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工作人员出现的很及时，让武空岚不太自在地避开了回答这个问题。他叮嘱赵明曦不用担心，和家里报平安云云后，把他交给了工作人员。

至于凌烨，他则一直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一言不发，好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现在只剩两人，凌烨没再继续之前的问题。他向武空岚告了别，叮嘱他葬礼的时间会另行通知后，便转身离开。

武空岚皱了皱眉，看着他越发苍白的脸涩，莫名有些不安。

于是他一把抓住了凌烨的手腕，不容置喙道：“我送你回去。”

手接触的一瞬，凌烨身体一僵，随后又很快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他轻飘飘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有些疏离地说：“不用，夏瑾的纸人店就在附近，这点路我还不至于不认识。”

武空岚却很坚持，他说：“我看到你擦血的动作了，听夏瑾说她店里的阵法也是你刻的，就这么放你走我不放心。”

闻言，凌烨无奈叹气，只觉得这人太敏锐了也不好，偏偏他还没法拒绝。折中之下，他只好朝武空岚摆了摆手，勉强同意了他的请求。

两人缓步走在曾热闹一片的街道上，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从时间上来看，他们将这里解放，明明只用了不到半天，可随着一具具尸体被抬出、运走，武空岚内心还是升起了一股无力感。

如果我再强点，是不是就能早点解决这次的事件，解放更多生命呢？

可老爷子那边……他不希望我入界。

“我们到了。”凌烨提醒，打断了武空岚的思绪。两人一路无话，此时才发觉时间竟过的如此之快。

凌烨先一步跨入房门，纸人照例向他发出了欢迎声，他本想让武空岚回去，却发现武空岚也理所当然地跟了进来。

传送阵启动，两人被一起传回了别墅旁，不过这次的传送似乎有些不同，他们离别墅还有不小的一段距离。

果然，传送阵的效力与凌烨的状态有关，武空岚想。他扭过头，刚想问问凌烨怎么回事，却看到凌烨站在原地，沉默不语地低着头，仔细看去，他的指尖似乎有些颤抖。

措不及防间，鲜红涌出，凌烨“哇”的一口血吐在了地上。

武空岚来不及反应，本能地一把扶住了他。

凌烨握着武空岚的手臂，才堪堪站定，又是一股鲜血从嘴中涌出，瞬间染红了他的白衣。这会儿换武空岚手忙脚乱了，他心乱如麻，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于是，他干脆放弃了思考，采取了最有用的方式——一把将凌烨拦腰抱了起来。

凌烨：“……”

凌烨：“放我下来。”

此时，武空岚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脑子，但是从医学理论上分析，他觉得这是个十分正确的选择。于是他一边严肃地告诉凌烨好好躺着，一边抱着他稳稳地向别墅走去。

凌烨：“……”

在武空岚的坚持之下，凌烨倒也没反抗，于是，两人就这么走到了别墅前，武空岚轻轻用脚踢了一下门，发现门竟然没锁，于是他推门而入，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焦急等待的夏瑾。

少女的头困地一点一点，这会听到开门声，一下子精神起来，她兴冲冲地朝门口奔去，只是看到两人的姿势后，她脚步一顿，惊喜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武空岚暂时顾不上夏瑾迷惑的表情，他绕过夏瑾，把怀里的凌烨轻轻放在了沙发上，确认他躺好后，才回头问夏瑾：“他之前使用符咒的时候有出现过咳血的情况吗，怎么解决的？”

“啊，这个！”夏瑾刹住了脸上的震惊，连忙上前，这才注意到了凌烨身上隐约的血迹，她表情严肃下来，责怪道：“先生你真是的，医生都告诉过你不要用那些符箓了。”而后她扭过头，大大咧咧地对武空岚说：“放心，先生这是老毛病了，修养一下就好了。”

武空岚皱眉：“他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夏瑾不乐意了：“哎呀，有我在你担心什么，我肯定会照顾好他，倒是你，这都凌晨三点了，楼上有客房，要不要上去休息会？”

武空岚自然是拒绝了她的提议，他没有在别人家过夜的习惯。只是临出门前，他还是回头看了一眼从刚刚起就一言不发的凌烨，总觉得这个人有哪里不对。

走到门口，他发现地上的传送阵又开始运行了起来，不过他这次并没有选择进入其中，而是绕开了它。

夏瑾从后面探出脑袋，提醒他：“传送阵给你开了！”

武空岚摆摆手说：“不用，我可不想让你家先生再费神了。”

话毕，他礼貌地向两人告了别，大步流星朝外面走去。

夏瑾呆呆地望着武空岚消失的背影，欲言又止了好久，实在是没忍住，问凌烨 ：“先生，你们俩这都经历了什么，怎么这么呃……相熟了？”

凌烨坐了起来，摇头不语，他随手在衣服上点了几下，触目惊心的血迹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没有回答夏瑾的问题，只是静静坐在沙发上，看着武空岚离去的方向。

就当夏瑾快要怀疑自家先生是不是真伤傻了时，凌烨出声了，他说：“有一样事，我确认了一半。”

“因缘际会，和合而生。我们之后与武空岚打交道的机会，应该还有很多。”

平胜路，平河宾馆楼顶。

身材窈窕的女人一身鲜红嫁衣，头顶遮一顶红盖头，悠哉悠哉地摇晃着穿绣花布鞋的双脚，她兴致盎然，好奇地看着下面的小人们忙碌个不停。

“真有意思，一个自不量力小偷也能让这么多人焦头烂额，你说是吧？”

在她身后，黑发银眼的男人缓缓从虚空中浮现。男人身形高挑，身着一身朴素而低调的古装，一把坑坑洼洼、一看就是个老物件的剑，被他用布包着抱在怀里，要是在路上看到他，大多数人可能都会以为他是某个角色的coser，可是当他在此处出现时，身边只有浓厚到化不开的杀气。

他声音中没有一丝感情：“你的失误导致了普通人大规模死亡，按理说，你违背了主上定下的‘规则’。”

听了他不带情绪的陈述，女人大笑起来。她的红盖头随笑声颤动着，好像随时会掉落，却怎么也看不清这人在盖头下的表情，笑完后，她的声音骤冷：“可我现在所属的组织是‘圆桌会’，可不是你口中的‘主上’，无名客。”

“哦”，黑发男子依然面无表情，“要是因为这件事和让圆桌会与华国政府结仇，引来纠纷甚至报复，你照样担责。”

红衣女子“嘁”了一声，决定换个话题。

“这小姑娘还真是生不逢时，一个小小的b级区域，居然能引来龙延，唉，这下可真是死的连魂都不剩了。”

无名客，也就是那黑发男子，显然没准备在之前的话题上放过她，只听他问道：“宾馆里的那些，也是你干的吗？”

红衣女子：“冤枉！那明明是最先到达宾馆里的那些蠢货不干人事，自己起内讧，惊动了里界的东西，才把一小点恐惧放出来的。我一界弱女子，胆大包天了，也就只敢去镜子里逛一圈。”

“还有故意不小心被偷了主上的东西。”无名客瞥了她一眼，毫不留情地指责道。

女人撇撇嘴，不屑道：“……她这不是已经被处决了嘛。”

无名客侧头，“你是指，她被龙延处决，还是被那个普通人处决？”

那洞彻云扉的一箭威力巨大，即使龙延没有及时赶到，作为障眼法的结界也会被箭矢贯穿破碎。可见，这个身上没有任何能量波动的普通人同样不简单。

想起那个人，嫁衣女人的声音冷了下来：“一界凡人，射出的箭竟然能轻松粉碎b级晦物的灵魂，让那小偷死得透透的，他用的什么武器？符箓？圆桌会的情报网中为什么没有他的信息？”

无名客没有回答她。

女人抿着娇艳的红唇，似乎十分苦恼，但不一会，她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可惜，再强也只是个凡人而已，无法掌控的变量，自然还是杀掉合适。”

武空岚回到家时，天边已经快至黎明，可他一点困意也无。无光的角落里，芝士从黑暗处跳出，“喵”了一声，表示对他的欢迎。

他躺倒在沙发上，拿出了那颗像宝石一样的碎块，研究了半天，实在是看不出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于是他随口问芝士：“芝士，你认识它吗？”

“喵？”芝士发出了疑惑的叫声，身后的三条尾巴扫过武空岚的手臂，凑近了他的手，尾巴上的几只眼睛一起瞪大，好像在试图看清武空岚手里的东西，可惜没有成功。

这下换武空岚惊讶了。

“你看不见？”

芝士默默点头，表示赞同。

武空岚沉思了一阵，决定稍微赌一把。

其实，从他第一次接触到这块石头时，便产生了一些不太正常的想法：捏碎它。这种想法蠢蠢欲动，不明所以，但扎根于心。

他的指尖轻轻触及着这点微光，石头轻若无物，光滑细腻，又带些凉意。思虑过后，他终是心下一横，微微使劲，捏碎了碎块。

没等武空岚做出反应时，碎块中的光就像突然失去了束缚，迫不及待地冲进武空岚的身体中。

一段记忆瞬间在他脑中显现。

尸山血海中，有大火熊熊燃烧着，仿佛要燃尽这里的一切罪孽。

明明是充斥着死亡的蛮荒之地，却有人手持一把漆黑的镰刀，在这片血海中闲庭信步，并在路过痛苦哀嚎的人时，随手帮他们了结一下痛苦。

不知行走了多久，又带走了多少条性命之后，持镰刀的人终于放缓了脚步。他抬眼望去，看到在路的尽头，有一名身披嫁衣的年轻姑娘正跪倒在地，她仰起头，露出了她秀美而白皙的面庞，呆呆看着来人。

仔细望去，那姑娘眼中竟盈满了泪水。

收割性命的镰刀被收起，男人一脚踩碎了试图阻拦他的手，微微俯身，向女孩伸出了橄榄枝。

他温柔地说：“你看，我并未食言。想要伤害你的人我都替你杀尽了，现在你已自由，选择权在你。”

女孩泪珠滚落，露出了感激的眼神。

她回头看向被钉死在祭台上的尸体，果然，那尸体如她所料一样，面色铁青，表情痛苦而狰狞——这正是她自己。

可女孩仍有心事，她低下头，面露悲戚，小声嗫嚅道：“可是，我已经死了，报复了整个村子的人，我大概马上也要去十八层地狱受刑了吧……”

男人牵起女孩的手，让她整个人飘了起来，完完整整地“站”在了他跟前。

他说：“不用担心，若地府真的存在，又何必让摆渡人前赴后继的牺牲？”

他又说：“若是实在无处可去，不如就跟着我吧，嗯……要给你取个新的名字，你以新娘之身死去，又以鬼晦之身复活，不如叫‘鬼新娘’，如何？”

在熊熊烈火中，女孩伸出青白色的手臂，捡起地上的血红盖头，轻轻地将它盖在自己的脑袋上。这便是，认下了自己的名字。

记忆的片段如浮光掠影，一闪而过，给人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武空岚极其肯定这就是他自己的记忆，可是过往二十三年，他对此没有丝毫印象。

这记忆太短，几乎没什么有用的信息，但唯独有一点，他非常在意。

那把武器的质感很奇怪，轻若无物，削铁如泥，在砍东西时甚至感觉不到阻力。武空岚实在想不到什么样的材料才能达到那样的效果。

怔愣之下，他手指微蜷，闭目沉思试图回忆起他拿着那把……好像是镰刀的武器的感觉，芝士则静静地趴在他胸口，尾巴蹭来蹭去，好奇地盯着他。

下一秒，芝士惊恐地跳开了。

武空岚面前的空气突然“咔嚓”一声，虚空中，一条裂纹突兀地出现，又猝然蔓延开来，突如其来地，一柄通体漆黑的镰刀从中掉出，稳稳地落在了他的手中。

这可真是……奇妙。

既来之则安之，武空岚心态不错，连惊讶都谈不上，他上手挥了两下后发现这武器竟意外的顺手，于是他心意一动，快两米的镰刀听话地变成了一把短匕首，用它往放在手边的水果上一划。结果不出所料，被它碰到的地方凭空消失，缺口如镜面一般平平整整，好似从未出现过。

武空岚想了想，松开手任由匕首向地板砸去，在空中时，他在心中下令让它消失，于是匕首便顺随他的想法消失的无影无踪。

“还挺唯心的。”他想。

以他现有的物理知识，能做到这种效果的东西只有一种：反物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