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三十六次去看成泽的小提琴演出,从小学三年级开始,一直到现在他上了高中,我可以说一次都没有落下。
成泽的小提琴技术在我一次一次来观看的几年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提升,动作越来越赏心悦目,成曲更是流畅动人,但最让我心动的是灯光下那张几乎神化的精致面孔,近乎于摄人心魄的美,聚光灯落在台上他安静的表情上时,每一个动作似乎都带着光,纵使看了无数次,我也不觉得厌烦。
演厅灯光慢慢暗了下来,小提琴调子缓缓地在演厅里像海水一样朝我包过来,我只是闭上眼,接受这温柔,平静,不带伤害的海水慢慢把我吞噬,我自愿沉溺于大海,
我靠在近些年二十几次一直买的同一个位置上安静的听他拉曲子,但十几秒过去我不禁皱了眉,睁开眼坐直了身体,顺利走下了大半的曲子还是因为台上人压弦的手指不小心误碰旁边的弦,音调出了错。
海水像是突然凶猛起来,顺着我的鼻孔,耳朵,一点点侵蚀我的内里,我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气。
演厅里响起此起彼伏的讨论声,最前排评委相互靠近凑头的动作,都像是一张一张无情的海浪朝我拍过来,我被海浪狼狈的拍倒在沙滩上,搁浅。
我交握在一起的双手忍不住用力,是这次来听演奏的人太多了吧,多到已经开始和我争夺本就不多的氧气,我觉得胸口闷的不像样子,就弯腰从侧门溜了出去。
几乎是刚出了演厅的侧门,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是母亲。
我看了看一侧的窗外,正值夕阳,这次出来可能时间有些久了,母亲已经开始担心了。
“小树,你还在图书馆吗?”
我侧目看了看周围不断走过的人,有不少是从演厅里出来的,如果我没记错,小泽的演出应该是压轴,倒数第二个,看来大家都待不下去了,但我和他们不一样,我的目标是达成的。
我拎着手上的外套顺着不算拥挤的人群往外走,让过几个几乎要蹭到肩膀的人,走廊也快要走到尽头。
但那最后一个演出的人的名字我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明明我的票上只有两个人的名字,好像是个女孩的名字。
一个几乎已经烂在了我的心里,而另一个也是并列放在他的名字下面,明明之前他名字下面那几个人我都记得,怎么这次就……
“小树,在听吗?”
我缓过神,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刚刚一直在想关于演出的事,已经这么久没说话了。
走廊尽头一侧是后台通道,红色绒制地毯慢慢从那边延伸过来,因为空间安排原因,几乎看不到走廊里面的情况,于是走过的人都忍不住侧头去观望一下。
我其实很少走这边出演艺厅,一般都会走另一侧的安全通道,走后门出去,然后再绕道西侧的电车口,也许是被母亲的电话扰了神,这次直接跟着人群往这边来了,我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不好意思,”在听的……
几个字被堵在嗓子里,手腕已经被拉着了,果然我最不想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是小泽。
成泽表情有几分空白,眼里更多的是不可思议,好像面前站的我是死而复生了一般突然出现在他世界的幽灵,但更多让我注意到的是他微微皱起的眉头。
我顿时觉得刚可以进入胸腔的空气再次被挤了出去,没有海浪朝我扑来,是无望的大海,惊天骇浪直接卷住我,吞噬我,就连垂在一侧的手臂都想要去挣脱那巨大的拉力,忍不住的动了下。
我垂眸看了他一会儿,不合时宜的觉得他长大了很多。
为什么我看了他这么些年表演,明明不应该有这种感觉,但这么近距离看到眼前的人还是会有种恍惚感。
是的,是他再次近距离的靠近了我,是他不会再因为不小心拉错了琴就哭着要往我怀里躲,是我们之间在很久之前就变了。
他在我看不到地方长大了,成长的很好。
我抽回自己被拉在他手里的手腕,他似乎不想放手,手指尖滑过我手腕的皮肤,些许用力。
我看了他一眼,他像是被发现做了坏事的小孩,睫毛颤了几下,手心最后还是离开了我的手腕。
那块皮肤在分开后马上烫了起来,我不自觉的把手放在身后,贴上了自己的衣服。
我先是回答了母亲电话里的话,太久了已经很不礼貌了,“不好意思,这边还有点事,我马上就回去了,不用担心。”
母亲只是寒暄了几句,交代想要让我买的食材就挂断电话了。
手机黑掉的屏幕上映出我的脸庞,表情确实不是很好看,像是被海水欺凌过的死样,所以小泽看到我露出那种表情也是应该的。
我把手机放回口袋,然后顺手穿上了外套,侧目果然对上成泽看过来的眼神,我笑了笑,自认为言语,语气挑不出任何一点毛病,做出应有哥哥的样子,寻常到不能再寻常。
“好久没见了,松平。”
我看到成泽肉眼可见的愣了下,抿了抿唇似乎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但说出口的话完全不是本来想要说的,不知为何,我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是……美含阿姨吗?”
我把双手插进口袋,点了点头,“对的,我妈交代让我回去顺便帮她买块豆腐。”
然后垂眼向被他一直握在左手手里的琴和琴弓,他清瘦的手背上凸起的掌骨,看着有种赏心悦目的美,但他这会儿似乎有些紧张。
“这样拿琴不好,可能会不小心划伤手的。”
他落在我脸上的眼神很紧,几乎要把我看穿,仿佛有实质一般压在我身上,一点一点把我压平,压实,成为他理想中的靶子。
我没有勇气回看,只是不断地在他身上来回徘徊,得体的西裤衬衫,勾勒出匀称的身形,还有领口的小蝴蝶结,很可爱,嘴唇也……我错了,我就不应该把自己的眼神放在他身上。
“那我先……”
“阿树,你能不能等我一会儿,我把琴装进琴盒就过来,很快的。”
他似乎是因为时间问题怕会耽误我,以为我会拒绝等他的请求,语气着急,但又完全没有给我回绝的余地。
我没有什么异议,只是看了看他身后那个有些深的走廊,里面不断有之前的表演者往外走,怎么成泽比他们出来还早,我不禁想到这个问题?
“没事的,我不急,你慢慢整理就好。”
听到我答应他的请求,他很快的跑开,跑去后台的准备室,好像很是在意我等他这件事,但其实我在他身上花多少时间都不觉得浪费,倒是往这边走的那两个人看向成泽的眼神和轻声落在我耳朵里的话让我更是在意。
我转过身靠在一旁的墙壁上,那两人的交谈声一字不落进了我的耳朵。
“诶,刚刚过去的是松平成泽吧,就那个按错弦的男生,不是说很厉害……”
“失误了吧,是人就会犯错,但是在自己错了之后竟然直接鞠躬跑了,你都没看到评委……”
后面的话因为两人走远已经听不太清,但我眼神还是沉了沉,之前那个疑惑已经得到了解答,我侧头看着两个男生交谈着出门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才转头看向对面的窗外,夕阳正好,大片的橘色暖光落在窗台上,惹人怜爱。
其实不怪第一个人那样说,对于成泽来说,这种低级的错误就好像奥数满分的小孩在学校考试里算错了加减乘除,明明之前那么多次的演出都完美的收尾,为什么偏偏这次……
“不好意思,等久了吗?”
漂亮的音色在我身侧响起,和他的演奏一样让人心情舒畅。
我收回落在窗台上在阳光里沐浴的山雀,它抖了抖羽毛,飞走了。
“没有的,”我看了看他手里的琴盒,还有他肩膀上的包,直接伸手取下他的包拎在了手上,成泽表情明显的亮起来,我微微低头对上他的眼神,笑着说,“不用谢的。”
我并在他的一侧,慢慢的往大厅的门口走,手机突然震了震,我以为是母亲发来的还有别的需要购买的食材,结果发现是北原这个傻子。
【放我们鸽子是吧?】
【长谷川平树,你死定了!】
【愤怒jpd.】
懒得回复这个草履虫生物,我直接把手机放回了口袋,倒是一旁的成泽关注到了我的动作,声音轻柔的砸进我的耳朵,“你是不是有急事,我会不会耽误你时间了?”
他声音越来越低,引的我侧头看了他一眼,他眼睛还是紧紧盯在我脸上,我甚至都怀疑他这一路走过来一直没有看前面的路。
“骚扰信息,”不远的几步路说话间已经到了门口,感应门自动朝两侧打开,外面夕阳好的不像样子,橘红的光直直朝我扑过来,好像我整个人都温暖起来,我的身上低饱和的蓝色衬衣可不是这样说的,我看了看门前停下的几辆车,不知道哪辆是来接他的,耐心询问,“家里司机来了吗?”
一旁的人几秒都没有回答我的话,但落在我脸上的目光很难让人忽略,我继续装作帮他找车的样子没有给他眼神。
“阿树,我今天想和你一起回去。”
我皱着眉回头看他,成泽的表情不像是他语气那样带着请求的意味,是一种强硬的,坚持的不容我拒绝的无声反抗,他好像已经知道我会拒绝他一样。
就像无数次不直接但又惹他表情失落的拒绝一样,所以他这次发出了反抗。