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有人过得心满意足，有人过得心路坎坷。

但是过完年，无论过得好歹，高三的学生，都很快在镇上的教室里，重新相聚了。

新年第一天上课，章莹来得挺好，偷偷在自家老爸章伯飞的书桌里，塞了一包花生，好几块水果糖，还有冷着吃也好吃的炸丸子。另外，还有冒着热气的两个大包子。

刚放下没多久，章伯飞就也来到了教室，拿书的时候就碰到了温热的包子，顿时心中泛起一股暖意，目光看向章莹。

章莹扭头看向教室角落里的他，朝他眨了眨眼，用口型无声比划示意道：“孝敬未来的大佬。”

章伯飞感激地一笑，拿出包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唔，白菜鸡蛋粉条馒头渣儿，馅儿真丰富！口感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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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前最后一个学期，该学的知识都已经学得差不多了。年后的日子，就是镇上准备高考的学生们，在老师的带领下，将所有的知识串联一遍。然后每天查漏补缺，按自己的进度自习。实在没计划的，老师帮忙弄到了过去的高考卷子，让大家模拟参考。

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后，报考人数逐年增加。

因此在一九八零年，经教育部全国高等学校招生工作会议讨论和□□批准，规定在考生多的省、自治区和直辖市，应在全国统考前进行预选，按考生招生数的三倍至五倍，选出成绩优秀者参加全国统考。但考虑到各地情况不同，预选办法由各地自己确定。

而这个预选，就是之前横在章伯飞身上的一座大山。

为了公平起见，清河市规定各个村子的高考人数，而每个村子具体名额落到谁的头上，则是由村子自己制定规则。

大河村以前是按照家家户户派人头。今年你家有人参加了，明年后年就不给你名额了，不考虑成绩，主打的就是一个公平的大锅饭。

去年，村子出了任翔这个重点大学的大学生后，清河市政府还给了挺多奖励。

这下子村干部们开始琢磨，可能以前的大锅饭户户均摊人头是有问题的？要不为什么好几年才出了一个厉害大学的大学生。

为了得到更多的奖励，啊不，为了给祖国培养更多的人才，大河村决定把预选改成按成绩上报，在成绩差不多的时候，再考虑家家户户的人头公平。

而把自己的成绩提高到一骑绝尘，让人没有去考虑人头公平的机会，就是章伯飞跟章莹的首要目标。

对于章莹来说，书本翻了一遍，做了几套高考模拟题，把自己会的知识重新串联了起来，就几乎没有什么问题了。毕竟从难度上来讲，此时的高考，还远远比不上后世她所真正经历的高考。唯一需要学习的，就是把高考作文写得复合这个时代的口吻和风格。

而章伯飞，数学和理科成绩很好，语文也挺不错，比较麻烦的就是英文。他上次期末考试考了年级第五名，就是英语给他拉下的分数。

而英文，正好是章莹的强项。毕竟留学美国多年，天天说英文，用英文写论文，她的英文水准跟以英文为母语的外国人水平相当。甚至比他们还好，毕竟，她也是学习了所有语法，经过题海战术严格熏陶出来的。

自然而然，章莹有时间就给章伯飞补习英文。

而章伯飞也挺奇怪：“你英语怎么这么好！别说写卷子了，就每次读英文课文时，你发音标准得特像一外国人！”

章莹学着外国人的样子耸耸肩，摊开双手：“我去美国留过学来着。”

章伯飞这才恍然大悟：“我说的呢……”又好奇地问，“美国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歧视我们中国人？”

“歧视吗？”章莹想了下，回道，“我自己觉得还好。我留学的时候，祖国已经很强大了，让世界都不容小觑。即便是歧视，可能也是特别蠢的美国人。”

章伯飞又问：“那我，未来的我，有去美国留学吗？”

这个问题……

果然，说出一个谎言，就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

章莹无奈地扶额，才刚初春，她却感觉热得想出汗。

琢磨了好一会儿，才装作回忆的样子，看起来像绞尽脑汁思考了好半天，之后不好意思地说：“这些细节……我也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去深造过？还是去当过访问学者？我也不记得了……不过——”

她话音一转，把球踢了回去：“您也不一定要按照我说的人生去过。那只是我看到的科学家章伯飞，或许是平行宇宙的另一个时空，与您完全是两个人。也或许我们现在的每一个决定，每一个行为，都会对已经确定的未来产生影响呢！所以啊，您就按照自己想做的去走，无愧于自己的这一生就好了。”

这番话听起来如此有哲理，章伯飞顿时肃然起敬，脸上一副受教了的表情：“是我狭隘了……谢谢你，张莹。好，我们继续学习英语吧。”

章莹在心里暗爽，还是年轻版的老爸好沟通啊！回想以前，自家老爸什么时候道过歉？总是一副死鸭子嘴硬的嘴脸，各种狡辩层出不穷，实在说不过去了就以“累了”为借口，实行逃避大法。

哎，少年的老爸，又好学又听话，真是个好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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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前的一个多月，镇上高中进行了预选考试。

本着给一个人补课也是补，给一群人补课也是补的原则，章莹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很是帮助了班里不少的同学。

自然，预选成绩告诉大家，效果非常显著。

章莹高居榜首，替王雅悦取得了几乎满分的好成绩，仅仅是语文考了一百三十五，离满分有点远。紧随她之后的，就是仅比她少两分的章伯飞。

而排在他俩之后的同学们，虽然分数离他俩差得有点远，但也有显著的提高。

成绩揭晓后，各个村里经过几天的商议，把能够参加高考的考生名单报了上去，王雅悦和章伯飞都自然在名单之内，俩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高考之前还需要考个资格证，而资格证又不是完全由成绩决定，章莹也是头一次经历这码事，幸好一切顺利。

预选成绩出来后，他俩的名字也在清河市出了大名，都说大河村出了俩天才，高考预选的题，甚至比高考还难呐，俩人愣是几乎考了满分。

一男一女，长得还好看，真真是一对金童玉女啊！

可能就是天下掉下来的文曲星变的吧，要不就是菩萨旁的金童玉女！

而这些闲言碎语，都吹不进章莹和章伯飞的耳朵。俩人一门心思闭关学习，务必要将高考拿下。

而高考这一天，一九八四年七月七日，也很快就到来了。

因为高考预选将真正参加高考的人数降了许多，大河村需要参加高考的考生们，必须得去清河市参加考试。

幸好家里的小卖部开了起来，章莹上次卖肉灵芝多出来的钱，加上自己攒的两块零花钱，在她有空的时候在茶河镇买了点新鲜的小玩意儿，带回家让舅妈帮忙卖。

卖得不错，行情很好，让她有钱贴补给章伯飞，并且一再叮嘱他：“最好提前一天坐车去清河市，高考三天，都住在附近的招待所里，租个单间。别怕多花钱，这辈子也就这么一次，而且是决定你命运的一次。中午有时间还可以睡一觉，好好休息一下。”

章伯飞也没推辞，把钱收下，依言照办了，私下却在他的人情小本本上，又记上一笔。

于是，俩人在七月六号这一天，背着书包和简单的换洗衣服，以及家里让带的补脑的补充营养的食物，一起跟其他人坐上了开往清河市的公交车。

车上除了五六个考生，以及送考的家长们，还有一些去清河市买东西的乡亲们。

除了看似淡定的章莹和章伯飞，其余的考生们都很紧张，还有人在临阵磨枪，在公交车上都拿着本书看，空气凝滞着，这气氛弄得平日里坐车最爱聊天的乡亲们，都一个个闭口不言，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影响到了要高考的娃娃们。

沈秀英也提过跟着章莹一起来考试，她摆摆手，面上一副轻松的样子：“我可是预选高考几乎满分的选手，还是让我轻松上阵吧。你跟着我，我反而还得担心你。对了，还不如多给我点儿钱呢！让我吃点好的。”

“行行行，听你的，都听你的。”沈秀英掏出一张大团结，“啪”一下拍她手里，“呐，够不够！”

“哇！”章莹夸张地提高嗓门，古灵精怪地挤挤眼睛，“妈你大方了啊！我还从来没有从你手里见过大团结呢！”

“去你的！”

沈秀英轻拍了她肩膀一下，转而把她拉向自己，看着她年轻又朝气的面庞，严肃了表情，跟她认真道，“别紧张，考试尽力就行，即使考不上，家里也少不了你一口饭吃。”

章莹顿时百感交集，无声地上前，紧紧地搂住了姥姥的肩膀。

一个家充满了爱，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

而章伯飞那边，哎，不提也罢。

所有的东西，都是章伯飞自己收拾的。没有任何人给他添一样东西，添一分钱。出门前，也没有任何人温暖的问候和祝福。

只有苏彩霞不冷不热地说：“这资助人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钱，还给你钱住招待所。我告诉你啊，就考这一次。要是考不上，你给我回井队上班去！”

章伯飞脚步顿了顿，这次，他没有回答，反而头也不回地走了，义无反顾地，脚步坚定地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