果到头来却是两个最关心自己的人在互相认错。

“妈，我知道了……”

方耀哑着嗓子轻轻说，像是羽毛飘过：“早该告诉我的，我没想过忘记。”

“只有我自己忘了，也太不公平了。”

落在心里千斤重。

方蓉蓉停止啜泣，用一种近似于怜爱的眼神看着他，张了张嘴像是要辩解，最终还是点点头，说了句下去看看阿姨来没来，就掩面离开了。

屋内又回归安静，方耀在脑袋里收集拼凑着一块又一块的碎片。半晌后，闭上眼放弃挣扎。

他索性打开手机，看着昨晚对面屋子里的人发来的习题讲解，方耀反复切着，最后全都保存到手机相册。

方耀再没给杨树发过题，在周一到来的那天认真去衣帽间挑了一身让自己精气神看上去不错的衣服，跟着杨树去医院无声地转了好久，然后各回各家。

【谢谢。】

杨树再也没回复。

方蓉蓉加上了那个医生的微信，之后的好几次医院都是她带着自己去，他跟杨树像是心照不宣，回到了“互不相识”的原点，而对面的门没再开过，问过刘叔后才知道那个周一的晚上，他就趁着夜色拉着行李箱走了。

心里像吃了一万颗柠檬。

八月第一天晚上，方耀在自己房间里刷着题，方蓉蓉打开门进来说学校下了通知，准高三生八月十号就能去学校上自习了，还强调说是自愿的。方蓉蓉问他去不去，不愿意去的话就跟小明说一声。

方耀手托着腮看了眼脚边的纸箱子。

杨树给买的题都做完了，自己后来买的那几本也躺在里面。

他现在数学题做得不错了，知识点也不会记不住了。

“去。”

他想杨树了。

方蓉蓉叹了口气，给他把提前到校的表填好。

“阿耀啊，你还住宿吗？”又小心翼翼建议着：“要不还是回家住，也不远。”

“住宿舍。”

话音刚落女人神情就紧绷起来，方耀宽慰：“方便学习，十点半下晚自习，回来你都睡觉了。”

“好......好吧，八点到校，别忘了。”

九天一眨眼就过去，这个假期方耀把自己关在屋里疯狂学习，以至于他第n次拒绝林杰彬的外出邀请时，后者以为他被夺舍了。

开学前一晚把行李收拾好交给刘叔后，方耀接到了电话。

刚接通就听到一声尖锐的女人的声音，紧接着是韩迟的怒吼：“你别他妈发疯了行不行？！”最后是关门声。

“......喂。”

“又怎么了？”方耀淡淡问。

假期还是有收获，他唯一一次外出买东西是因为方蓉蓉不得不出差，而就是因为这次外出碰到了一脸伤还在路边拿着狗尾草逗猫的韩迟。

就莫名其妙熟络起来。

“齐乐呢？”对面直接问。

“又打架了？不是，你能不能别老欺负齐乐？”

韩迟在心里鸟语花香了一顿：“屁，草，不是，谁能打过他啊……他人呢？我找不着他了。”

方耀回想着前几天方蓉蓉拿着几张票跟自己说，老齐带着一大家子出去玩了给了她两张票，还问方耀去不去。

方耀婉拒了，说要好好学习。

于是他实话实说：“旅游去了，他没跟你说？”

“没，”打火机响起，过了一会像是传来一声懊恼，有塑料袋撕开的声音，紧接着他含糊道：“我俩吵架了。”

“看看看，作死了吧。”方耀心情舒畅了。

“总比你连杨树在哪儿都不知道好吧。”

又堵上了。

方耀：“......”

韩迟：“......算了，他爱联系不联系，谢了啊。”

方耀没有犹豫把电话挂断，想了想又把韩迟的电话记录截了图，添油加醋地发给齐乐。

齐乐那边秒看，因为他正在输入，但是输入了两三分钟，才发了六个字：

【知道了。】

【谢谢哥。】

呼——

长出一口气，方耀大咧咧躺在床上，暑假里第一次脑袋空空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是被方蓉蓉催醒的。

“方耀！”

“啊？到。”朦胧睁开眼，太阳光刺得眼睁不开。

“到个屁！迟到了！”

两人的相处模式不知不觉又回到了之前的样子，方耀也开心这样。

“啊！”方耀看了眼手机。

9：08。

“你怎么不早叫我。”方耀利索起身，幸好行李昨天就让刘叔给送去了。

“我也睡过头了。”

方蓉蓉无奈把手一摊，两人对视咯咯笑了起来。

“我去送你，你刘叔办事去了。”

方蓉蓉抓起车钥匙，拿着阿姨做好的早餐：“车上吃。”

方蓉蓉车速很快，方耀劝她不用这么急，反正都迟到了，多一分还是两分的问题，而且早去肯定不会上课，顶多做卷子讲卷子。

“不行，九点四十我要跟我朋友去逛街。”

方耀：“......”

行呗，他就是那个便宜儿子。

车一溜烟儿在西门口停好，方耀抓着自己没来得及吃完的饭下了车，“路上小心”还没等着说完，车就蹿出去了。

方耀：“......”

行吧。

方耀笑着把东西塞进书包，绕到狗洞那边。

为什么不走正门？

笑话，高三开学第一天，戴主任不在门口守着就不叫戴主任。得亏自己下车的时候戴着个帽子手里还拿着一堆东西他没认出自己。

他可不想开学第二天就上通告栏。

把书包往栏杆内一扔，一个助跑把着栏杆翻过去，除了落地时右脚掌还有点微疼，方耀给自己这个动作打9.9分。

弯腰把书包捡起，拍拍上面的尘土背到肩上，就要潇洒地从那个废弃的楼后面穿过去。

嗯？

方耀倒回来几步。

“不是栋废楼？”

那个楼门被人朝内打开，偶尔还能听见里面悉悉索索的声音。

方耀往校门口看了一眼，只见老戴耳提面命地训斥着不知道哪个迟到的倒霉蛋，他趁机进了楼。

里面看上去很新，不像是一个废弃很久没用过的地方。建筑有四层，跟他们教学楼不太一样，楼道左右两边都有房间，他粗略看了一眼，一楼大概有六个教室。

“排练室A......”

方耀看着教室门口的牌子，门没开，只好透过门上的玻璃朝里面看：房间很大，放着很多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都被一个大防尘布盖起来。

应该是搞排练的地方。

心觉没什么意思，揽了揽书包就要往外走。

刚走了没几步，空荡的一楼却传来几下钢琴声。

对，是钢琴声。

在排练吗？

方耀转过身。

就看一眼，或许是为不知道哪个活动在排练呢。

方耀加快脚步，声音是从最里面的教室传出来的。

排练室E。

教室的门没关紧，声音就是从这门缝中悄悄跑溜出去。钢琴很大，跟他在杨树家看到的差不多，琴键朝向窗那一边，巨大的琴盖挡住弹的人的脸，只能看见手臂不断用着力。

他好像还没见过杨树弹钢琴的样子。

啧，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里面就一个人，他把一个曲子弹了好几遍，方耀知道，每年学校搞大合唱就唱这一首，方耀在脑海里想了半天不知道学校还能弄什么活动才能这么早让人来排练。

终于，那个人弹完最后一个琴键，放下手。而楼上也悉悉索索传来声音，女生打闹嬉笑的声音通过楼道传下来，方耀偷感很强地想要跑，刚转过身，里面的人又弹了起来。

跟之前的曲子不一样。

“If I had to live my life without you near me”

“The days would all be empty”

“With you I see forever oh so clearly”

“I might have......”

方耀顿住脚，猛地往里面望去。

干净有力的胳膊游动着，以至于能想象到那双手的指尖跃在琴键上的画面；规规矩矩穿着学校那难看的夏季校服，领口的扣子难得没扣好，头发被偷跑进窗内的风微微吹起。

“Hold me now”

“Touch me now”

“I don't want to live without you

“Nothing's gonna change my love for ……”

那个人…………

怎么好像是杨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