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说的‘也算上过几年学’?”贾赦嗤笑一声,抬手打断对方涨红着脸想要强自挽尊的动作,接着道,“得了,不是那块料,你还是安分地在贾家这个富贵窝里混着吧,左右也不缺你一个。就你这样,还要学着人家去告状?”
“父亲——”贾琏被臊得满脸通红,又正是少年爱面子的时候,不免有些不满,“到底人家是你儿子还是我是你儿子,有这么埋汰人的吗?莫不是看人家林将军少年英雄,文武双全,巴不得把我这个不成器的跟人家换上一换?”
贾赦闻言抬手在桌上一敲,眼一瞪,全身那股浑劲顿时上来了,毫不客气地指着贾琏喝道:“有你这么跟你老子说话的吗!要是真能换,我倒是巴不得呢!只可惜我没人家林姑爷有福气,即使没了儿子,还有个这么好的侄儿,以后无论怎样也有个依靠!”
“我就知道大老爷看不上我这个儿子,不过你也别拿姑父他说事,人家自然有自己亲生的嫡子,有父如此,日后想必又是一个探花郎,成就一门父子双探花的美名,至于您心心念念的林将军,本就是与姑父家隔了不知道多少层,就算祖上有那点子血脉牵连,也早就远得不知道到哪里去了,算哪门子亲戚!如此,大老爷想要借着姑父的关系搭上林将军的想法恐怕是白操心了!”
嘴巴一张,只凭一腔意气说得尽兴,反应过来再看向自家父亲,却见对方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着自己,眼神中满是明晃晃的鄙视,心中不由有些不忿,又有一些莫名地委屈……
半晌,贾赦才缓缓开口。
“我原本以为你在世情这块比你二叔家的珠哥儿强些,倒没想到居然也是如此烂泥扶不上墙……”
贾琏张口就要反驳,却被贾赦的下一句话炸得头昏脑胀。
“还有,你姑姑才得的嫡子殇了,这会子你姑父膝下又没了男嗣……”
“什么时候的事!”
贾琏大惊,他因为从小养在祖父祖母处,和姑姑相处时间不短,情分自然不比他人,前年听闻姑姑求子多年终于如愿以偿,还暗暗为她高兴,还特意带着前去贺喜的家仆去看了一回,现在乍然听此噩耗,真是百感交集,几乎不敢相信……
“这两日到的消息,因为前段时间南安郡王府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老太太忧思过度,身上一直有些不好,加之换季又感染了风寒,故而现在上下都在瞒着,不敢告诉老太太,惹她伤心……”
毕竟是自己的妹妹,贾赦心底也很不是滋味,但看自家儿子这毫不掩饰的焦急之色,宛如死了亲娘一般,心底又隐隐有些不忿——也就这实心眼的才看不出贾敏比之他,更喜爱二房的珠哥儿,幼时还不明显,后来贾琏读书不成,他那个好姑姑就更看不上这个侄子了,每年来往的信件、节礼,表面上两个哥儿是一样的,暗地里给贾珠的却总是比贾琏厚了至少三四层。
这偏心眼的劲,简直和他那个老娘如出一辙……
他倒也不是很在乎那点子三言两语,贪图那些给小辈准备的玩意,只是看不惯自家傻儿子那总是巴巴凑上去的磕碜样……
不过,他也问不到就是了,自从发妻张氏去了,他一腔心气也去了大半。没了张氏从中转圜,管家权又落入二房之手,自己这个仅剩的嫡子也不免和二房走得越来越近,现在又由老太太做主,不久就要娶二房的内侄女,那打得什么主意,当他是个傻子,猜不出来吗?
只不过懒得再管这摊子烂事罢了,左右祖上底子打得厚,倒不如过一天享乐一天,如此一想,原本还想询问有关林琬的事情的心也淡了几分。
见贾琏还没缓过神来,贾赦也感觉没趣,摆了摆手颇有些意兴阑珊。
“好了,别摆出那一副死了亲娘的脸了,你姑姑的孩子算是夭折,按理不应该大办,现在又不好直接惊动老太太,就先由二房的斟酌着看着办,你若是有心,就跟着前去奔丧的周瑞家的走一趟,也不枉你姑姑曾经疼你一场……”
“姑姑如今可还好?”贾琏如今被这个消息惊得还有些六神无主,也无法继续思考,只是下意识问道。
“这我哪里知道,要问就问你二叔去,他可知道得比我清楚!”
说着,气哼哼地一甩衣袖出了门去。
这话倒是提醒了贾琏,贾赦那边刚走,他就急匆匆地朝着荣禧堂东边耳房去了。
自从老国公贾代善去了之后,为了方便照顾老太太,贾政夫妇就搬入荣禧堂东跨院的三间耳房中,又因二房王氏现在正掌着管家之权,便在东跨院单开了一道小门,方便理事,也不会扰了贾母的清净。
贾琏才穿过雕花圆拱门,就听到二叔常居的厅室里传来熟悉的说话声,就知道二叔也从衙门里回来了,不由得脚步一滞。
无奈他这副急匆匆地模样一早就被外面候着的丫鬟看到,以为有什么大事,忙不迭地进了室内报信。
心知事已成定局,贾琏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等贾琏进了门,就看到正面的炕上坐着的正是自己的二叔,炕另一边与他对坐的正是自己的二婶王氏,地下面两边摆着两溜圈椅,才不久和他分别的贾珠正坐在左手边第一把圈椅上。
看见贾琏,贾珠有些意外,还没开口说话,就听上首的父亲沉声问道:“琏哥儿形色为何如此匆忙,都是要成亲的人了,怎得如此莽撞……”
一看到贾政那暗沉的脸色,贾琏一肚子的话顿时噎回了肚里,乖乖垂头听训。
如果说他对父亲贾赦是畏惧,那对于这个二叔,那是又敬又畏。
对待他这个侄儿,贾政的态度算不上太过严厉,可是对方身上那股老学究一样严厉的气质却让贾琏在对方面前怎么也放松不下来,尤其幼时在一次意外撞见二叔教子时的场景,自此以后更是留下了深刻地阴影,轻易怎么也不敢往对方身边凑。
他这副瑟缩着如同鹌鹑一样的窝囊样,看得贾政心头一阵火气,只能不断在心中暗自告诉自己,这是大哥的儿子,不能擅自越过对方管教,只紧皱着眉头说教了一通,才放过对方。
等到训话结束,贾琏明显松了一口气。
看到对方如此情态,贾珠不免有些好笑,他这个堂弟,自小不爱读书,儿时又见父亲每每都对他严格要求,动辄就是打手板、罚抄书,自此之后总是视父亲如同洪水猛兽,恨不得离得远远的。
“琏哥儿今日怎么想起来到我这里来了,来,快到这里坐着吧……”
王夫人见自己丈夫终于放过了贾琏,也有些无奈,但在小辈的面前,也不好表现出来,只能对着贾琏温和一笑,招呼对方坐到自己身边。
“不了,太太,我就和珠大哥哥坐一块吧……”说着,就坐在了贾珠的下首,这才道明了来意,“我是从父亲那里听说了姑姑家的事情,想要来问问有什么是我能来帮忙的……”
“……”王夫人沉默了一瞬,和贾政对视了一眼,神色有些为难才低声道,“琏哥儿有心了,只不过这事……”
贾琏见状,以为他们是担心自己年纪轻,办事不牢靠,又不好拒绝自己,忙道:“我知道太太这次估计又是让周瑞家的的去扬州参加姑姑家哥儿的丧事,,老太太那边离不得人,也就我还轻省些,我保证我一定会听周管家的话,绝不会给人添麻烦,就放心让我去看看姑姑吧!”
闻言,王夫人的神色更加为难,隐隐还有些不快,但很快就调整过来,又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倒是贾政一拍桌子怒喝道:“真是胡闹,你忘了你不久就要成亲了吗?这些事自然由你二太太来安排,你若是有空就多帮着家里理事,多在家中修身养性,少在外面惹是生非的……”
见贾政越说越激动,贾珠就知道自家父亲那颗好为人师的毛病又发作了,眼见贾琏神色恹恹,一脸怏怏不乐的表情,又对方才对方话里的消息感到在意,忙开口解围道:“父亲,琏弟说得是真的吗?敏姑姑家的哥儿真的……”
王夫人探起身,低下头,手中地帕子在眼角点了点,一脸悲戚,沉默地应了。
贾政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深觉在小辈面前丢了脸,丢下一句还有事转身就走了。
没了贾政在场,场面顿时有些沉闷,贾珠早在确认了消息之后眼角就隐隐有些发红,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身为现在场中的唯一的长辈,王夫人也不得不尽力开解两个小辈。
“你们敏姑姑命苦,本来就体弱多病,这两年好不容易养好了身体,又得菩萨保佑,得了一个哥儿,也算对得起林家上上下下,却没料到一场急病居然断了林家这唯一一条根,虽然孩子还小,不能大办,但我们作为娘家的,总不能和其他人一样,只不过……”
说着,她又拈着帕子抹了抹眼角鼻翼两侧,望向贾琏道:“这事赶得不巧,正好老太太卧病在床,如今谁也不敢轻易惊动她老人家,琏哥儿的婚事又近在眼前,扬州路途遥远,一来二去若是有个什么,不免误了时间,耽搁了婚期可怎么是好。这整个家的事都压在我一个人的身上,我真是左也为难,右也为难……”
说话间,声音已不由得有些哽咽。
“二太太辛苦了,是我不懂事,这个节骨眼上还想着跑出去,可是敏姑姑那边……若是实在为难,不如先将婚事放一放……”
贾琏见王夫人如此情态,更是坐立难安,只觉得自己实在不该来这一趟,只能硬着头皮出主意。
只可惜他的这一主意并没有说到王夫人心里,反而在她的肺管子上狠狠戳了一下,气得捂住胸口直喘,倒真是把眼泪都给逼下来了,配合着她接下来的一番话,倒也真算得上是声泪俱下。
“这怎么可以!这两家定好的吉日,岂能说改就改,这要传出去了,还以为王家的姑娘有什么不如意之处,这才坏了日期,不免说三道四,若是因此坏了两家的交情可如何是好……”
贾琏一听也有道理,顿时没了主意,又见二婶如此伤心,有如此为众人考虑,不免觉得自己太过于为难对方了,只得退让。
“是我太过任性了,还望二太太见谅,如此我就不去了……”
贾珠见贾琏被母亲逼着承诺不再考虑去扬州探望姑姑的事,心中不免有些不忍——那毕竟是姑姑唯一的嫡子,要知道姑父后院唯有一儿一女,这一去,林家后代连个男丁也没有,要知道在这样的时代里,男嗣对于后院的女子来说就是日后的依靠,没又了这个嫡子,姑父姑母又是这个年纪了,再想添丁更是难上加难,也就意味着一旦姑父去世,姑姑连林家的家产都保不住。
要知道,在这个宗族盛行的年代里,家中无男丁的就是那些那些奔着“吃绝户”的人眼中最好的猎物,打着宗族的名义,家中家主子一去,就如同豺狗一般抢夺对方家业的人比比皆是,这种时候,姑姑正是需要家族撑腰的时候,也让那些林家宗族的人看看,脱去林家主母的身份之后,姑姑背后还有着荣国府的支撑。
想到这里,贾珠站起身,拱手向王夫人道:“既然琏哥儿有事在身,不如就由我走一趟,还望母亲成全……”
王夫人那边还在那边温声劝慰贾琏呢,冷不防自己最自豪的亲生儿子猛地丢下这么一颗炸弹,连贾琏那边也不顾了,猛地扭过头低呼。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