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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另一个冯氏的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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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面对陛下,她还有些拘谨。

有时连自己也弄不明白,不知是否令他欣快。为此,王遇还给她送来不少深入浅出的小人书。

她看这些时也难免陷入困惑,因为她不似画中人这般愉悦,陛下也不似画中人这般开怀。

她想,这大概就是相敬如宾罢。

其实,面对这样的至尊,很少有人不动心。

她在入宫之前,特意被请到太后宫中小住过一段时间。

那时至尊正病着,到底也来过两次。

她被他带着去射柿,多是她在玩闹,至尊只坐着,对她浅浅含笑。

她那时便已觉得可惜。

她曾入宫参加过阿姊的集会。

与会时,阿姊的风筝叫树枝缠住。

她二姊素来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不待宫人寻来云梯,自顾上树去取。

还好那树不高,下来的时候也有宫人堪堪去扶,便只丢掉一只绣履而已。

一片慌乱中恰逢至尊至,她与众贵女连忙伏下身去拜见。

她在一片安静中稍稍抬起头来,借着余光去看。

只瞧见至尊亲为阿姊结袜,穿鞋,又细细检查她的手,最后将她抱走了。

成婚在即,他们需要彼此熟悉。

与她相处时,他温和有礼,爱戴有加。

没有情,只有礼。

所以那样的柔情缱绻,亲密无间,怎令人不生妒。

还好,还有姑母。

太后在一日朝食毕便领她前往太华殿前。

她们并不进殿,太后只带着她立于殿外广阔的阶上。

眼前是长长的神道,若逢初一十五,或因要事而举行的大朝会朝臣便会从这里进得大殿来议事。

随后太后变指了指天空中的太阳,又顺着太阳指了指神道尽头的那扇大门。

念了一首诗:“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鸾声将将。”

这是诗经《庭燎》。

讲的是:天渐明时庭中火炬熊熊闪光。早朝诸侯开始来到,旗上銮铃叮当作响的场景。

太后的意思不言而喻。

她亦从此事中品出了置身于宫廷之中别样的乐趣。

次日阿德为她梳妆时,都忍不住对着镜子说:“娘子瞧起来不一样了。”

三娘平日里素以自己的母亲常夫人为榜样。

纵然出身卑微,一朝风云起,亦可以掌家事,获诰命。

更何况她这个名副其实的贵女。

她自小便在母亲身边分忧,长大后亦可代父处理寺中之奴的刑罚。

她从这些细枝末节上越发体味出自己的价值来,愈发肯跟在太后身侧聆听训导。

太后抚摸着她的手,十分欣然。

太和十三年初秋,拓跋宏在一次冯诞冯修皆在的议政会上听说了冯熙有意再招东床。

冯家如今的适婚女子也只有韶华。

既已被废黜,自可以再嫁。

“这样的贵女不多。”冯修说:“消息才放出去,已有数位才俊登门,其中不乏宗室子弟。”

冯修作为韶华的兄长之一,自也被塞了无数份打着结交,实盼着引荐的礼。

冯诞瞧拓跋宏脸色不对,私下拱了还欲再开口的冯修。

自把话题接过来,称近日家中确实喜事繁多。

拓跋宏眉一抬 “哦?”了一声,“愿闻其详。”

冯诞这才道:“臣家中新添一小女。”

冯诞于太和八年尚帝妹乐安公主,公主生二子,以长子冯穆为世子。(注1)

拓跋宏听他言谈之中有澹澹喜意,想他宅中璋盛瓦衰,定对此女十分喜爱,因此入冯府探望。

此女一张小脸肖父,难怪冯诞珍之若宝。

冯诞少时便擅丹青姚黄牡丹。

此时也用鹅黄为他的小女印了小小一对脚印,添两笔作牡丹花,留作纪念。就置于书室之内。

拓跋宏厚赏一番此女及其母,也有意为七岁的长子说媒:“你看吾家阿恂与你做东床如何?”

冯诞显然也有意为太后和三娘所扶持的皇长子恂作靠。

但此时,他的小女在他怀中打了一个饱嗝,便也只能先将她交由傅姆,无奈答曰:“至尊怕是得等一阵子才行。”

众人皆笑。

拓跋宏又转而去探访冯熙。

七月初七是大日子。

秋日天高气爽,所以人称秋日之景为朗景、澄景或清景。

每逢此节,白天和夜晚都会举行活动。

这一日除了晒书晒物的旧俗,自还有由牛郎织女演变而来的情人相约的习俗。

北朝女子素来显达,不拘泥于闺阁。

于是出城纵马,亦或相约玩水,不在话下。

北芒远离内城,却是游秋的好去处。

诸平城而来的公子既至此,韶华自要一尽地主之谊。携众人游冯王寺,赏芒山诸景。

时有公子感慨曹魏故城,吟咏诗作。或马上争球,或比射术。

韶华端坐亭中观赏。

亭前后,树皆合抱,清樾轻岚,如在秋水。

阿吉早得主君冯熙和小郎君冯诞私下授意,时而也启檀口为诸公子帮腔。

一眼望去有的健壮,有的英勇无比,有的俊朗非凡,具是良配。

韶华饮了一口兰雪露茶,懒懒回应:“阿吉若要嫁,吾可为你保媒。”

阿吉歇了口气,坐在她身侧,“奴不是为自己。”

“你是为大阿兄。”

被戳中隐秘的心事,阿吉吐吐舌头。

三娘之位由太后作保,已日渐稳固。

兼之为皇长子之母,更添助力。冯诞已被选皇子师,将来便是太子太师。

冯家诸人眼睛雪亮,都晓得风头正往哪里吹。

吹之前,自然要把她这个弃子嫁掉。

一来也是为了她,不至独身寂寞,二来也为笼络人心。

冯熙曾任内都坐大官,掌选人用事。择起婿来,自是得心应手。(注2)

今日到会的公子,多半为王公宗室,余者来自旧贵之家。

冯熙言:“都是熟人,相处起来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不知是为安抚她,或是对她再嫁的乐见其成。

宫中三娘也嘱人备了礼送来,以表乃妹关切之意。

冯诞为表重视,亲携心腹属官前来帮衬,让她不至手忙脚乱。

阿吉是家生子,自幼时便归于韶华,对冯诞素有仰慕之情。

但也自知卑微,又恐皇室公主善妒。

此事已过经年,本来心中绮思早歇。

只骤然听闻冯诞之媵生下爱女,心思又活泛了起来。

说起来不免耿耿于怀:“初时大家都是婢女,怎的偏她这般好命。”

冯诞之媵原是他身边婢女,听说不过一次侍奉汤浴的机会,便暗结珠胎。

本来诞育子嗣方才算居功,偏冯诞有子无女,又欲结交皇室,此番生一爱女,反而奇货可居。

听说陛下亲临,厚赏之,又许以王妃之位。

“来日小女郎若真成皇子妃,太子妃,她岂不是也要跟着册诰命?”

阿岳未在跟前,此时正窝在后方为韶华修水车。

冯府旧宅里有一处大池,韶华自小便在池畔玩小木鸭。

长大后,有时会在池中游水。

冯夙素来好木艺,一次韶华生日,特预备上自做的小水车供阿姊韶华玩。

他听阿吉的意思,似是这颗心还未放下。

便问:“若有一天,兄不为兄,妹不为妹,你当如何?”

这话说的混沌,倒让阿吉一凛。

冯氏内部从不缺野心家,也不缺投机者,似是一种血脉中与生俱来的渴望和仰望。

若真有那么一天…

“我自是要跟着我家娘子,做掌令是我的心愿。并非天生甘为奴婢的。”

阿岳一盆冷水浇上去,“现在娘子已不在宫中,你得跟着三娘子才能做掌令。”

阿吉不理他,“跟着二娘子理家亦或是出家。我一样替她掌管宅院,一样是掌令。”

阿岳修好了水车,搭在架子上。关窍一开,水便被舀进水车中,水汽在每一层车中翻滚。

这水车本是两个。一处在此,另一处在韶华的浴池内。

玩闹了一整天,韶华又难免下场与人搭队比射术,此时早已有些困乏。

阿吉便为她沐浴,又解开头发,用香泽涂抹。烘干后,转而用香膏替她润泽身体。(注3)

韶华微阖目,爬伏在铺着狐裘的宽大胡床上,任由阿吉在她身后服侍。

一栏之隔,是海棠花形的温热浴池。此时绵绵的热汽蒸腾上来,更让人觉得困倦。

韶华听到阿吉问她:“觉得各家的公子如何?是否有心仪的?”

她回忆了一番,点了其中几个最出彩的评了几句。而后又调整了下姿势,继续阖了眼。

游移在后背的掌心温热,好似浸透了茉莉花的香气。片刻,只觉那香悠悠拂上来,引得韶华沉醉太息。

她的青丝刚洗净,此时正拥着她的侧脸。

仅小小一方足见姿媚,暖风熏过,又如盖了薄纱般朦胧飘渺。

韶华半天听不到阿吉回话,轻轻“嗯?”了一声。

仍未启目,回答她的却是另一个声音。

那声音由远及近,已至她的耳边,他说:“我觉得一个都不好。”

她鸦睫还未开启,便先叫他吻了一口。

拓跋宏的手早已攀上来,将她整个人收拢在怀里。拨了拨她的乌发问她:“还睡么?”

韶华还有些发懵,拓跋宏却在她耳边轻笑,“睡与不睡,都要罚你。”

韶华好像跃于骏马上。

较量射术时,最怕马儿不听话,她习惯性的压在马儿身上。拓跋宏顺势搂过她,又反客为主。

韶华回神,手搭在他脖颈处的扣子上:“官人也不怕热出好歹来。”

拓跋宏任由她卸衣,眯起眼来。

继续啄她的唇:“热出好歹来,正好可以赖着你。”

“赖着我做什么?我什么都不会做。”韶华展臂,将他圈住。

拓跋宏言行合一:“赖着你骑马。”

韶华从善如流,翻过身来,扶住雕栏,跃跃欲腾,一并驰骋。

韶华瞧着面前起伏的一汪池水,忽又想起了白日亭上所见:清樾轻岚,滃滃翳翳,如在秋水。

忽觉一股热意奔腾,她当真也如在秋水了。

屋内香风怡人,此刻烛山已点起来。众小童步履悠悠,服侍诸平城来的郎君们。

此日宴饮,冯诞为主家,自坐东楹上座。此刻正示意童子去请韶华,一面举杯敬各位,一时宾主尽欢。

未多时,有歌舞琵琶曲。

曲毕时,正座上忽现两个人。

众人定睛一瞧,来不及细想,先忙不迭的下座,跪伏在地,口称“拜见至尊。”

拓跋宏此行,最要紧的任务便是这个。

当众露面,叫诸候选东床们知难而退。

席上具是人精,彼此眼神交汇,也知这门亲定是谁也攀不成了。

至尊犹有情焉。(注4)

送走诸宾,冯诞欲去书室,却被冯修拦了下来。

“二娘在里面,陛下不欲见客。”

冯诞却问:“你如何得知?”

冯修一脸无奈,至尊抱着韶华由那院至这院,正被他撞见。

还吓了一跳,以为是什么贼人竟能突破侯官布防,胆敢来此偷香窃玉。

韶华将脸埋在拓跋宏肩上,笑的肩膀直颤,拓跋宏脸色阴晴不定的。

他这已经是第二回被人当成狂徒了,还都是冯家人。

冯诞听过,沉吟了片刻才说:“我知道了。”

拓跋宏将韶华安置在胡床上,欲行狂徒勾当。

他可不白背这黑锅,狂徒必须坐实。

韶华笑,抬手命他躺下,他也就顺势躺下了。

手不肯松开,与她十指紧扣,一起侧躺在胡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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