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最为张扬,但我始终找不到他的信。”
正午时分,武空岚踏足湖中,又一次听到了枝颜的叹息。
她这次的话明显在说萧岚,也就是他自己。可别说枝颜,即使是他本人来了也对这挂在天上的月亮无能为力,更别说让它变成信封交到他人手上了。
该如何摘下这月亮?
一开始,武空岚想试试能不能通过暴力将它射下来,不过射空几箭后便放弃了——这里不是神话故事,没有人能通过人力触及到大气层以外的食物。
随后,他想到了那天的显影课。
从湖上拿起的纸面上印照出一片对他微笑的月景,但那张纸过于脆弱,没过一会便在水中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当时没在意,只以为是课程性质,现在看来,倒是给他出了个难题。
他们的手机没有照相功能,显影课的纸张也不能长时间保存,想要得到月亮的照片,困难重重,但这也正说明他的思路极可能是对的。
“咚咚咚…”
接连不断的敲击声从脚下传来,武空岚低下头,看到了湖数不尽的鬼手蠢蠢欲动,试探着敲击着他用空想域凝成的平台,似乎对他的出现很好奇。
与第一天相比,它们活跃了很多。
下课铃声响起,武空岚离开湖心,往食堂而去。
待他到时,食堂已经坐满了人,但其中并没有人声鼎沸的嘈杂感,每个人都在沉闷地吃饭,压抑着自己的恐惧和焦躁。
一眼望去,这里就像一片花园,不少人或是脑袋或是肩膀上都长着些花朵,含苞待放。
对于现在的学生来说,除了体育课和夜晚出门之外几乎没有威胁生命的情况,但因为身上的异变和看不到尽头的校园生活,无人能感到轻松。
“武空岚,这里!”
宁墨正朝朝武空岚招手,他耳边开着一朵怒放的百合花,衬得他像是刚从闺阁中走出的大小姐,和他严肃笔挺的气质一点也不配。
武空岚径直坐下,开门见山道:“今天有什么收获?”
“d班上了体育课,他们杀了体育老师,改成了节音乐课,得到了一张线索。”
宁墨盯着武空岚的眼睛,缓缓说道:“上面只有三个字:‘别开灯’。”
别开灯……这提示还真是无厘头。
“还有,我、纤纤和学长又搜查了一遍学校,整个学校依旧是被封禁的状态,没有找到你说的信。”宁墨补充道。
听到他们又顶着太阳搜查学校,武空岚表情微变,倏然直起身问道:“你们在阳光下走了多久?”
“我们……”
宁墨刚想回答时,却好像一只突然卡壳的钟表,愣愣地定在了原地。武空岚暗道一声糟糕,也顾不上隐瞒,右眼瞬间变得血红,扫描仪一样向宁墨全身扫去。
在右眼的视野里,一根绿色的藤蔓自宁墨心脏处扎了根,如今已经生出了两根枝条,一根弯弯绕绕,穿过大脑处复杂的神经后从头皮处崭露头角,而另一根看起来更粗壮些,它势如破竹地顶开皮肉,即将从宁墨的脸上破土而出。
“啊!”
一声痛苦的叫喊传来,宁墨捂着左边的半边脸,直接从餐桌上跌了下去,被武空岚拎住了校服才没有摔在地上。在他脸上,一株染着鲜血的百合花顶开了他的眼球,从黑洞洞的眼眶中生长出来,泫然欲泣。
“宁墨!该死,仲纤纤人呢?”武空岚接住了宁墨突然掉落的眼球,粘腻湿滑的触感传来,他自进入这片区域后头一次感到了恐慌的情绪——经验不足,他还是低估了这些植物的危险性。
如今的情况,是应该反抗不能逃课的规则放任植物生长,还是安安稳稳上课,接受缓慢的死亡?
不知为何,他的潜意识中总在提醒他:宁墨绝不能出事。
这么大的动静,食堂中的学生大多数都看了过来,议论纷纷,却都对这样的遭遇无能为力,显得有些冷漠和麻木。他们皆自顾不暇,经历了这两天高强度的精神紧绷,对于他人受伤和死亡,现在的他们心中只有漠然。
“呼……我没事。”
宁墨因疼痛粗喘着,从最开始的痛苦中缓过来了些,他握住武空岚的胳膊,借力坐回原位,声音中反而透着一股平静。
“我们并不是一无所获,关于‘校园中不种植柳树’的规则,湖边的柳树第一次出现时正好是e班上完体育课的时候,所以,纤纤推测它们的出现和死亡有关,在我看来,它们有点像夏家送葬的方式,在人死亡后短暂出现,然后再消失。同样也是在那个时间点,赵明曦学长遇袭,镜子中的晦物似乎更活跃了。”
“嗯。”武空岚赞同道:“那个时间,能够压制住镜子里晦物的东西失去了一部分力量。”
“还有,你给我的蜘蛛我交给了范学长,他喉咙里开了一朵雏菊,现在状况不太好。”
“宁墨。”
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武空岚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沉着声开口,打断了宁墨的话。
“跟我来。”
昨天夜里,他告别凌霜回宿舍后,路上有不少长的乱七八糟的尸体,它们有的在缓慢移动,有的在地上爬行,还有不少长着有些眼熟的脸——是e班死去的人。
死人“复生”,扎根在活人心中的植物生长,镜中晦物暴动,种种异象都指明,这片特殊区域开始“发力”了。
武空岚将宁墨带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直截了当道:“你去过我家,我就不对你隐瞒什么了。如果让你再忍耐一次眼球被剜的痛感能受住吗?”
听到要再疼一次,宁墨对刚才那种眼睛爆开的恐慌一下子漫上心头,但很快,他就压下了害怕,咬着嘴上的软肉下定决心坚定道:“能!”
武空岚不再废话,趁宁墨未反应过来时,黑笑笑在手上凝成了一把小刀,手起刀落,畅通无阻地将那朵从眼眶中长出的百合花剁了下来!
宁墨惨叫一声,腿脚一软跌坐在地,但随后,让他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难以忍受的痒意自眼眶传来,伴随着血肉生长的刮擦声音,转眼间长成了一颗新的眼球。再睁眼时,眼前已经一切恢复如常,只有眼睛上的幻痛提醒着他刚才发生了什么。
“你……做了什么?”
宁墨不可置信地问武空岚。在他的常识里,刚才让他重长眼球的能力甚至连治疗系的异能都很难做到,他一个空想家是怎么做到的?不对,空想家也没有兼职傀儡师,还能在家里创造出自己的思想局域的……
“用了一些晦物常有的组织诱导方法。记得收好你之前的眼睛,毕竟你现在长出的眼睛不能算活物,只能算我构造出的物品。
当然如果本身就不是活人那就没问题了,被切成几块都能复原,比如他自己。武空岚心道。
宁墨不知所措地盯着武空岚,一张口,对面就知道他想问什么,先一步解释:“我确实不是普通的空想家,你要是问我来历的话,先生比我更清楚。还有,刚才的黑色物质是我在梦里捡到的武器。”
宁墨:“……”
宁墨:“你和先生还真是……呃……深藏不露。”
武空岚笑了一声:“想夸般配就直说。行了,下午别到处乱跑,乖乖上课,看好范骁瑜,那家伙也就脸和声音看着乖巧可爱,有什么事真一上头,不靠谱的点子冒得比他做数学题还快。”
“知道了。”宁墨低下头,托着自己之前掉落的眼球,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我之前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眼球要怎么保存?”
“如果是其他区域,你确实没法保存它,但在这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可以作为“土壤”起到培育的作用。”
武空岚拿过眼球,示意他把袖子拉上去,把那颗还带着血的眼球贴在了宁墨的皮肤上,果不其然,眼球连带着的血管与皮肤逐渐贴合,虽然没有他身上的花朵那样欣欣向荣,却也保住了活性。
看着身上新“长”的眼球,宁墨只觉这地方更恐怖了。
“别嫌弃了,现在长在你眼睛里的眼球带着点晦气,正好能压着点你身上的百合花,要是用原来的眼珠子,你的眼球估计又要被顶开一次。”
武空岚替他拉好袖子,安抚地拍了拍宁墨的肩。
“去上课吧。”
.
告别了武空岚,宁墨有些恍惚地回了教室,新长出的眼睛没有任何视力问题,只是在使用时,还是有些生涩感。
走进教室,宁墨眼神凝了凝,一眼看到了范骁瑜桌子上染血的书本。
“小学弟,和武哥会面还顺利吗?”
范骁瑜没事人一样朝他笑笑,嗓音听上去有些异常,像是吞了刀子一样沙哑。
“学长?怎么回事!”宁墨骤然听到他说话,急忙上前查看。
明明三十分钟前,他还因为嗓子被雏菊堵住而不能说话,现在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没事没事,”范骁瑜指了指自己的嗓子,一边开玩笑温柔地解释道:“你之前不是交给我一只蜘蛛,嗓子太难受,我就拜托它帮我把嗓子里的花摘掉了。如果不让我说话,我真的会憋死的。”
宁墨哑然,头一次有了“这个世界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是正常人”的怀疑。
“真的没问题吗?”宁墨不太放心,又问了一遍。
“放心,就是嗓子有点哑而。还有一件事,学弟,你的手机还有电吗?”
“没了,找到充电的工具了?”
“找到了。”范骁瑜点点头说,“赵哥从老师办公室里摸出来的,可惜只有一个,我刚才充了50%的电,现在充电器在纤纤那里,记得去找她。”
宁墨应下,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准备上自己的下午课。
无聊的下午课听得人犯困,得知课上没有威胁后,有不少学生都选择了任由老师在课上长篇大论的讲着,课上补觉。
宁墨勉强记下了课上越发离谱的最大似然理论,也不由得打了个哈欠,往远处一撇,发现范骁瑜居然也昏昏欲睡。为了让自己清醒点,他在自己面前的草稿纸上圈圈点点,不断算着什么。
大括号……积分……数组……那是个什么类型的矩阵?
没等宁墨看清,范骁瑜麻溜地换了张纸,继续验算,不仅如此,他还偷偷打开手机不断往里输入着什么。
那手机屏幕上光芒荧荧,不断闪烁,宁墨凝神看去,只看到了不断变化的代码。
这是在干什么?
课程过于无聊,宁墨好奇地远远看着屏幕,不过短短一个分神,他错过了讲台上老师无意间崴脚的动作。
等声音传来时,穿着高跟的老师已经摔在了第一排的课桌上,惊扰了第二排还在昏睡的同学。那同学似乎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蹭”的一下站起身来,连带着第三排的桌子也发出了很大一声和地板摩擦的声音。
巨大的声响过后,后面的同学也纷纷被惊醒,第五排的一名同学似乎想上前查看,探着头起身站到了两边的过道上。好巧不巧,也许是机器老化,也许是金属疲劳,头顶高速旋转的风扇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正正好好砸在了走廊上同学的身上。
这一系列事情发生的太快,无人来得及阻止。直到地面上的血水蔓延开,众人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霎时,c班中爆发了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那名同学死在第三第四排的交界处,正好是范骁瑜的脚边。宁墨上前查看后,发现死者头部从中间被风扇劈成了两半,鲜红的脑内组织暴露在外,脑浆像半生不熟的鸡蛋汤一样洒得到处都是,完全没有抢救的必要。
按理说,扇叶再怎么高速旋转,也到不了能把人的脑袋平整切开的地步,这次死亡绝对不是意外。
宁墨捂着嘴,反胃的感觉一阵阵翻涌着,面对血腥到这种程度的画面,他也有些受不住,只得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把发现告知了众人,后退两步,转过头干呕去了。
出了这样的意外,跌下讲台的老师没事人一样,从桌子上爬起来,继续讲无聊的数学课,简直称得上是敬业。
“学长…要和我换个位置吗?”宁墨见范骁瑜脸色实在难看,不由得问他。
范骁瑜脸色惨白,颤着手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回到自己座位上去。
今天下午的课,是泡在血腥味中上的。
晚上十点二十下课时,范骁瑜软着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终于熬过了和尸体一起度过的半天。现在的他状态实在算不上好,被砍开的脑袋就停在脚边,低头看一眼都是对人的酷刑,精神紧绷了太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