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奇了。

气流凝聚成圆鼓鼓，胖乎乎的团子状，分明上面什么也没有，可李泱无端就是觉得这小玩意儿正眨巴着眼看他。

气流团子绕着他摇摇摆摆飘了两圈，在他手边停下，蹭了蹭李泱的掌心。

是一种完全不同于毛茸茸小动物的奇妙触感。

冰冰凉凉的，没有实体，更像被微风拂过，有入口即化的错觉。

李泱震惊之余觉得好笑，怎么连空气都要做他的灵宠。

恰好此时肚子上的小狸猫醒过来，见李泱全然不似昨夜那般虚弱，精神好了许多，当即激动地化作人形，一头扑进他怀里。

“主人，你没事啦！”

原本悬在李泱面前的团子猝不及防被闻青撞出老远，“吧唧”一下贴在柜门上。

看来这小家伙只有他一人能看见。

李泱一边思索着，一边听闻青哼哼唧唧地撒娇。

“主人，你差点吓死我了，你都不知道昨晚......”

“嗯嗯，乖。”

李泱漫不经心地敷衍，有一下没一下挠着闻青的下巴，小猫舒服地眯起眼，也顾不得再搂着李泱脖子晃个不停。

“希望主人以后......不要再生病了......”

闻青的声音逐渐微弱，最后宛若喃喃自语。

低头去看，果然已经闭上眼，轻轻打起呼噜来。

桌上还搁着盆清水，盆沿上搭着块完全浸湿的帕子，顺着桌面到床边，一路上都是滴滴答答落下的湿痕。

李泱暗叹，分明他二人情谊早在从前就断了，可这小狸猫自与他重逢，便还是一直将他当作主人看待，和虞羡知明里暗里争风吃醋的事做过不少，但自始至终都对他极好这点，毋庸置疑。

也不知他李泱究竟何德何能，能被人如此真诚相待。

替闻青掖好被角，方才那团子已经灰溜溜从柜门上下来，紧跟他又晃来晃去。

李泱带着团子悄声走出门外，站在小院里面面相觑。

他摩挲着下巴，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眼前不知来头的小玩意儿。

可惜研究半晌，依旧无果。

忍不住开口询问：“你是从哪里来的？”

似乎对李泱能对自己说话感到格外兴奋激动，气团子猛一下窜起老高，又绕着他转了好几个圈。

李泱看得头晕眼花，连连摆手叫它停下，团子当即定在原处，果真一动不动了。

想来也是不会说话的，不过至少还能听懂人话。

拿指尖戳了戳，李泱轻叹一声：“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当下这个世间，连尸体都能活过来，有这么个小玩意儿突然出现并不奇怪，只是为何偏偏找上他，还一副和他很熟的样子？

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气团子开始一个劲往他手心里钻。

李泱下意识蜷起手指，眼睁睁看着气团子化作一把晶莹剔透的镰刀。

......这是给他送农作工具？

李泱眼中满是不可思议，握着镰刀半晌没反应。

“噗”地一声，镰刀又变回小小一团，看上去很不服气，在空中晃了几下，又重新钻进他手里。

于是李泱成功获得一把同样晶莹剔透的石斧，捧在手上有些重量，差点没拿稳砸在脚上。

这下气团子彻底焉了，对自己能变出的东西相当不满意。

分明只是透明一团，李泱莫名就是能感受到它的情绪变化，见气团子精神不佳，便出言安慰：

“镰刀斧头，也很厉害的。”

气团子蹭了蹭他的手背，很快又振奋活跃起来，比闻青还要好哄。

三日后，九昌道。

说起来，这是他与虞羡知第二次一同去别人家里做客，而两次似乎都有些目的不纯的意思。

李泱毫无愧疚，大大咧咧得一点不像去蹭吃蹭喝。

到孟瑾后续又向虞羡知加以详述的地方，独溜溜的一家住户，墙皮斑驳，倒也十分显眼。

李泱走上前，拉起门环扣了扣，不一会儿便传来脚步声。

可等门被打开，里边的人露出面孔，李泱和虞羡知皆是怔然——

“青鸾？！”

李泱率先出声打破，青鸾从门后走出，整个人站在面前，左右打量着他们，三人皆惊讶于此次意料之外的重逢。

不过盐城是如今算得上最为安全的地方，都想到来这里避难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主子？你，你们......近来可好？”

青鸾眼圈泛红，声音微微有些发颤，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许久未见之人，还是自己最为亲近的下属，虞羡知的眼神都跟着柔和不少。

“尚可。”

李泱勾着唇，虽说青鸾一开始对他的敌意很大，但最后总归也算是结下情谊，能亲眼目睹对方好好的站在面前，怎么说都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青鸾用手背轻轻沾了沾面，领着他们进屋，说，“阿瑾说的救命恩人应当就是主子你吧？”提及孟瑾那不知天高地厚，总爱捅出篓子的臭小子，青鸾眼中掩饰不住的笑意，“那小子，也不知何时才能长大成熟些。”

走在后边看青鸾比起在虞府瘦削一圈的身影，以及身上穿得粗布麻衣，没有任何装饰的盘发，李泱还是忍不住感慨，造化弄人。

走进门，小小的院落里放着个盛满水的水缸，上面飘几片荷叶，中间夹着两株粉嫩的菡萏。

屋内简陋清贫，每一项事物却都打理的井井有条，看样子虽然日子艰苦，却也不算糟糕。

见到虞羡知口中，能操纵藤蔓为己所用的少年时，对方正坐在桌前与一棵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草大眼瞪小眼。

许是过于专注，孟瑾并未察觉到他们几人，对准草抬起手使尽全力，连带着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三人屏气凝神等了半晌，也未有任何变化。

孟瑾喘了口气，肉眼可见的疲累，失魂落魄坐在原处。

自从孟瑾发了场高热，获得能操纵植物的异能，青鸾最怕见到他这副模样。

异能虽是有了，至少能保证他二人不沦落到被撵去拜十域住，但孟瑾在这上边所注入的心血愈来愈多，如若还是像最开始获得时那般弱小，下场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必须得变得更强，才能护好姐姐。

可往往毫不起眼的进步都会将他击溃，叫他陷入无尽的自我怀疑中。

青鸾强撑起笑，上前轻拍了下孟瑾的肩膀：“好了阿瑾，你已经练了一上午了，身体会吃不消的。快看是谁来了。”

听到青鸾的声音，孟瑾迅速平复好情绪，扭头正好看见跟在她身后的虞羡知。

孟瑾喜气洋洋地起身去迎：“虞大哥！你真的来了，我还以为......”话还没说完，视线又被一旁的李泱引过去，“这位是？”

对方比虞大哥矮了半个头，看上去年岁与自己差不了多少。

李泱朝他招招手：“幸会啊，孟兄，我叫李泱。”

面对与自己年纪相仿的李泱，孟瑾竟反而沉稳起来，故作深沉点点头:“幸会。”

李泱看得好笑，情绪都摆在明面上，还当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对于李泱仗着脸嫩为非作歹这一行为，虞羡知与青鸾都默契十足地选择视而不见。

虽然大多时候，李泱的行为表现确实与十几岁少年无差。自然，此话虞羡知定然是不敢明说，不然指不定对方要同他赌多久的气。

经历过一遭，青鸾在虞府尚还存有的天真稚嫩不复存在，倒真像是与孟瑾一母所生得姐姐。

她揉了揉孟瑾的脑袋，喊他先用才做好不久的凤梨酥招待客人，自己去准备孟瑾口中非常好吃的饭菜。

李泱边啃着凤梨酥，边好奇地问起孟瑾是与青鸾相遇结识的过程。

孟瑾瞪大眼：“你怎知我与青鸾不是亲姊弟？”

李泱佯装认真思索，摩挲着下巴，缓声道：“大概是因为......你俩长得一点也不像吧。”

听他如此解释，孟瑾瞬时焉了下去，似乎对自己与青鸾其实并无关系十分介意，闷闷不乐道：“我也觉得......”

不过很快他又打起精神：“但我和青鸾姐姐的情谊无人能比！不是姐弟，胜似姐弟！”

振奋过后，又自顾自说起来：

“......当时她受了很严重的伤，我出城猎尸时正好遇见，此后我二人便一直生活在一起。”

受了很重的伤，应当是西倾城暴乱那次。

李泱注意到虞羡知眼神黯了黯，想要出言安慰，却不知该说什么合适。

西倾城发生的事，并不是虞羡知的过错，但若是就此轻易忘却，倒更不像是虞羡知。

“孟兄，你这能控制藤蔓的能力，是怎么获得的呀？我听你虞大哥提过，真是相当厉害!”

鲜少与同龄人交流的孟瑾被这么一夸，当即不好意思起来，动作僵硬地挠了挠后脑勺。

“你真觉得厉害？我倒觉得......没什么太大作用。”

李泱眼神是遮掩不住的崇拜，猛地拍了下桌，若不是虞羡知及时出手护着，那盘凤梨酥得震地上去。

“怎么会没用？！你看看我，我可是什么都没有，碰到人尸只有等死的份。”

闻言，虞羡知皱了下眉。

李泱知道自己这话又叫他觉得不舒服，但现在忙着哄孩子，那还能顾及那么多，只能安抚地拍拍他的腿，完全没注意到虞羡知瞬间僵直的身子。

这下轮到孟瑾吃惊了：“你什么异能都没有？！”

李泱大方点头：“对啊。”

孟瑾重新将面前的人仔细审视一番，脸蛋白白嫩嫩，穿的也绝非次品，不会说是缺衣少食，反倒是被养得极好。

这样的情况，他还是第一次见出现在一个未觉醒任何异能的人族身上。

哪怕是青鸾，也是因为是鸟雀一族，生来有灵力。

当下的盐城，无力自保无力生存的人，都聚集生活在阴暗无光的拜十域。

他将目光放在虞羡知身上。

还有种可能，虞大哥实力的强劲远远超出他所能想象的，在获得足够自己生存的晶石的情况下，养一个人族在身边绰绰有余。

......总有一日，总有一日，他也能独身一人撑起这个家。

“你没有和青鸾同队出城？”

虞羡知与孟瑾合作数日，从未看见过青鸾。

“对，我不如青鸾姐姐厉害，只能跟着出城门不远的队伍，找上虞大哥也是为了能多猎些晶石。”

两人正聊得火热，青鸾推门进来，手上端着盘热腾腾的炒菜：“聊什么呢这么开心，都不说等等我。”

放下盘子，青鸾叉着腰佯装生气，许久未见的孩子气。

她敲了下孟瑾的额头：“快去给我帮忙！”

孟瑾笑嘻嘻地应了，甩着发辫一蹦一跳出了门。

李泱看着她，又捏了块凤梨酥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青鸾姐姐，你怎么老给你弟弟穿青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