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Utopia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护士站传来的细微仪器运行的滴答声,乌蕴余光看到小田担心地想要靠近她,于是扬起一个微笑安抚她。
“你变了很多,又好像没变。”男人看着乌蕴,打量和探究的情绪毫不掩饰。
乌蕴只是轻轻笑着没说话,但她表面越云淡风轻,心里越沉重。
尤其是她看到了男人头顶上的衡量两个字。
因为接下来他们两个的聊天不宜让其他人知道,乌蕴领着男人往她办公室走。
她知道,就像萧方荷认出她一样,这个男人也十分笃定她就是过去的那个人。
知道她秘密的人越来越多,她有些累了,或许很快她的秘密就会公之于众,但她将再也不必日日夜夜担心自己被揭露。
路上,乌蕴似无奈又似轻嘲地问男人:“我和以前很像吗?怎么你们都认出我了?”
男人回答:“你的眼神很独特。”
以前庄瑶珠也曾这样说过,她说她的眼睛虽然看起来很明亮温暖,却总给人一种深不见底的凉薄感,哪怕是笑也是这样。
在乌蕴的手握上门把时,男人突然开口问乌蕴:“她很可怜吧?一个很多人听都没听过的病。”
乌蕴心中有了猜测,却还是皱眉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反问:“谁?”
男人像是看出了她的真实想法,但不知为何他并没有揭穿乌蕴:“季逾斯奶奶。”
乌蕴一时间有些不懂他为什么会这样问,幸而男人也没想得到她的答案。
他自顾自地呢喃:“是挺可怜,但更可怜的不是她。”
甚至不用让乌蕴开口去问,男人就主动告诉乌蕴:“小季很小的时候,就跟她同样惨遭家人生离死别之痛,但她没有因为季逾斯是小孩而对他心软。”
“你别看她现在病了说自己有多爱多爱小季,如果她没忘记没生病的话,这个世界上最恨小季的人就是她了。”
“而且说是奶奶,其实严格来说她是小季的外婆。小季母亲是我前同事,叫季思若,性格开朗大方是我们同批里最能拼的警员,曾多次立下大功,而他的父亲是一名富家少爷。”
“小蒋那小子你还记得吗?他们都是一样的结果,被隐藏在更深的蟑螂蚕食吞掉,小蒋无父无母,但阿若不一样,她除了爱人还有一个孩子。”
“阿若让他们的利益受到影响,哪能轻易消解那些罪犯的仇恨,明明我们已经在小心防备可他们在暗我们在明,最终还是让他们抓住了机会,他们绑架了小季,大季为救小季而死。”
剩下的事情已经很好猜了,但乌蕴没想到她所猜测的远没有真相的十分之一残忍。
男人继续道:“当我们赶到时,小季安静地坐在阿若尸体旁,鲜血干了一地,腐烂的尸臭味几乎要让我们这些经验老道的老警员呕吐。”
“不知是仁慈还是故意折磨,那些人没有对季逾斯下任何手,除了过于安静和压抑他看起来一点儿事都没有。”
乌蕴猜测,或许正是因为这次,季逾斯才会患上严重的洁癖。
她也并不觉得那些人会这样好心,所以比起仁慈,她更倾向于是心理层面的折磨。
毕竟对付一个稚嫩未来充满可能的小孩来说,身体上的伤害远没有精神上的摧残要好用。
果不其然,男人接下来的话证实了乌蕴的想法:“但后来,我们从给他做心理疏通的医生口中得知,小季之所以完好无损是因为那些人拿他威胁阿若,让阿若一点一点地自残,她的一道伤换小季一道伤。”
所以,季逾斯母亲就这样用自己的伤为季逾斯换去生机,直到她死,但不幸中的万幸是季逾斯最后撑到了救援活了下来。
故事才讲了一半,男人当然不会这样停下来,最起码要等他目的达到后才有可能会停下来。
他脸上逐渐涌现出悲愤欲绝的情绪,看起来像是为季逾斯而打抱不平:“她恨小季我们可以理解,因为当初她控制欲强不同意大季成为警察,母女俩性格都比较固执最终彻底闹掰。”
“阿若一出事,秋哲自杀殉情,但在这之前,阿若猜到了那些人会对她下手,所以哭着求着她带小季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她没同意。”
乌蕴怎么也没想到,当初季奶奶和季逾斯父母的关系这样恶劣。
但仔细回想,季逾斯对季奶奶好像更多的只是一种责任,也只有这样才可以解释季逾斯对季奶奶的复杂情感。
男人见乌蕴没有什么明显反应,微微眯眸,但面上还是一副悲伤的样子:“阿若葬礼时,她突然改变主意说她要接小季回家,但她不是为了爱也不是忏悔,而是因为小季和阿若很像,她需要一个发泄口来宣泄她对阿若的愧疚和爱。”
“再后来,她患了现在的病,又因为老年痴呆忘记了所有。”
乌蕴呼吸都有些沉重了下来,但季奶奶对季逾斯说的每一次爱,何尝不是在他心口插刀子。
恨不成爱不成,甚至季逾斯也在愧疚是他害死了他母亲和父亲。
久久无言,男人一副慈善长辈的姿态:“小乌,小季他性格可能会有些偏执,但他本意不坏,我说这么多不是想让你可怜他,也不是想让人为他委屈求全,他也不会希望你这样。”
“我说这么多,只是因为我年纪已经很大了,身体有很多暗伤,也得罪过很多人,如果我不说的话,万一哪天我突然出事,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自己再也没有人知道这些。”
乌蕴一直觉得过去是自己与现在的连接,没有过去的人是没法拥有未来的。
她也知道他想说什么,当然如果她没有特殊能力的话,她可能已经真的相信他是真情实意为季逾斯感到难受。
乌蕴嗓音平静地客套:“姚警官,当初的事情我很感谢您。”
被称为姚警官的男人,是白天和姚胜晴一起来Utopia的人,也是姚胜晴的父亲。
男人似乎并没有听懂她的意思:“你近些年过得怎么样?我看你往我这里打了很多钱。”
乌蕴微微一怔,但她明明是托人给曾资助她的好心人打的钱。
难道资助她的人就是他吗?
“你……”
乌蕴一个你字刚刚问出口,身后突然有人叫住她。
“乌蕴!”
乌蕴回头,看到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季逾斯。
在她以为她的秘密保不住,季逾斯会发现她和姚警官的联系时,他只是大步流星地走到她身边,再以一种不可撼动的姿态挡在她面前。
男人看起来很惊讶他们竟然认识:“你们认识?”
但也只是看起来。
乌蕴看到了男人头顶上的不悦,也看到了季逾斯头顶上的警惕。
“乌蕴。”
季逾斯微微偏头回眸深深注视着她,他长相优越,哪怕是从乌蕴这个角度往上仰视的角度也全无死角,甚至他整张脸都在暖黄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我需要和姚副局聊聊。”
乌蕴没有多嘴,更没有好奇,只轻轻点头:“好。”
一声清脆的关门声响起,季逾斯目送乌蕴走进办公室才卸下了温和的情绪,神情淡漠却不失锐利。
“你违反了我们的交易。”
男人轻轻一笑,像是看没长大的小孩,遗憾又怀念地看着季逾斯和那个人相似的眉眼,忍不住感叹:“你怎么还这样天真,就跟你母亲一样。”
季逾斯不想跟他废话,言简意赅:“当年的档案在你那里。”
男人没有反驳,揣着明白装糊涂问他:“你要那个做什么?”
季逾斯根本就不上钩,冷到油盐不进冷酷无情:“与你无关。”
闻言,男人并没有生气,只轻轻扫了眼正在运行的摄像头,神情晦涩:“是为了她吧。”
季逾斯没让乌蕴等多久就进了办公室,他进来时看到了乌蕴旁边的笔记本电脑上显示的是监控的情况。
“对不起。”他连忙道歉。
乌蕴微微叹息:“季逾斯,你比谁都清楚我不是温室里的花朵。”
“我知道。”季逾斯深深看着她,轻轻重复道,“我知道。”
乌蕴以为他的话就到这里为止,没想到他在停顿片刻,诚恳认真地同她解释:
“乌蕴,我一直知道你很厉害,比这个世界很多很多人都要厉害,所以我会自卑,会敏感,会害怕,会患得患失。”
可能是因为性格和长相的原因,季逾斯哪怕说着卑微的话,也并不会给人一种很掉价的感觉。
反而让人觉得他用情至深,是个内敛谦卑的人。
季逾斯不像乌蕴一样有透视别人心情的能力,所以,与他在乌蕴面前一切都是透明的不同。
但在乌蕴面前他只能凭着了解凭着谨慎,小心翼翼地靠近她讨好她。
他看着乌蕴,选择在她面前袒露他的一切:“我曾无数次想自私地放任自己的贪欲,想伸手拉住你把你留下,但我每到最后发现比起我的自我满足欢愉,我更希望你自由无忧。”
“我爱你,由爱故生怖,所以我每靠近你一步前都会害怕你会生厌和后退。”
他还有一个秘密,一旦他说出口,她极有可能会远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